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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拾壹】

    主屋中摆放的均为木制家具,东侧摆了扇工艺精湛的楠木描金雕花屏风,看成色应该是有些年代的古董。

    一位两鬓微霜的男人端坐于主位,凌厉的眉目与滕君墨有七分相似,不同的是那岁月沉淀下的睿智与宽容。他穿着身铜绿镶金绣龙唐装,与自身威严气质浑然一体,让容檀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这间屋子里存在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气氛,使他由心底升起敬畏的情绪。

    “小檀,过来这边。”

    滕峰看着面前长身玉立容貌出色的青年,心中感慨良多。他还记得当年小妹离家时,尚只是双十年华。怎知世事无常,眨眼间,那个幼时总爱粘着他的小丫头已成了黄土一捧,而她的儿子也已长到了这般年纪。

    岁月当真不饶人呐。

    二十多年,他们兄妹二人再没有见上一面,如今一方故去,往昔种种,皆成追忆。

    “孩子,来,别站着了,坐我身边。”示意容檀坐到右侧的椅子上,滕峰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你母亲……这些年过得好吗?”

    “很好。爸爸妈妈的感情一直都很融洽,我几乎没见过他俩闹矛盾。”容檀捺下听不见这个舅舅心声的疑惑,回答。

    “是吗,那就好。”滕峰稍感欣慰,他一直想知道小妹是否后悔舍弃了滕二小姐的身份,现在看来,应是没有的。

    又询问了些容檀的近况,滕峰从左腕摘下串深黑的珠子,饶于青年腕上。“这串沉香我戴了三十多年,是从你外公那一辈传下来的。君墨个性太硬,不宜佩戴此种佛香,我看你是个温润性子,倒是再适合不过,便传与你吧。”

    珠串粗略估计有念珠百余颗,乌黑中透出层淡淡的绿,香味清醇甘甜,是极少见的极品水沉沉香木。这串佛珠的价值比当日滕君墨给稻草的那串老料檀香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市场上有价无市。容檀婉言推拒:“这太贵重了,舅舅。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自家孩子,难道还要论功行赏?小檀,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

    容檀为难,求助地看向被长辈忽视了个彻底的滕君墨,后者还未给出反应,就听滕峰道:“看那小子作甚?东西再好,终归是得有人戴的。难道你想让我把它戴进棺材?一份见面礼,也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一份心意,小檀不愿接受吗?”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太失礼了。受宠若惊的道了谢,滕峰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枯坐在这也难受,若有兴趣,便让你哥带你四处转转。君墨?”

    “我知道,父亲。”

    滕宅占地虽广,人却不多。听滕君墨介绍,门童两位、厨子两位、杂役六位、司机两位、园丁一位,再加上老管家滕卿和主人滕峰,统共也就十五人。乍一看似乎不算少,可若是散落在这偌大的宅院中,就显得分外寥落了。

    从主屋离开绕过东侧回廊,来到一处植了数株腊梅的小院。初冬时节,数点鹅黄绽于枝头,说不出的娇俏:“这是弄梅轩,以前小姑还未出嫁时的住所。你今夜便歇在这儿,里面家具齐全,日用品父亲也早叫人准备好了。你先看看,有什么遗漏的等会再添。”

    容檀左右看看,弄梅轩环境雅致,清洌的腊梅香沁人心脾。屋内窗明几净,看得出有人时常打扫,卧室的花梨镶骨架子床铺着崭新的缎面刺绣被单,凑近了还能闻到阳光草木的味儿。

    面面俱到,挑不出任何不妥,只是……

    想到夜里的冷寂,他忍不住问滕君墨:“那你住哪儿?”

    滕表哥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出了弄梅往西行百米右转,便是我的听涛苑。你若有事,大可来找。”

    容檀心下稍安。

    晚饭是在临湖的小阁用的。滕宅有一大一小两个观赏湖,分别位于前院的东来阁和里院的后花园中。这东来阁有小桥流水、怪石假山,一幅水墨江南景致。阁中装了地暖,所以屋外的冷空气影响不了用餐观景人的心情。

    这晚掌勺的厨师是南方人,数样家常菜口感清淡鲜甜,其中白玉虾丸汤更是堪称一绝,吃得容檀眉眼带笑,显是很合胃口。他吃的开心,主人家看着也舒心,晚餐时间就在这种温情和谐的气氛中度过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七点刚过,整座滕宅已拢在一片沉郁夜色里,只有零星的灯光摇曳。滕君墨将他带到弄梅轩,交代了两句便转身走了。容檀在原地静立片刻,到屋里开了灯,随后回转至腊梅树下。院中的数株腊梅据说已有数十年历史,在上一辈尚且年幼时就已扎根于这片土壤深处,他伸手搭上枯瘦枝干,稍顷,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叹息:“是小姐回来了?不对……这么熟悉的气息,那么,是小少爷?”

    不需要多做思考,便能猜出梅树口中的小姐指的是他的母亲。容檀斟酌着回应:“您好。”

    那声音在短暂的惊讶后笑了:“原来是个特殊的孩子。你叫什么?”

    “容檀。包容的容,檀香的檀。”

    “檀么……很衬你这个人呢。”腊梅含笑评价:“看着小少爷,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小姐,一模一样的眉眼,都是如画的灵秀人物。”

    “您能告诉我,我母亲年轻时是怎样的吗?”对于父母,感情虽不及对爷爷那般深厚,但仍少不了孺慕之情。印象中的双亲都是普通人,爸爸严肃寡言、妈妈温柔和善,很常见的慈母严父组合。然而经历诸多变故后,他才发觉母亲身上藏着不少秘密,不由好奇。

    “呵,那可是个很长的故事,一言难尽呢。”听了容檀的请求,腊梅笑答:“这样吧,小少爷闭上眼,把心思放空,什么都不要想,试试看能否看见我的记忆。”

    人的脑海中总是或主动或被动的充斥着各种杂念,摈弃所有思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有些难度。当你刚刚把一个念头赶离,又会有下一个从角落冒出,防不胜防。“对,就是这样,放轻松,打开你心里的眼睛。”腊梅的声音在耐心的引导,不厌其烦地重复,容檀渐渐掌握到了一线技巧,灵台趋于空明。

    当种种烦杂思绪终被驱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幕幕鲜活画卷。如同孩童时代翻看小人书那般,画卷一一揭过,生动的展现出一位少女的成长。他看到了母亲由襁褓长至韶华之龄,那个停留在腊梅记忆中的美丽姑娘一如旧时的大家闺秀,有着他所不熟悉的纯真与优雅,以及敛于内的骄傲。

    是什么让她决定褪去这满身雍容,毅然离开?爱情吗?

    可惜他没能在此寻得答案。与母亲有关的记忆止于一个飘雪的清晨,少女放下发髻任长长的秀发垂于脑后,她换掉专门定制的华贵旗袍,改穿上一身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裤,背起背包,步伐迟缓却坚定地踏出了弄梅轩。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于是腊梅之后的记忆,只余春华秋实、日升月落。

    “小姐的离去出于自愿。那些早已埋葬的往事,既然当事人不愿再提及,小少爷又何必再费心去探寻?”

    脱离空灵心境,嘈杂复返。容檀闻言不语,继而浅笑:“说的也是。”

    “天气寒冷,夜风沁凉,小少爷且进屋去吧,莫要冻着了。”

    与此同时,在氛围肃穆的主屋书房,滕家父子正低声交谈,暖黄灯光晕亮了一室寂寂。“为什么要带小檀回来?”滕峰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父亲不乐意见到他?”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看着心思日渐莫测的儿子,滕峰抚过戴在左手拇指的黑翡扳指:“你小姑曾经向我讨了个承诺,我答应让她从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这些,你都是知道的。”

    “是。”滕君墨坦然点头:“父亲您怜惜小姑,做出这个决定我身为小辈无从置喙。但,容檀和那个承诺毫无干系,父亲您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其余的,无需再多加关注。”

    “小檀虽然有一半血源于滕家,可他终究姓容。你也看见了,那孩子心善,性子又软,他不会合适的。”

    “我六岁那年,您曾跟我说,永远不要小瞧人的可塑性。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面对滕峰的质疑,滕君墨表现的很从容:“而且,父亲,我想您误会了一点。并非我非要将他拽入这个圈子,而是他自己已经一脚踏入。我不信您没有注意到他额前的花纹,那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是他自己的机缘。”

    “是吗?没有那一半滕家的血,何谈机缘?”英俊的男人表情乍现凌厉锋芒,随即隐去:“该来的躲不掉,不如拭目以待。更深露重,您早些休息。”

    待滕君墨的脚步声渐远,书房内溢出一声沉沉叹息,散入浓重的夜色,再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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