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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1第三十章 维京人的情歌

    1864年,是一个奇妙的年份,似乎生命中所有的喧嚣都集中在这一年。

    那时南北战争正进入了一个胶着状态,用邮轮从美国运来的过期的《纽约时报》依旧颇受欢迎地在人们手里交替传阅。虽然消息早就通过电报隔着海峡飞越过来了,人们还是宁可从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上确认国家正在发生的大事件。

    莽原之役和史波特斯凡尼亚之役消息的传来,像在锅里投入热油一般,在日本的美国人里引起了沸腾。那阵子几乎所有人都在激烈地讨论。南北双方立场的人甚至在互相攻击对方,言语上剑拔弩张。各种场合的聚会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为两派人的争执,这点令我烦不胜烦。

    那一天,我记得是1864年6月底的一个早晨,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黑人女佣苏珊捂着脸跑到了我床前。她和我一向关系融洽,写给她儿子的信常常都是由我代寄的。

    “苏珊?”我睡眼惺忪地问。

    “怎么办?史密斯小姐,这要叫我怎么办?”苏珊惊慌失措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语无伦次地说,“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请原谅我一早就打扰您。可是,可是艾瑞克他,他不听我的话,自己偷偷跑去参加了波托马克军团。”

    我能理解一个母亲担忧儿子的心情。战争的炮火面前,生命总是那么脆弱,而艾瑞克是苏珊唯一的儿子。他们一家在我家做事好多年了,虽然父亲早在宣言颁布之前就已经给予了他们自由,但是苏珊仍然留在我家帮佣。

    我小时候就见过艾瑞克。他是个很瘦弱很懂事的黑人男孩,笑起来有两颗大虎牙,经常被我堂兄汤姆欺负。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领导的波托马克军团和罗伯特•李将军指挥的北维吉尼亚军团可是死对头,那艾瑞克和汤姆会在战场上碰面吗?真枪实弹的方式?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害怕,任何一个人我都期盼他能好好活着。

    可是我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苏珊说:“不要担心,上帝会保佑艾瑞克的。艾瑞克一直都是个运气小子,等战争一结束,说不定战功都能换个士官当呢。”

    “噢,我不要他能当士官,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我的艾瑞克……”苏珊把脸埋在手里哭泣。

    她的眼泪让我对战争更加厌恶,可是我除了几句苍白的慰藉还能做什么呢?我更紧地拥抱着她,就像小时候我因为害怕打雷躲在她身边一样。

    饭桌上我跟父亲提起了这事,我想他一定能找到认识的人稍微关照一下艾瑞克吧。

    父亲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一直认为男子汉就应该勇往直前,依靠荫蔽和迟疑不定都是胆小鬼的表现。他这样刚直的铁汉难以明白人性里的柔情,不然也不会在经受了绑架这样的事之后依旧故我地前往各个危险的地方去。母亲的哀伤,我的请求,他都置之不理,之前的承诺早被他扔到风里去了。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倒是和维维安很像。

    不过,这次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一阵激动。“宝贝,我过几天要去京都一趟。”

    京都?京都!我紧闭着嘴巴,像怕我狂跳的心从口里蹦出来一样。

    “明天就回京都了。”

    “和我去京都吧。”

    那天他跟我说的话清晰地震动我的耳膜,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小林先生说他和他的同伴经常舔着刀口杀人,我一直很担心。几次梦见他遍身鲜血地出现在我面前,都是冷汗淋漓地被吓醒。

    父亲以为我在为他又要离开而生气。他坚定地说:“我还没有和你妈妈说。辛普森先生认为我是最好的人选,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会明白我的,工作上的事情容不得推脱。所以……”

    “爸爸,带上我!”想都没想,我就脱口而出。

    他先是惊讶地放下报纸打量我,接着摇头拒绝:“不行,现在京都很不安全,听说长州等一批激进派的势力还在那里。”

    “那为什么爸爸非得去那里呢?”

    “我们需要去面见代理将军一条庆喜,他是幕府派驻在京都的最高代表,也算是整个日本里少有的开明派了。直接跟他谈比通过繁冗的官方会面来谈判更为有效。”

    “让我跟着去吧,我保证,保证不会到处跑。”我磨了父亲很久,他才勉强答应。也许是已经事先得到那位名叫一条庆喜的幕府权臣关于安全方面的保证,他除了反复强调一定要安分地待在指定的住处外,没有再多说什么。

    整个早晨因此而变得生机盎然起来,初夏的风轻轻地吹,园子里花香缱绻。徜徉在日光下,我有一种想要大声放歌的冲动。

    似乎是天使洞悉了我的心声,突然,一阵曲调古老的歌声从园外传来,由远及近,像在嘶吼,又像在倾诉,唱的是荒原上玫瑰花的记忆,大海的涛声一叠盖过一叠,埋葬的是冰冷的欲望。我在那略带哀伤的歌里听到了永无止境的叹息。

    慢慢地转身看,锈色斑驳的栏杆外,是一张明媚生动的脸。

    许久不见的维维安正得意地看着我笑。

    “早上好,史密斯小姐。”她冲我挥挥手,仿佛昨天才见过面。

    “进来喝杯咖啡?”我问。

    “不用了,谢谢。就隔着栏杆聊聊天吧。”她点了根雪茄,说,“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你也是。”我提起裙裾,跨过木丛,坐在栏杆边的台阶上,跟她一搭没一搭地对话,“维维安,你去哪了?”

    “刚刚从中国回来,那里的政府正在镇压一场惊天动地的运动。我感觉会很有意思,就去看了。”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也就是说,你去年一个招呼都不打地就去了那里?”我假装责怪她。

    “哦,我的小女孩,你在生气吗?”她笑着凑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我今年年初去的。去年心血来潮就绕着全日本旅行了一趟。对了,我在江户见过你,不过你那时在车上,来不及和你打招呼。”

    “你去过江户?”我有些惊讶地问,“那你有没有听说我父亲的事?”

    她吐了吐烟圈,慢悠悠地说:“听说了,事情闹得不小。不过平安无事真是万幸,请代我向史密斯先生问好。”

    我跟她道完谢,又问:“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她没有答我,只是笑眯眯地打量我,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知道维京人吧?”

    我点点头。怎么会不知道?英国的斯卡保罗集市至今都传扬着他们的故事。

    “据说是他们中的游吟诗人告别昨日恋人而唱的一首情歌。”她说,“这里也有个坠入情网的小姑娘,我把这歌唱给她听。”

    “维维安……”我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小姑娘,恋爱的眼神是骗不了别人的。你看,你的左眼写着爱恋,右眼写着忧愁。”她笑着把手探进栏杆抚摸我的眼角。

    我心胸抑制不住地起伏。

    “我看到了,他驾着马车送你回来。”她棕色的长发撩到了我脸上,她身上醉人的香气混杂着烟草的味道令我一阵眩晕。我只听见她说:“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那个少年武士,我在京都见过他好几次,从我当时租住的地方可以看得到他巡街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很可爱的男孩。小姑娘,你做得不错!”

    我的沉默终于令她察觉到了异样。她大笑一声,附到我耳边轻轻说:“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爱情来了,谁都挡不住。小姑娘,放轻松一点,你那秀气的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

    说着,她就用略微冰凉的食指揉了揉我的眉心,又对我说:“出来喝一杯怎样?我知道一家气氛不坏的酒馆。”

    “喝酒?”我歪过头问。

    “是的,为孤独远行的维京人喝一杯。”她笑了笑,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真好看。

    “为远离爱人的维京人喝一杯。”我也笑着和她击掌。

    这就是维维安,我当时最好的朋友,一个被大多数人暗地里骂成荡/妇、贱/货的女人,我却觉得她活得比谁都真实。

    母亲看到我和她出去时十分不高兴,我讨好似地挽着她的手臂,说:“亲爱的史密斯太太,我回来给您带礼物。”

    “跟那个女人?”她厌恶地瞥了一眼旁若无人坐在我家门口晒太阳的维维安。

    我小心翼翼地跟她陪着笑脸,不遗余力地说着维维安的好话。她虽然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地让我出去。

    “马车呢?”我走到门口,发现街道上空荡荡的。

    “这样灿烂的阳光,坐在马车里是不是太可惜了?”维维安微笑着揽过我的腰说,“维京人的歌里怎么唱的?‘夏日阳光下的鼠尾草边盛开着情人的梦想,在地精送上的美酒里忆起那人的红唇。’走吧,沐浴着阳光,尽情地喝酒,你就可以见到你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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