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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之琰(3)

    自从高君琰驻跸江州,连续不断有逃亡的大臣到江州來追随,不断有勤王的将领派快马带來奏章,表示拥护。

    高君琰白日里都要忙一整天,接待各方使者,制定靖乱策略。

    晚间回到内院,舒雅还是坚定不移地表示要回大漠。

    “回到大漠,我让父汗封你为左律王,你同样可以有所作为啊。”

    “阿姐……”他一跟她吵架,就不再叫她媚烟,“你搞清楚,那是你的地盘,去了大漠,我就是驸马。驸马,驸马,摆脱不了一个‘附’字。我的一切奋斗都要依附于你!何况,我是汉人,自幼长在中原,不论语言、习俗、环境都与你们截然不同。你则不一样,你虽然流着一半胡人的血,却生长在中原!你留下來,能适应我的生活。我跟你走,却无法适应你的生活!”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说要给我全新的生活。现在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去大漠!”

    “你若留在中原,对色目国秋毫无损!我若离开,江山社稷怎么办?阿姐,我当然爱你,但也不能以苍生的疾苦作为代价!”

    “你何必以苍生为借口!南楚一日不亡,百姓一日不宁。南楚一乱,北朝就有机可趁,天下统一就指日可待。四海归一,才是苍生的福祉!”

    “说來说去,你还是想帮萧辰统一天下,成就千古帝业!”

    “你还要我说几次,不是,不是这样!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走,我自己带儿子走!”

    每晚他们都像这样争吵不休,最后都终止于孩子的哭声。

    这天晚上,高君琰回到内院时,经过西厢,兰儿从门后拉开一条缝,对高君琰招招手。

    高君琰走过去,兰儿伸出手一扯,将高君琰拉进室内,关上房门。

    “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高君琰爱怜地点点兰儿的额头。

    “舅舅,娘亲可能会悄悄逃走。”高兰心一直叫惯了舅舅,虽然知道娘亲要嫁给舅舅,也沒法改口了,“今天我听见娘亲在跟德赤商量逃走的事。”

    高君琰深黑的眸子腾起一簇簇怒焰----这个女人,居然又想逃跑!

    高君琰摸摸兰儿的头,“好,朕知道了。你早点歇息。”

    高君琰转身欲走,兰儿却突然叫住他,“舅舅!”

    还沒等他回身,兰儿就从后面抱住他。

    高君琰眉间都是震惊,一时不知所措。

    兰儿紧紧搂着他,将脸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无声无息,就这么抱住他。

    高君琰连忙拉开她的手,眉峰深敛,转身训斥,“兰儿,你这是作甚?以后不许这样!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舅舅和甥女也是如此,明白么!”

    “舅舅以前也抱过兰儿,还亲过兰儿!”兰儿委屈地争辩,琥珀色的眼睛闪着泪光。

    “那时你还小。你快满十三岁了吧?是大孩子了,以后要懂规矩!”高君琰沉着脸扔下一句,摔门而去。

    走到庭院里,夜凉如水,星月皎洁,花香清幽。

    高君琰负手站在一棵槐树下,许久,许久。

    深吸一口气,走向正房,敲门的时候,他调整好表情。

    舒雅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张笑嘻嘻的脸。

    他手背在后面,一步三摇地晃进來,舒雅刚关上门,他就将她揽过來,捂住她的嘴,“嘘----今晚不吵架可好?你不许提回大漠的事,朕也不提目前南楚的形势。”

    高君琰就这样捂着舒雅的嘴,拖着她來到内室。他武功高绝,她根本无法反抗,只好瞪着一双明媚的紫眸,等着看他要干什么。

    贺夫人正在轻晃着摇篮里的孩子,哼着催眠曲,突然皇帝挟持着贵妃进來,不禁骇然失色。

    高君琰一扬下巴,“今晚你好好照顾孩子,朕带贵妃出去一下。”

    贺夫人唯唯诺诺应命,不等她反应过來,高君琰将舒雅拖出去,随手扯了一张绢帕,将她的嘴堵上,然后横抱起她,往外奔去。

    整个过程利落又果断,不让舒雅有半点反抗之力。

    高君琰不准任何侍卫跟随,就这样带着舒雅出了太守府邸,然后才将她嘴里的绢帕取出。

    舒雅在他怀里破口大骂,“高君琰,你要作甚!”

    她对他柔情似水时,都叫他夏郎。对他火冒三丈时,才会喊出高君琰这个名字。

    他笑起來,大喊一声,“想不想去找当年那个破庙?”

    自从驻跸江州,两人一直吵架,都忘了这是他们当年初识的地方。

    也是从这里,舒雅开始出发寻找夏郎,经过两年多的流浪,最后沒有找到夏郎,而是遇到了萧辰。

    “快十年了,怎么会还在?”她表示怀疑。

    “我们來打一个赌好不好,如果还在,你留下來陪朕光复河山。如果不在了,朕陪你回大漠。”他眼中闪动晶亮的光芒。

    “不,我不打赌。”她微笑着摇头,眼神平静而又无比坚定,“我一定要走,夏郎,你记住,我去意已决,什么也留不住我。”

    是的,什么也留不住她!这块她付出过最深的爱与恨的土地,她再无半点留恋!夏郎,如果你想要与我重新开始一段恋情,那么,我们一切从头,包括我们的生活环境!

    高君琰低头看她,眼神温柔而忧伤,漾满了最深的无奈与最浓的深情,“既然这样,朕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天意。如果破庙不在了,说明我们之间注定无缘,那么你走大漠,朕留下。如果破庙还在,说明天意要我们重续这段情缘,朕跟你一起回大漠!”

    月光里,他运起轻功,抱着她一路飞奔。

    虽然过了十年,但他还依稀记得道路。因为那晚是从淮南王府出來。所以,他先找到淮南王府的旧址。

    此处历经战火,早已是一片废墟。舒雅在高君琰怀里,望着月色里的断壁残垣、枯树野草。

    正是这里,曾经埋葬她的梦想、希望与善良。

    少女时代的她,曾经挣扎于这个繁华奢靡的牢笼,感到人生一片黑暗,对整个世界充满仇恨。

    沒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即使是经历过的人,也不一定会如她一样。多少给老头子做妾的如花少女,都一天天捱过去了。她们不一定会扭曲,更不会去憎恨与反抗。

    但她不同,她是扶日可汗的女儿,她是大漠上最骄傲的公主!

    而夏郎爱媚烟,爱的就是她这种反抗命运的勇气。只有夏郎懂得,在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不公与黑暗,如果要改变命运,很多时候,必须不择手段!

    只是,在不择手段的时候,依然会有底线,心灵最深处,依然会有柔软与洁净的地方。

    这块地方,她曾经留给夏郎,就像夏郎曾经留给媚烟。

    疾速的奔跑在突然之间停下,她听见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从他怀里抬起头來时,她惊呆了。

    月光下,树林边,那座破庙居然还在!

    进了破庙,他放她下來。

    破庙里的一切似乎都沒变。满地的尘埃,褪色的佛像,翻倒的供桌,遍布的蛛网。

    就连月光,都像当年一样明亮。

    她惊愕地睁着眼睛,慢慢转过來看他。

    他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绽开笑颜,笑得那么苦涩,但也那么幸福。

    “夏郎,跟我走。”她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紫色的眸子荡漾着渴求。

    隔了十年,那一句“媚烟,跟我走。”变成了“夏郎,跟我走。”

    他站在月光里捧起她的脸來,对着月光看她紫色的眼眸。

    一切都沒有变,这个破庙,这张容颜,这双美目,还有他的爱。

    这十年,她经历了多少痛苦与磨难,然而他都不能在她身边。每每想起來,他都心如刀绞。

    难道从此以后,他依然要让她独自去大漠,孤寂地度过余生吗?

    “媚烟,我跟你走……但是请你记住……”他锁住她的眼睛,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去,“这几日,你也看见了。四方兵马都在齐聚,各州各县都在奏表输诚。平定叛乱,光复河山,都是指日可待的。所以,我是为你放弃了江山,请你记住这一点。将來有一天,如果你要离开我,请你记住,我曾经为你放弃了这一切!”

    他将她搂入怀抱,紧紧抱住,抱得那么紧,一如十年前。

    “夏郎……我怎么会离开你……如果你跟我回大漠,我们今生今世都在一起……”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迫切而郑重地说。

    他将她的头重新摁回怀里,更紧地抱着她,似乎想要将她嵌进身体里,融进骨血里。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她不知道他眼中的深悲,他心中的痛呼:媚烟,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你知道他曾经为你放弃帝业,曾经为你溅血断肠,请你记得,我也为你放弃了江山!如果有那一天,请你原谅我的欺骗,请你原谅我使了一些手段才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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