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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八:产子

    戚夫人仰首,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灯光洒在面上,在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又是俏皮,又是妩媚,“我只是可怜长公主。将心比心,想行个方便罢了。”

    若今日张嫣为之求情是为了吕雉,她就是倔到死,也不会松半句口。就算陛下应了,她也要费心思翻转过来。

    可是张嫣为的是鲁元。

    虽然与吕雉半生为敌,她却并不讨厌那个有着温和到近乎懦弱的性格的长公主。其实本来,若按她的心意,她只要坐在一边喝几口酒,看一场戏就罢了,但张嫣有一句话,却打动了她的心扉。

    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他是大汉的帝王,至高无上,威风百赫。但同时,他已经是一个老者,他的须发都见了花白,眼角也布下皱纹。

    如果有一天,我病了,痛了,也会希望他在身边吧。

    无关痛爱,他已经是生命中陪伴我最多的人。

    这样一想,想起椒房殿里徘徊在生产关头的鲁元哭泣喊痛的样子,就微微恻薄起来。能够在痛的时候大声喊出心爱的人的名字,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的幸福。就如她自己,若有一天她容色衰减了,再痛了病了,喊陛下的名字,陛下会不会愿来看她?

    “好不好?”她抬头看刘邦,仿佛在问现下他是否愿意放张敖去陪鲁元,又仿佛是在问将来他是否愿意来看一看她。

    刘邦叹了口气,招来卫尉赵乘,“你持朕的符节,去廷尉将赵王张敖提出来,护到椒房殿。”

    张嫣大喜,叩首谢道,“多谢皇帝阿翁。”

    回到椒房殿的时候天色已微黑,廊下的风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点起来,贯穿成一条通道。张敖还没有来得及赶到,殿中鲁元的叫声却渐渐微弱了。

    她已经被这数个时辰的生产耗尽了力气。

    “怎么会这样?”殿外,吕雉大发脾气道,“她不是已经生过一胎了么?”

    “公主生小翁主那次已经是难产了,”涂图红着眼圈轻声禀道,“险些母女俱亡。那时候皇后不在汉地,后来长公主怕你担心,也不让人告诉你。再加上长公主这次怀孕以来,奔波劳苦,又一直心情忧虑,就——。”

    叹了口气,吕雉的眼睛亦有了润光,决然道,“本宫去求陛下。”

    “阿婆,”张嫣抬起头来,努力做出微笑的样子,“不用了——皇帝阿公已经答应让阿爹来见一见阿母,现在应该马上就要到椒房殿了。”

    殿上太医稳婆侍女们俱都松了一口气,若是赵王赶来了,鲁元长公主应该能振奋精神吧,生产这种事情,产妇的信念精神是很重要的,她若存了求生的意志,一切就会顺畅很多。

    “阿嫣刚才是去找父皇求情了么?”刘盈一身白衣,站在殿外廊下,觑着她轻轻问道。

    他的身后恰有一盏刚刚点燃的灯,烛光潋滟,在侧脸上投下一道亮痕,半脸明亮,半脸昏暗。外面天光还没有全部黑下去,光暗之间的分别也就有些模糊。

    “嗯。”张嫣点了点头,走到刘盈身前,低下头去,“阿嫣见母亲痛的很,心里着忙,冲撞了舅舅,舅舅不要气阿嫣呀。”

    吕雉刚毅的面上也不禁微微的露出了笑意,伸出手去拍了拍张嫣的头,“傻丫头,”她斥道,“虽然很莽撞,但是,你这份心意,你阿母知道的。”

    床幔低垂,鲁元满额是汗。

    “公主,公主,”涂图在她的榻前连声叫唤。

    “王爷就要过来了。”她柔声道。

    鲁元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费了好大劲才看清面前人的样子,“涂图你不用再骗我了,”她气虚道,“敖哥被父皇关在廷尉府,他怎么可能过来呢?”

    “是真的。”涂图落下泪来,“这是小翁主为了她娘,跑到陛下面前求来的恩典。公主啊,翁主她就在外头,你不念其他的,难道你忍心让她没了母亲,一辈子在害死母亲弟妹的阴影下过日子么?”

    鲁元的眼睛微弱的亮了亮,强自支撑起力气,却又颓了下去。

    “公主。”涂图泪落如雨。

    “阿图,不要哭啊。”鲁元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想这样的。”

    “你告诉阿嫣,阿母不怪她……一点也不怪。阿母,”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晕了过去。

    “公主。”涂图失声大唤,五内俱焚。

    “阿母,”张嫣听到殿内的哭声,尖叫一声,向殿里冲去。吕雉在后面死死的按住了她,长长的指甲嵌到她的肌肤里去。

    “阿母……很爱她。”鲁元挣扎着将话说完,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若这人间真的这么令人疲累,我宁愿永远的睡去,不再醒来。

    椒房殿上下一片做大哭声。在这片大哭声中,内侍尖刻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刺耳,“奉陛下谕,令赵王张敖进见鲁元长公主,恩自上出,尔等还不叩谢。”

    赵王张敖清崛的身影在内侍的身后步出,仿佛还带着原野的风沙。

    鲁元仿佛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少时的自己,站在丰沛之间的郊外,空气里浪荡着青草香。

    那时候,她还不是什么长公主,她只是丰沛乡野之间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女。

    得得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似有千万匹马同时嘶鸣。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追兵追她。

    鲁元抱着弟弟,一次一次被父亲从奔跑的马车之上推下。夏侯叔叔抱着他们,红着眼睛喊,“你不要他们,我要。”

    她躲在草堆里,她躲在田垄下。她和弟弟走散,斜阳长长的光影从西边落下,她站在空旷旷的原野里,抱着肘被凛冽的风吹的心底都凉了。

    得得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骑着白马的少年从太阳落下的方向而来,他在马背上弯下腰,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怯的伸出手去,嘤嘤回答,“我叫,——”

    “满华。”

    “满华——”

    “满华。”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

    有人握起她的手,掌心是熟悉的粗糙茧子。他在她耳边说,“满华,你睁睁眼睛,我还没看见你为我生下的儿子,你不可以就这么去的。”

    鲁元浑身一震。

    “敖哥。”她的唇微微开阖,吐出系在心上千万遍的名字,幅度只在分毫。

    “满华,”张敖的呼喊充满了狂喜,他的眼泪落下来,滚烫滚烫的,烫灼热了鲁元的心,“你总算醒了。”张敖轻吻她的额头道,“我真的以为你这次要一去不回了,还好,你总是记挂我的。还好。”

    “嗯。”鲁元颔首,睁开眼睛,“我总是记挂你的。敖哥。”

    她的眼睛重新充满了光彩。

    “公主你再用把力气,”稳婆高昂道,“再用把力气就好,这次一定能生出来的。”

    鲁元觉得自己被握住的手很暖,她仰首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夫君,月余不见,他瘦了很多,棱角都见磊落。漆黑的眸子里褪去了少年得志的光彩,多了一分沉稳内敛。

    可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还陪着自己就好。

    只要自己还陪着他,就好。

    疼痛阵阵袭来,鲁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椒房殿。

    “生了,生了。“是涂图欢喜的声音。

    “是个男孩子呢。”接生的稳婆笑笑的道。

    “恭喜赵王,恭喜长公主——”

    鲁元在一片噪杂的欢喜中疲惫的睡去,还紧紧反握着张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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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呀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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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着嘴说一句,遥祝某人今日生产顺利,母子均安。发文的时候才发现,真是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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