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9写心（一）
写心（一）
长途万里，春秋几度，东海已越来越近，通天之途已临尽头。
秦玉凌心绪不佳，话也渐少些，还故意拖慢了点脚程。他觉着未靡必然是晓得的，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玉凌也就常假作身体不适，行慢一步是一步。
未靡的法力也不知恢复到什么程度，好在这段时日里尚未碰见太难对付的山精鬼怪。
这日花完了盘缠，城里的寺庙有总有人看管走动，两人便宿在郊野的庙中。秦玉凌手中还有一粒未靡靴上的宝珠，不肯拿去换，就又想典字换钱。
一看包袱中的墨已尽了，只好出去买，秦玉凌一拉门，就见叶子扑进来，风声飒飒，树响萧萧。四野俱黑，秦玉凌心里莫名有些怯意，就算与妖鬼打过再多交道，骨子里对躲在暗处的异类还是有些不安的。大晚上一个人穿过郊野走到城里，且不说字画铺子已经打烊，单是可能碰上鬼打墙之类的就先得操心。
秦玉凌犹豫了一会儿，听身后打坐的未靡道：“怎地？”
连未靡也察觉自己的迟疑，秦玉凌只得道：“今日身上不大爽利，只怕路上出了差池。不如一道去吧？”
未靡也没多话，站起身弹了弹衣摆便往外走。
夜露沾衣，枭鸟凄号，月黑风高，道旁青松落影，影下破冢残碑，秦玉凌走了一阵，便觉不对，好像走错了道。
“这……今日还真是老眼昏花，想是走岔了……”秦玉凌此刻已不辨方向，没得主意地望着未靡。
未靡冷哼一声，道：“小鬼头的法术，何须在意。今日也没指望你能去到城里，待收拾了几个小鬼，寻一处村寨借墨就是。”
只听未靡轻喝一声“破！”
树影里摇摇晃晃，窸窣有声，片刻后又安静了。秦玉凌顿觉眼前清明些。才知方才果然遇着小鬼作乱。
目力尽处有点微弱光亮闪烁，秦玉凌道：“那有处人家，就上那借墨好了。”不觉加快了步子，往前奔去。
山野之中，突兀地立着一幢古宅，有若平地里长出的一般。像是个大户人家，墙微倾垣半颓，纸灯一盏，隐约明暗，照着朱门已旧，衰草苔痕。
秦玉凌叩了叩门，无人答应，再叩了叩，高声道：
“主人家！在下路径此处，墨尽纸短，因此想向主人家借点纸墨！”
久久没有回音，秦玉凌正想再喊，却见那门慢悠悠开了……
……一个淡青衣服的青年立在那里，眉眼清秀，但是瘦削骨立，面色惨白。无嗔无怒的眼轻轻投在秦玉凌身上，叫秦玉凌也一时发怔。
“……呃，主人家，叨扰了。”秦玉凌拱手道。
青年问道：“是要借墨么？”纸灯下他的脸更显苍白，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般。
秦玉凌点头：“是……”
“那进来吧。随我去拿。”青年让开半个身，示意秦玉凌进到府院中。秦玉凌回头看了看未靡，见他面无表情，就大胆走了进去。
那青年眼光定在未靡身上一瞬，然后便回身领着秦玉凌往屋里去了。
屋里亮着的还是幽暗的灯火，秦玉凌随着青年穿过偏厅，到了一处书房样的地方。见沉默得尴尬，秦玉凌便同青年闲扯道：“……公子一人居在此处么？”
青年轻声道：“还有一人，已经睡下了，劳烦举动轻些，莫吵了他。”
秦玉凌点头，又沉默了。环顾四周，桌椅摆设都很整洁干净，砚台里还有些墨水，像是常用的，笔架上大小不一的笔挂了一排，灯下压着张布满字迹，删改颇多，远看也辨不出是什么。
青年从柜里取出两块墨交到秦玉凌手里，又给了一些纸。秦玉凌一摸，便知纸质是上好的。
秦玉凌一边道谢，就要告辞离去，那青年也只是淡淡摆手，客气地要送他出门。
忽然听屋内有人道：“谢容……咳咳……谢容！是谁来了？”
青年有点着慌，跑到房门边，掀起珠帘，扶进来一个瘦高男子。
那男子浓眉深锁，许是身体不好，面色也有些青白，一双眼睛倒是十分好看，只是空洞洞地，眨也不眨——竟是个瞎子！只可惜了那双星目。
那男子虽然瞎了，但眼睛对着人时，仍让人感到如芒在背，明明是毫无着落的目光，却要被那目光刺穿般。秦玉凌被看得万分不舒服。
叫做谢容的青年关切道：“不是睡下了么，怎么起来了？”
“我忽而想到一些，迫不及待要写下来……”男子语气又生硬起来：“你跟谁在说话？谁来了？”
谢容的手臂被他用力攥着，却抚上那人的手背，道：“是来借墨的……”
“借什么？”
“借墨。”
“借墨么……”那男子点点头，冲秦玉凌这边道：“你为何要借墨？”
这话问得奇怪，秦玉凌也只说：“要写副字，换点盘缠。”
“哦？”那男人似乎有了兴趣：“你的字，能换钱？”
“好说好说。”秦玉凌也不是自夸，他的字本就是上好的。
那男人道：“那你替我写副字，写得好了，我买你的。”
秦玉凌有些惊讶，这一瞎子还赏字么，但这笔生意，做成也不亏，就应了下来。
对灯临卷，执笔蘸墨，问道：“公子要写些什么？”
“你就写……‘愿携汉戟招书鬼，休令恨骨填蒿里’这句罢……”
秦玉凌再没听过谁单点这句写的，此刻也不做深究，只自写了去。
那男人又问道：“……这里有两人，还有一个是来做什么的？”
秦玉凌忙边写边道：“他是与我一道的。”
那男人又点点头：“……我竟差点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呵……必是有些来路的吧……”
秦玉凌已写完了字，道：“已经好了……”他倒更疑惑那人要怎样看字了。
那人吩咐道：“谢容……你替我看看，写得好么？”
谢容有些担忧地走到案边，小心举起纸张看去，“呀”地低呼一声。
那人问：“怎地？”
谢容平复表情道：“……是副……极好的字……”
“哦……”那人慢慢走到桌边，将手放在纸上，谢容赶紧将他拉住：“墨还未干透呢。”
那人笑：“小谢……我的墨我岂不知何时会干。”那人便用手指摩挲，顺着那墨迹划下，细细描绘，思忖良久道：
“……这字……是秦中丞吧……”
……！！
秦玉凌如遭棒喝，一阵头昏眼花。自打在黄泉徘徊多年，重返人间后又跟着未靡走了这一路，这个称呼已经淡忘。有着这个称呼的人，好似是上辈子的自己，已经被自己抛弃。这个称呼，代表着贪婪，阴险，狡诈，代表着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代表着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淫】心色胆……
他想忘记的一切，他想逃避的荒诞的早年，他已然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牵无挂，不为非不作歹，虽不算大善，却也不是大恶之人。可谁知一个称呼道出，又将心里的痂掀开，生生叫他看见自己的丑恶来。
正在惶惑不安，那男人又轻笑道：“京中谁人不知，秦中丞的字，是极好的字。……我买下了，敢问你这副字，卖几个钱呢？”
语气中的嘲讽轻蔑，不表自彰，还有刻意地侮辱。秦玉凌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人，也不欲久留，就道：“你看着给吧。”
那男人蔑笑道：“我并非不识货的，自然要按它的品价给。小谢，你去把那箱装了五十锭银子的拿来。”
秦玉凌止道：“要不了这许多。”
“怎么，这个价不够？”
“非是不够……是带不走。我如今居无定所，四处出行，这个太沉了些。”
“哈哈哈哈哈，”那瞎子大笑起来：“堂堂中丞，也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又对谢容道：“去取银票来。”
谢容去了一会儿，拿着银票交到秦玉凌手里，小声道：“夜深了，快走罢。”
“谢容，你还在磨蹭什么。”瞎男人已向里屋走去，催促谢容。
秦玉凌也不敢要谢容再送，拉上未靡就走。
后头隐约听着谢容撩动珠帘，去安抚那瞎子的声音：
“……封黎大人，赶紧睡去罢……”
封黎大人……封黎……
秦玉凌觉得耳熟，思索一下，确定自己是听过这名儿，但就是想不起来……
从那阴森森的宅院出来，秦玉凌只觉颓丧，心里阴霾一片，皆是“秦中丞”三字引出……
他本就不是好人，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再不想做恶人，却总被提醒自己就是个恶人……灰暗丑陋的过去被翻开，羞愧之余，还有被指出错处的愤怒与暴躁，让他连面对未靡都觉没脸。
才走开没几步，未靡突道：“我们回去。”
秦玉凌正心烦意乱，一时没听清：“什么？”
“为何心不在焉？”未靡问，却也没要他回答，自道：“我们现在便回方才那宅子去。”
秦玉凌讶道：“这是什么缘故？”
未靡道：“荒野孤宅，一人一鬼，红线早断却还能相守，你说呢？”
“一人一鬼！”秦玉凌大惊：“我怎的没瞧出……”
“那叫谢容的，浑身都是死气。不过借了他人尸体附上魂魄罢了。而那瞎子虽貌是凡人……但，绝不是凡人。”未靡肃容，想来此回遇到的人不一般。
二人隐去身形，再度潜入那幢古宅，一路穿到卧房。
才一进去，便听一阵呻吟旖旎之声，眼前那活色生香的景象叫秦玉凌目瞪口呆，差点掉了下巴……
只见谢容趴在桌上，双手支撑着，裤子已褪下了，衣裳还半挂在身上。半遮半掩的衣摆间立着细白的腿，身后男人的手也伸了进去，该是去弄他前边的峭立，惹得谢容浑身都难耐地微微颤动。
封黎虽是看不见，却像常这般狎戏的，熟门熟路就用另一只手摸到了谢容身后龙阳，抚弄一番，就双手抱着那两团白玉，将自己送了进去。
谢容低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手撑在桌上，承受身后那男人的力道。
宛转吟哦，肉体厮磨，秦玉凌惊在当场，下意识便把手伸出覆在了未靡眼上。这般不巧撞见这场活CHUN宫，居然首先不是想到退出房去，而是遮上未靡的眼。未靡这样冷傲卓绝的人，不论是不是见惯人间□的情天之主，在他看来，就是不该沾上这些风月欢情一丝半点……那是他心里自认的最干净无瑕的存在……
未靡也不理他，由他覆着自己的眼，一动不动站着。
再看那封黎，挺送的动作一直很大，把那谢容弄得哀唤连连：
“轻些……大人……轻些……”
封黎一边进出着紧窍，一面将谢容的脸勉强扭过，道：
“小谢，当年姓秦的就对你眉来眼去，你打量我不知道。今日又叫他进屋叫他讨我的钱么！”
秦玉凌愣了，他何时与那谢容眉来眼去了。
谢容道：“……没有……不是……我真不知那是他……大人……他的容貌和以前大不一样，我认不出……”
“他本就丑陋如鬼，如今变得如何了？是变好看了，就把你唬住了？”封黎怒道，底下动作更加凶狠。
谢容被他撞得难受，费力扭过头，亲在封黎愤怒的唇上，道：“……我的眼里除了大人你……再容不下别人……再容不下……”
封黎一滞，片刻后对着谢容的唇再度吻下……
愈加火热地迎送，二人沉迷在这场热烈的鱼水欢情中……映在秦玉凌眼里，却看出了浅浅的绝望无奈……
长途万里，春秋几度，东海已越来越近，通天之途已临尽头。
秦玉凌心绪不佳，话也渐少些，还故意拖慢了点脚程。他觉着未靡必然是晓得的，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玉凌也就常假作身体不适，行慢一步是一步。
未靡的法力也不知恢复到什么程度，好在这段时日里尚未碰见太难对付的山精鬼怪。
这日花完了盘缠，城里的寺庙有总有人看管走动，两人便宿在郊野的庙中。秦玉凌手中还有一粒未靡靴上的宝珠，不肯拿去换，就又想典字换钱。
一看包袱中的墨已尽了，只好出去买，秦玉凌一拉门，就见叶子扑进来，风声飒飒，树响萧萧。四野俱黑，秦玉凌心里莫名有些怯意，就算与妖鬼打过再多交道，骨子里对躲在暗处的异类还是有些不安的。大晚上一个人穿过郊野走到城里，且不说字画铺子已经打烊，单是可能碰上鬼打墙之类的就先得操心。
秦玉凌犹豫了一会儿，听身后打坐的未靡道：“怎地？”
连未靡也察觉自己的迟疑，秦玉凌只得道：“今日身上不大爽利，只怕路上出了差池。不如一道去吧？”
未靡也没多话，站起身弹了弹衣摆便往外走。
夜露沾衣，枭鸟凄号，月黑风高，道旁青松落影，影下破冢残碑，秦玉凌走了一阵，便觉不对，好像走错了道。
“这……今日还真是老眼昏花，想是走岔了……”秦玉凌此刻已不辨方向，没得主意地望着未靡。
未靡冷哼一声，道：“小鬼头的法术，何须在意。今日也没指望你能去到城里，待收拾了几个小鬼，寻一处村寨借墨就是。”
只听未靡轻喝一声“破！”
树影里摇摇晃晃，窸窣有声，片刻后又安静了。秦玉凌顿觉眼前清明些。才知方才果然遇着小鬼作乱。
目力尽处有点微弱光亮闪烁，秦玉凌道：“那有处人家，就上那借墨好了。”不觉加快了步子，往前奔去。
山野之中，突兀地立着一幢古宅，有若平地里长出的一般。像是个大户人家，墙微倾垣半颓，纸灯一盏，隐约明暗，照着朱门已旧，衰草苔痕。
秦玉凌叩了叩门，无人答应，再叩了叩，高声道：
“主人家！在下路径此处，墨尽纸短，因此想向主人家借点纸墨！”
久久没有回音，秦玉凌正想再喊，却见那门慢悠悠开了……
……一个淡青衣服的青年立在那里，眉眼清秀，但是瘦削骨立，面色惨白。无嗔无怒的眼轻轻投在秦玉凌身上，叫秦玉凌也一时发怔。
“……呃，主人家，叨扰了。”秦玉凌拱手道。
青年问道：“是要借墨么？”纸灯下他的脸更显苍白，好似风一吹就要飘走般。
秦玉凌点头：“是……”
“那进来吧。随我去拿。”青年让开半个身，示意秦玉凌进到府院中。秦玉凌回头看了看未靡，见他面无表情，就大胆走了进去。
那青年眼光定在未靡身上一瞬，然后便回身领着秦玉凌往屋里去了。
屋里亮着的还是幽暗的灯火，秦玉凌随着青年穿过偏厅，到了一处书房样的地方。见沉默得尴尬，秦玉凌便同青年闲扯道：“……公子一人居在此处么？”
青年轻声道：“还有一人，已经睡下了，劳烦举动轻些，莫吵了他。”
秦玉凌点头，又沉默了。环顾四周，桌椅摆设都很整洁干净，砚台里还有些墨水，像是常用的，笔架上大小不一的笔挂了一排，灯下压着张布满字迹，删改颇多，远看也辨不出是什么。
青年从柜里取出两块墨交到秦玉凌手里，又给了一些纸。秦玉凌一摸，便知纸质是上好的。
秦玉凌一边道谢，就要告辞离去，那青年也只是淡淡摆手，客气地要送他出门。
忽然听屋内有人道：“谢容……咳咳……谢容！是谁来了？”
青年有点着慌，跑到房门边，掀起珠帘，扶进来一个瘦高男子。
那男子浓眉深锁，许是身体不好，面色也有些青白，一双眼睛倒是十分好看，只是空洞洞地，眨也不眨——竟是个瞎子！只可惜了那双星目。
那男子虽然瞎了，但眼睛对着人时，仍让人感到如芒在背，明明是毫无着落的目光，却要被那目光刺穿般。秦玉凌被看得万分不舒服。
叫做谢容的青年关切道：“不是睡下了么，怎么起来了？”
“我忽而想到一些，迫不及待要写下来……”男子语气又生硬起来：“你跟谁在说话？谁来了？”
谢容的手臂被他用力攥着，却抚上那人的手背，道：“是来借墨的……”
“借什么？”
“借墨。”
“借墨么……”那男子点点头，冲秦玉凌这边道：“你为何要借墨？”
这话问得奇怪，秦玉凌也只说：“要写副字，换点盘缠。”
“哦？”那男人似乎有了兴趣：“你的字，能换钱？”
“好说好说。”秦玉凌也不是自夸，他的字本就是上好的。
那男人道：“那你替我写副字，写得好了，我买你的。”
秦玉凌有些惊讶，这一瞎子还赏字么，但这笔生意，做成也不亏，就应了下来。
对灯临卷，执笔蘸墨，问道：“公子要写些什么？”
“你就写……‘愿携汉戟招书鬼，休令恨骨填蒿里’这句罢……”
秦玉凌再没听过谁单点这句写的，此刻也不做深究，只自写了去。
那男人又问道：“……这里有两人，还有一个是来做什么的？”
秦玉凌忙边写边道：“他是与我一道的。”
那男人又点点头：“……我竟差点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呵……必是有些来路的吧……”
秦玉凌已写完了字，道：“已经好了……”他倒更疑惑那人要怎样看字了。
那人吩咐道：“谢容……你替我看看，写得好么？”
谢容有些担忧地走到案边，小心举起纸张看去，“呀”地低呼一声。
那人问：“怎地？”
谢容平复表情道：“……是副……极好的字……”
“哦……”那人慢慢走到桌边，将手放在纸上，谢容赶紧将他拉住：“墨还未干透呢。”
那人笑：“小谢……我的墨我岂不知何时会干。”那人便用手指摩挲，顺着那墨迹划下，细细描绘，思忖良久道：
“……这字……是秦中丞吧……”
……！！
秦玉凌如遭棒喝，一阵头昏眼花。自打在黄泉徘徊多年，重返人间后又跟着未靡走了这一路，这个称呼已经淡忘。有着这个称呼的人，好似是上辈子的自己，已经被自己抛弃。这个称呼，代表着贪婪，阴险，狡诈，代表着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代表着仗势欺人，以权谋私，【淫】心色胆……
他想忘记的一切，他想逃避的荒诞的早年，他已然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牵无挂，不为非不作歹，虽不算大善，却也不是大恶之人。可谁知一个称呼道出，又将心里的痂掀开，生生叫他看见自己的丑恶来。
正在惶惑不安，那男人又轻笑道：“京中谁人不知，秦中丞的字，是极好的字。……我买下了，敢问你这副字，卖几个钱呢？”
语气中的嘲讽轻蔑，不表自彰，还有刻意地侮辱。秦玉凌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人，也不欲久留，就道：“你看着给吧。”
那男人蔑笑道：“我并非不识货的，自然要按它的品价给。小谢，你去把那箱装了五十锭银子的拿来。”
秦玉凌止道：“要不了这许多。”
“怎么，这个价不够？”
“非是不够……是带不走。我如今居无定所，四处出行，这个太沉了些。”
“哈哈哈哈哈，”那瞎子大笑起来：“堂堂中丞，也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又对谢容道：“去取银票来。”
谢容去了一会儿，拿着银票交到秦玉凌手里，小声道：“夜深了，快走罢。”
“谢容，你还在磨蹭什么。”瞎男人已向里屋走去，催促谢容。
秦玉凌也不敢要谢容再送，拉上未靡就走。
后头隐约听着谢容撩动珠帘，去安抚那瞎子的声音：
“……封黎大人，赶紧睡去罢……”
封黎大人……封黎……
秦玉凌觉得耳熟，思索一下，确定自己是听过这名儿，但就是想不起来……
从那阴森森的宅院出来，秦玉凌只觉颓丧，心里阴霾一片，皆是“秦中丞”三字引出……
他本就不是好人，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再不想做恶人，却总被提醒自己就是个恶人……灰暗丑陋的过去被翻开，羞愧之余，还有被指出错处的愤怒与暴躁，让他连面对未靡都觉没脸。
才走开没几步，未靡突道：“我们回去。”
秦玉凌正心烦意乱，一时没听清：“什么？”
“为何心不在焉？”未靡问，却也没要他回答，自道：“我们现在便回方才那宅子去。”
秦玉凌讶道：“这是什么缘故？”
未靡道：“荒野孤宅，一人一鬼，红线早断却还能相守，你说呢？”
“一人一鬼！”秦玉凌大惊：“我怎的没瞧出……”
“那叫谢容的，浑身都是死气。不过借了他人尸体附上魂魄罢了。而那瞎子虽貌是凡人……但，绝不是凡人。”未靡肃容，想来此回遇到的人不一般。
二人隐去身形，再度潜入那幢古宅，一路穿到卧房。
才一进去，便听一阵呻吟旖旎之声，眼前那活色生香的景象叫秦玉凌目瞪口呆，差点掉了下巴……
只见谢容趴在桌上，双手支撑着，裤子已褪下了，衣裳还半挂在身上。半遮半掩的衣摆间立着细白的腿，身后男人的手也伸了进去，该是去弄他前边的峭立，惹得谢容浑身都难耐地微微颤动。
封黎虽是看不见，却像常这般狎戏的，熟门熟路就用另一只手摸到了谢容身后龙阳，抚弄一番，就双手抱着那两团白玉，将自己送了进去。
谢容低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手撑在桌上，承受身后那男人的力道。
宛转吟哦，肉体厮磨，秦玉凌惊在当场，下意识便把手伸出覆在了未靡眼上。这般不巧撞见这场活CHUN宫，居然首先不是想到退出房去，而是遮上未靡的眼。未靡这样冷傲卓绝的人，不论是不是见惯人间□的情天之主，在他看来，就是不该沾上这些风月欢情一丝半点……那是他心里自认的最干净无瑕的存在……
未靡也不理他，由他覆着自己的眼，一动不动站着。
再看那封黎，挺送的动作一直很大，把那谢容弄得哀唤连连：
“轻些……大人……轻些……”
封黎一边进出着紧窍，一面将谢容的脸勉强扭过，道：
“小谢，当年姓秦的就对你眉来眼去，你打量我不知道。今日又叫他进屋叫他讨我的钱么！”
秦玉凌愣了，他何时与那谢容眉来眼去了。
谢容道：“……没有……不是……我真不知那是他……大人……他的容貌和以前大不一样，我认不出……”
“他本就丑陋如鬼，如今变得如何了？是变好看了，就把你唬住了？”封黎怒道，底下动作更加凶狠。
谢容被他撞得难受，费力扭过头，亲在封黎愤怒的唇上，道：“……我的眼里除了大人你……再容不下别人……再容不下……”
封黎一滞，片刻后对着谢容的唇再度吻下……
愈加火热地迎送，二人沉迷在这场热烈的鱼水欢情中……映在秦玉凌眼里，却看出了浅浅的绝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