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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云北陆 第五十一章 谁家天下(四)

    郑宇突然起身,深深一躬。李达也急忙站起还礼。

    “宇为陛下,为国民谢先生。”郑宇很诚恳地说道,“先生实为国士,直言国政,切中时弊,不以我之身份而媚我,不以权势而屈从,更不计直言针砭之祸患,为国尽言,为公而忘身,此古先贤之道也。”

    郑宇的佩服是发自内心的。

    他知道,这个人虽然还没完全明说,但实际上是窥破了这治乱循环在体制上的深层根源,那就是权力哲学和官场文化。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而实际上所谓的腐败根本不需要绝对的权力,只要权力的制约和监督露出一丝缝隙,腐败就会如同癌症一般扩散开来,蔓延的速度,会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郑宇是读过前世那本大名鼎鼎的《潜规则》的。对于吴思剖析中国历代官场的那一套规矩和惯例,那一套文化,他确实有着综合性的认识,甚至相比这个时代的局内人,更多了些高屋建瓴和洞察分毫的能力。这是基于一个规律性的总体认识,是以在分析很多问题的时候,他不会陷入具体的纷乱头绪而迷失方向,反而能很快指向问题的核心。

    所谓开国气象,无非是从原有统治集团的手里夺过统治权的新的统治集团,一方面是借鉴了前任统治者的教训,一方面是慑于夺权过程中底层释放出来的激愤,另一方面也是基于其自身的一些理想和信念,所以能够坚持抵御住了一些诱惑,而多考虑一些国家和民众方面的福祉,对旧有体制进行一些扬弃。

    可人毕竟是健忘的,又是有私心的,理想也终究敌不过现实。一旦社会安定下来,各安其事,民众满足于社会秩序的安定,忙于温饱的忙,忙于赚钱的也忙,对于政治上的事情,也逐渐没什么关心。尤其是中国,“帝力与我何加焉”根深蒂固,换了哪个做皇帝,老百姓还是一样要吃饭。只要不是逼的活不下去了,又有谁会对着皇权和马刀说个“不”字?

    这个时候,通过自上而下的权威来进行统治的官员阶层,也自然而然地开始享受起了坐天下统御百姓的快感。而官场应酬之间,你兄我弟,上下勾连,彼此庇护扶持,就更是天机恢恢疏而不漏了。所谓父母官,百姓都是子女,子女的东西自然是父母想拿就可以拿的,而父母的东西,只能父母“赐予”子女。所谓灭门知县,破家知县,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大家都明白,所以心照不宣。历朝历代的差别,无非是腐化速度的快慢而已。

    而获得了权力,品尝了权力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快感,又因为权力而留下了很多不能细察不能深究的案底的官员们,还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吗?而依靠附庸在他们身上,利用权力的帮助积累了很多财富,建立了分肥体制的各种力量,无论是三教九流还是五行八做,又能甘心他的附着物失去权力,体制崩溃,多年的努力打水漂吗?

    郑宇心中冷笑。看来,延续千年的规矩,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算历史发生了些搞不明白的变化,却依然在顽固而清晰地发挥着作用。这个貌似崭新的庞大帝国,内里却实际上继续着千年来的老规矩。那个又一批奴隶冲进王宫,成为新一代国王和贵族的故事,似乎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他突然有点想尽快看到那位貌似全知全能,算无遗策的开国皇帝。他渴望目睹这个便宜老爹知道这些情况,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是恼羞成怒?是冷酷到底,下令剥皮萱草?是陷入深深的失望?还是……嘲笑自己大惊小怪?

    “先生乃国之重宝,”郑宇默想片刻,再次深深一躬,“今国事多坚,外有强敌,如先生这般大才,若为伯夷叔齐,实乃国之憾事。宇虽不才,素有济世匡扶之志,今日腆颜,恳请先生归国,共谋国是。”

    李达郑重还礼,正要说话,旁边却传来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先生岂是趋炎附势的势利之人?您是金枝玉叶,是未来的皇帝,我们这些小民,自然是高攀不上。不过有一条,中国人并非天生的奴才,中国人有脊梁,有骨气。请别把我们和前清的奴才们相提并论。我们都有独立人格,有独立思想。请您,尊重我们,也尊重您自己。”

    郑宇目光一凝,双眼眯了起来。他看着孟华,缓缓说道:“孟兄所言何意?”

    “在下孟华,湖南长沙人,游学欧美,现于莫斯科大学就读社会学博士。在下所言,皆为个人之心声,与吾宗族亲友毫无干系。殿下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和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计较。”孟华毫不退让地看了回去,“也许您觉得以您的权势,小民就应该对您毕恭毕敬,对您诚惶诚恐,说话顺着您,做事让着您,羡慕您的地位,畏惧您的权势,在您面前摇尾乞怜,乞讨您抛下点权势好处。可是,您想错了。”

    “什么君臣纲常,本来就是您的那些前辈同行欺骗民众,麻醉民众的迷魂药。就是这个封建礼教和封建规矩,几千年下来,阉割了我们的同胞。”孟华面带一丝不屑,“今日世界,民智大开,各国无不废专制,行民主,民众觉醒,绝非往日的愚民了。卢梭先生说过,人生而平等,人生而自由。国人在皇权专制下呻吟了几千年,折腰屈从了几千年,现在也到了真正觉醒,知道自己才是国家主人的时候了。可惜您还在玩着几千年来的这一套把戏,什么皇帝太子,什么礼贤下士,什么国事国士,说白了,无非是想拉拢先生给您做奴才,做你们郑家天下的一个传声筒罢了。以先生的睿智高洁,又岂能落入你的毂中?”

    “你,太小看了先生,也太小看了中国的英才俊彦。你以为你是贤明太子,其实你不过是从千年古墓里爬出来的皇权僵尸罢了。”

    “今日之世界,自由民主之阳光已经普照大地,像您这样折子戏里的人物和角色,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故纸堆里。做太子不是你的错,但出来耀武扬威,就是你的不对了。”

    郑宇双眼微眯,看向这个人的神色越发地玩味。

    他只是奇怪,这番话怎么越听越有……某型历史剧对白的风范?

    郑宇起身,转过头去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卫士不要动也不要说,随即转过头来,默默地看了孟华一会,却点了点头:“祖安兄,你所言中国人之骨气和脊梁,中国人之不为奴才,在下深许。不过,我敬先生,乃敬先生之才学和情怀,非为招揽奴才。而我之为人,也从不以他人为奴才,只以平等自由之人待之。”

    “国家有宪法,有体制,我的身份,自有国家法度确定和维护,却不是您几句口号,我就不是人,而是僵尸和木偶。”郑宇平静地说道,“我国宪法规定,皇帝为帝国至高无上之最高统治者,神圣不可侵犯,帝国皇帝可指定任何数量的帝国公民为其继承者,不限成年与未成年,不限血缘。我为陛下指定之继承人,这一切都符合宪法。国家之要旨,在于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如果您否定我的合法地位,您等于违反宪法。”

    “在俄国,我国并无领事裁判权,但如果您回到国内,受到我国法律管辖,如果您依然如此,我会起诉您,违宪。”

    这一下,连孟华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对面这个他颇为鄙视的皇权余孽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也许,在您的眼里,您是游学欧美洞察时弊,道德纯洁理想高尚的知识精英,而我不过是个骨子里自认高人数等,傲慢浅薄的浮浪纨绔,只是为了权势和面子而伪装成一副礼贤下士的面孔,您这样一激,我就会原形毕露,露出袍子下面的小来。”郑宇云淡风轻地说道,“可惜,您还是看错了我,也太小看了这个国家的开创者和统治者。虽然他们也是人,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我并不怀疑他们对理想和信念的坚持。真正直面专制统治者至高无上的皇权,直面专制暴政的钢刀,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小资产阶级的一点点狂热和书生意气。短短二十五年,在一个封建落后孱弱不堪的躯体上建立了这样一个强大而井然有序的国家,这些人值得尊敬。”

    “我钦佩他们,也从不否认这个国家和政府,还有太多需要改进之处,甚至需要大决心,动些大手术。但请注意,这个国家在几乎一无所有的基础上建立,立国方十年而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于求全责备,那哪有人会敢于任事。”郑宇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先生说的好,要尊重传统,尊重现实。人民选择了君主立宪,选择了家父为皇帝,制定了宪法,这就是民意。您否定这一切,就是否定民意。请问您,又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质疑四亿五千万国民的选择?您既然说人是自由的,您又为何口口声声先生如何,您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先生?”

    “请您注意,你有表达自己思想的自由,可不等于你可以随意侮辱和贬低他人。我可以选择告您诽谤,告您人身侮辱,如果是国内,我还可以根据人身保护法有关皇族条款控告您诽谤皇室,污蔑皇族,而从私人来说,我的卫士有足够的道义理由来和您进行一定的交流和沟通,让您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当。”

    “不过我并不是不讲道理,不讲法制的人。”郑宇微笑着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所谓没有教养不可怕,无知也不可怕,但既没有教养,又无知无畏,还自以为是举世皆醉我独行的耿介之人,试图借此买名……那就确实是你的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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