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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4流言骤起

    贾母听了便道:“这可怎么说呢,连个得用大夫也没有?”贾蓉道:“父亲也在到处寻呢,也只因为先现今还瞧不出什么大毛病才放心慢慢去找大夫,家里这几天已有一群人在给媳妇诊脉,都是人云亦云之辈,却还殷勤地很,三四个人一日要看四五遍,媳妇原本没什么说不定倒给看出什么了。”贾母叹气道:“实在不行,便去太医院看能不能请一个过来看看。这病不要给拖大了。我听着倒不像是喜呢,先用药材养养身子再说。”便赐下不少滋补药材,让贾蓉带回去。

    凤姐儿心中越听越是惊讶,她素和秦氏交好,此时听她似生了大病,直欲前去看看她。无奈怀着孩子,怕冲撞了也怕过了病气,不敢去。琢磨着过几天就让丰儿前去探望一番。待在贾母处用过饭,便领着平儿丰儿告退了。

    凤姐儿回房,换过衣裳,召集了丫鬟婆子们,将平儿提了屋里人的事说了。平儿素来人缘极好,众人听了虽是惊讶倒也没什么。纷纷向她道喜。凤姐儿又赏了平儿四匹衣料给她裁衣裳,见她脸上平和,并无半点骄纵之色,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恭敬敬,心里也暗暗赞许。

    贾琏抽了空去了一趟家塾,本是想看看薛蟠待得如何,不曾想遇到了贾蔷。贾琏站在假山石边,芭蕉叶正好遮住他大半个身体,看着贾蔷神态悠然,步履轻松地往外走,手中也无书本,竟是径自向门外走去也无人拦阻。贾琏仰头看看日头,又拿出怀表看看,嘴角一抽:这家伙居然逃学!(注一)

    贾蔷感到自己肩头被人一扳,一句低喝声传来:“竟敢逃学!跟我去见夫子去!”终究心虚,不由得脚下就软了,回头一看却见是贾琏正戏谑地看着他笑。贾蔷当即拍着胸脯,小声叫道:“原来是琏二叔!差点吓坏侄儿。”贾琏斜着眼看着他道:“你这是怎么说?这才上学几天,学得这坏毛病?夫子呢,不管你?”说着便走到课室外的窗扇旁,朝里一望。

    只见来了一大半人,多数都歪歪斜斜地靠在桌上椅上,没个坐像,有的在看闲书的,有的在聊天的,有的还在和别人嬉戏追闹,有的则在吃点心喝水的……却是贾代儒不在,众位小学生搞得放羊一般。贾琏看了,回头皱眉问道:“这可是课间休息?夫子如何不在?”贾蔷笑道:“夫子布置了对对子的功课就走了,盖因身上不大爽快。”贾琏哼了一声,因那贾代儒年纪大,资历老,自己也不好说他什么的,暂且将此事搁置,又向贾蔷道:“你就混日子罢,以后大了娶媳妇怎么办?干什么营生?多少人想读书还求不来呢,你倒好,逍遥的紧。”

    贾蔷微微一怔,随即向贾琏笑道:“叔叔说的是。只是我本不是读书的料,到这里也不过应个景儿罢了。以后大不了也学着给府里办事,也总算是衣食无虑的。”贾琏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自己不也没读书科举么?古时科举,比高考还难十倍,他没有这份心力劲儿,再说许多事不是科举得中就能解决的。贾琏道:“也罢!你好歹别太出格儿。薛蟠呢,怎么不见?也是没来?”

    贾蔷笑道:“薛大叔不过与我一般,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听说他最近也只在自家里出力,顾不得这头。”贾琏道:“既如此,你也可以跟去看看。以后办事学着些,岂不便宜。”贾蔷道:“也是,前儿薛大叔约我去逛逛,我没空,今儿琏二叔也找他,我就和二叔一起去看看他。”贾琏笑骂道:“没空?寻摸什么正经事?你与我带路罢,今儿只怕他还在家呢。”贾蔷果真和贾琏一道去了,两人边说便往梨香院去不提。

    薛蟠正在家闲着呢,听丫头报说贾琏与贾蔷来了,便喜得抬脚就去迎。一时三人见毕,说笑着往厅里去。贾琏不防,差点与一个小媳妇撞上(注二),薛蟠见了便骂:“偷懒的货,这会子勤快,光给我冲撞贵客,小心再吃嘴巴!”那小媳妇便惊慌起来,想要赔不是,又想到自己不应见外客的,一时踌躇,身子打摆子,低着头站在那里。

    贾琏见状,忙道:“没什么事,不用如此!”薛蟠依旧瞪着眼睛望着那小媳妇欲回避的模样道:“躲甚躲?告诉你,这都是自家兄弟,快去摆上茶果招待,别一副蝎蝎螯螯的样子!”作势扬起巴掌。贾蔷见了也劝,方才不提了进屋。三人坐定,那小媳妇手脚也伶俐,很快领着小丫头上茶上点心。

    贾蔷好奇地盯着那小媳妇看,见她虽身材娇小,面目却是极好。尤其是眉宇中的那一点胭脂痣,更觉秀气中带了一丝妖娆。贾琏一眼瞥见不由咳了两声,对贾蔷道:“喝茶吧,整日眼睛瞎看什么,没见世面。”贾蔷笑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对薛蟠道:“薛大叔,这便是小嫂子了?”薛蟠闻言道:“就是她。如何?当日我就是一眼看中了她,这才把她抢了过来。要是当时迟上一时半刻,那是谁的还说不定呢!”说着不由得哈哈大笑,显然是得意之极。

    贾琏黑线地看着犹如山大王谈论自己的压寨夫人一般的薛蟠,他还真敢说!为什么不继续讲就是因为这小美人所以才远赴京师的?那不是更感人么?眼见贾蔷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忙对薛蟠道:“这几日不见你在义学,还在想你干什么呢,原是蹲在家里。怎么,被令堂拘着了?”薛蟠挥手让香菱退下,这才道:“这倒不是,我跟你说,原是这几天妹子要去宫里选秀呢,就着我带着她去接送。昨儿个才算完,今儿就在家休整了一日。”

    贾琏一想他妹子上京原本就奔着这个去的,倒是不错。便又问道:“如今是怎么个说法?有消息没有?”薛蟠道:“哪里就这么容易!终是没个准信。说起来还要谢谢琏二哥你,若不是你前些日子带我识得些个人,我这趟算是连门也摸不着。这世间之苦,莫过于求人!眼看娘亲渐老,妹子又小,只得我支撑门户。我以前不知好歹,惹下不少祸事,还须得娘去奔走求情,现在想来,还真是该死!”

    贾琏见他神情认真,想来这话发自肺腑。这些日子为妹子选秀找门路,也是吃了不少苦。自他父亲去了,京里的人脉能用的便也去了大半,真真是人走茶凉。如今想要重新收拾旧摊子,自是不大容易。那些叔叔伯伯们,不占薛家便宜就算见了真情了,哪里还能靠上他们什么。贾蔷在边上听着,便问道:“薛大叔,你妹子是什么打算?这入宫选秀,莫不要攀上皇家,好做娘娘?”贾琏听了便喝他道:“别胡说!人家这次选秀,是为了给公主贵女读书习字时招选陪伴的,你整天只顾玩,也不认真听听大事,知道一两句就想当然,混说出去惹人笑话。”

    薛蟠知道贾家二房的嫡女也是选秀入宫的,可不就是抱着去搏个娘娘当当的意思,便不欲将妹子之事也搀和其中,听贾琏如此说,便笑道:“琏二哥这话不差。我妹子进宫,想做贵女们的伴读是其一,其二便是想得了贵人的青眼,好给指个好人家。如今妹妹也不算太小,这终身大事还得早做打算。”贾蔷见薛蟠如此爽快坦荡,倒有些后悔刚才孟浪了。贾琏笑笑,正要说话,却听薛蟠又道:“只是这算盘打得好,到底能不能又是一回事了。我娘倒像是别有些想头,只是不跟我说。”

    贾琏心想这薛姨妈怕是见了宝玉心思活动,不想舍近求远了。王夫人有个比黛玉更亲的姨侄女,想亲上做亲也是人之常情。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不久就有个丫鬟进来,捧着个檀木匣子对薛蟠跪下道:“少爷,姑娘的金项圈首饰匠已是炸好了(注三),这才送来。”薛蟠打开看了看,道:“也还罢了,拿去给姑娘,放几天再带罢。”丫鬟收起匣子。领命而去。贾蔷在一边听了,不知怎么,竟皱了皱眉。贾琏见了只道他不耐要回去,对贾蔷道:“我等会儿和你去东府罢。听说蓉哥媳妇病了,我铺子里还有一瓶子茯苓霜,最是服用了让人头目清凉的,无论什么病,吃这个滋补是没错,若蓉哥媳妇吃了有效也未可知。”

    薛蟠听了叫道:“竟有这事,蓉小子也不和我说!我家铺子也有药铺的,叫他没了药材只管去拿好了。琏二哥你们今儿到了我这儿就不要想走了,酒菜都是现成的!我带来个南边厨子,叫你们也尝尝江南菜色。我这儿还有上好的竹叶青,保管你们喝够。”贾琏贾蔷推让不过,只得遂了薛蟠。当下摆开宴席,取酒饮乐。酒过三巡,贾蔷便红了脸面,声音含糊起来,拍着薛蟠的肩道:“薛大叔,你人是没得说的,我都把你做兄弟看—便是有甚你不知道的事,怕与你有害也都会告诉了你。如今我眼下说这话,可与你有关,盼你听了不要一时意气用事才好。”

    贾琏听着他的话有些不对,想要开口却已被薛蟠抢了先:“那是!蔷哥儿你只管说,我耐住气性就是。横竖你是为我好,就冲这情谊我也会给你留脸面。”贾蔷道:“好!那我便讲了:前儿个宝玉去东府里吃酒,席间有没见过他的听说了,要看他的通灵宝玉。宝玉拿给他瞧了,众人都称奇,说是先天带玉已是奇了,更奇的是玉上还有字,这是绝无仅有的,哪知宝玉一时口快,竟说也有人有一个金项圈,上面刻的字都和他的玉上的一对儿的(注四)—话一出口众人都起哄,要宝玉说有金项圈的人是谁,宝玉只不答,便有捉狭的人猜是哪家小姐戴着被宝玉看见了,更有甚者猜着这小姐怕是有意宝玉,知道他这玉上的话儿,在金器上刻了一对儿的字以示倾慕……”

    薛蟠忽地把被子摔在地上,咬牙骂道:“作死的嚼舌头的玩意,说这等没影子的屁话!他们还吹了什么,快细细与我讲来!”贾蔷见薛蟠如此,也上了兴头,道:“那起子人便猜起是那个小姐,有晓得我们府里的便说还有两个亲戚家的闺女借住于此呢,说不定就是其中一个。宝玉听了也知道再说下去定是没什么好话,就和那些人闹了起来,差点儿动手了。珍大叔赶来了怕出事,连忙喝止了,带了宝玉回了府,听说起因是如此,关系女孩儿闺誉的,都缄口不言,嘱咐宝玉不要乱说给别人知道就让他回去了。西府二老爷不知怎么晓得宝玉和人闹口角的事,问起原因,宝玉记住珍大叔的话不说,二老爷被惹恼了说他无事生非,下手打了几下。结果又被老太太知道了,只说珍大叔治得,喊过去骂了一顿,这才算完。(注五)刚才我见你妹子似有个金项圈,那可得收好了,别让嘴碎的人瞧见,那就有的没完了。”

    薛蟠听了脸色气得涨红,猛地想起妹子似是进了贾府不久便把自幼随身的金项圈挂脖子上了,以前在家也没见她戴过,问了也只说沉得荒,怎么一到这里就变了呢?且妹子最不喜华服首饰,这金项圈配着她素来朴素的打扮也不像,记得妹子那时也对听了癞头和尚便做了金器刻了字的母亲此举颇不以为然,怎么改了一时之喜好竟听从母亲吩咐佩戴不离身,难道真的像别人说得那样,是为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红楼第九回:贾蔷挑拨茗烟后,遂跺一跺靴子,故意整整衣服,看看日影儿说:“是时候了。”遂向贾瑞说有事要早走一步。贾瑞不敢强他,只得让他去了。

    可见他也是可以逃学的。

    注二:红楼第十六回:贾琏笑道:“……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个对面……”

    我提前了……

    注三:红楼第三十五回: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

    这里的炸是指对金属首饰进行化学清洗,使其重新恢复光彩。

    注四:红楼第八回:(宝玉)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

    注五:红楼第三十四回:“那一回因他(宝玉)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得,好好叫去骂了一顿。”(薛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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