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沉水香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悔之晚也

    坤宁主殿的殿门和外墙是新修葺的,庄严而大气。推开那扇门进去,却是一派荒芜的景象,寝房的外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除了中间一条仅够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之外,四周尽是残砖断瓦,早已枯死的树木深深的埋在雪地里,左边墙角一棵红梅树倒是长的不错,梅花绽开,衬着那皑皑白雪,显得分外娇艳。幽香四溢,给这死气沉沉的院子增加了一丝喜气。

    门沒锁,寒风呼呼的灌进去,吹起满室垂挂的黑纱,阴冷异常。幽蓝若息不自觉的瑟缩了几下,掀开那纱幕往前走,便见得那人一身紫金龙袍,盘膝坐在一蒲团之上,背对着她弹奏那张七弦琴,面前案桌的上,并排放着两个黑漆漆的排位,一个是前朝王后萧氏的,一个是白水的,稍微有点细心的便能发现,那排位上的字,竟是用鲜血写上去的。

    这个地方,饶是已经來过了多次,依然有种森然的寒意,叫人心底起颤。幽蓝若息弯下身子对着那弹琴的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王上。”

    “哦,你來了。”陌子雪并沒有转过身子,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句,那声音,弱弱的沒有多少生气,倒好像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吐出來的语句。

    “王上,听闻您昨个儿夜里染了风寒,我带了一碗药粥过來。”幽蓝若息绕过去面对着他席地而坐,无视他面上那毫不在意的神情,从篮子里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粥递了过去:“就算您不在乎自个儿的身子,也要为这江山社稷而保重,”幽蓝若息盯着他近乎空洞的眼,简单的称述着事实:“您现在是天下的人依靠。”

    天下人的依靠?那话入了陌子雪的心,激起他心底的自嘲。是啊,他如今已然成为了天下人的依靠了,可是他的依靠又在哪里呢?

    少小时,他在母后的庇佑下成长,心思单纯的如一汪碧澄澄的湖水,然后母后被那昏君妖妃害死,尸骨无存,他失去了依靠,被当成垃圾一样抛弃。他在敌国破败的院子里苟且偷生,依然沒有存多少复杂的心思,自己将院子收拾好,沒有饭吃就出去跟人讨;然后自己的亲弟弟不远千里前來放了一把火,将他的院子烧的干干净净,他失去了生存的依靠,仇恨开始在心底生根发芽。

    他在青竹山人的指点下跋山涉水,穿过重重障碍去拜师,几次差一点就死在了路上,到底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叫他找着了那假死避世武林神话--萧月。别人要花十年二十年才能习得的东西,他只花了两年时间便融汇贯通,期间所受的苦,又岂是旁人可以得知的?他却又不得不离开师父这个依靠,辗转江湖,颠沛流离。

    他一步一步,用鲜血拼出一条血路,慢慢的爬上了天朝国师的位置,一个王朝,该算的是他的依靠了吧,可惜这战火凭生的天下,早烧的那腐朽的王朝外强中干,那些个王族朝臣,将一个江山的负重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不仅沒有找到依靠,反而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别人的依靠。于是他开始算计,想要甩开被人加注的担子。说是野心也好,梦想也罢,这天下的担子他要挑,也只能是挑自己的。

    他从大火中救了白水,收她为徒,将她养大,却又生生的错算的自己的心。他一直以为,他的依靠便是成就千千万万的个家,让千千万万的家來圆满他的梦,直到现在才知道,他的梦亦仅仅是一个完整的家,而那个家有爱人、有孩子便已足够!只可惜他明白的太迟了。

    在她爱上他,死活不肯上天朝太子的花嫁的时候,他沒明白,一道屠杀令杀了她心头视为亲人的自己的家臣们。

    在她出幽谷,为他出谋划策,赢得天下人心的时候,他沒明白,无情的将她拖入权欲的漩涡。

    在她入深山,费心费力,为他练得十万精兵的时候,他沒明白,一纸昌平郡主的册封书,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

    在她无保留,将清白额身子交给他,愿意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的时候,他依然沒有明白,亲手将他们的爱情支离破碎。

    在她求离去,需要时间來抚平他造成的伤痛的时候,他还是沒有明白,妄图用强硬的手段将她留下,却造成了那样不可弥补的大祸。

    原來他一生追求的依靠,不过是自己爱的人也深爱着自己。不过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妻子和儿女。

    而这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了。他后悔,他真的好后悔。可惜已经太晚了。一年过去了,他心上痛不减反增,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见她跌落悬崖时那决绝而残忍的笑容。

    “师父,我愿与你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她说:“师父,爱了便是爱了,恨了便是恨了,走了便是走了,弃了便是弃了,你又当如何?”又当如何?又当如何啊?陌子雪痛苦的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无声的落下。

    一年了,便是去年的今日,他逼得她跳崖!为何这世上最爱他的两个女人都要落得这样尸骨无存的下场的。对于母后,他可以恨那个昏君,可是他的爱人,却是他自己逼死的,他想他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死,这一年以來,他真的想过死,每每都那样的苦痛折磨的受不了,他便想要摒弃了辛苦得來的江山,随她而去,了结了自己。

    可是她好恨,她说过,哪怕是黄泉碧落,都不愿与他相见。他怎么敢死。难道他要让她在地狱里也不得安生吗?

    接过那碗药粥,他在幽蓝若息的注视下,一勺一勺的喝下去,看那粥的颜色的香味,想必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只是他吃在嘴里,却索然无味。

    这段日子以來,自己的身子是越來越差了,随随便便下一场雪,便染上了风寒,塞点东西入肚,不过是强撑着不倒下去罢了。

    若是她在,是不会允许他这般亏待自个人的身子的吧,只是她,在哪里呢?

    待到陌子雪将那碗药粥喝完,幽蓝若息才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今天來,还有一件事情。”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