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2）对坐论诗
贾玉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过竹林小道来到潇湘馆，敲门。
“找谁？”紫鹃开了门，不冷不热地问道。
“找我林师叔。”贾玉答。
“你林师叔？”紫鹃眼珠转了几转，“这里只有林妹妹，没有林师叔。”
“林妹妹就是林师叔，林师叔就是林妹妹。”贾玉笑道。
“姑娘，你的一个什么师侄来找你来了！”紫鹃朝里面喊了喊。
“让他进来吧！”黛玉在里面答应了一声。
嘿嘿，来找林妹妹肯定进不了门的，来找林师叔就不一样了！
贾玉走进了黛玉的内室，只见黛玉正靠坐在书案前看书，好像是一本诗集。
“林师叔刚练完剑又来读书，真是学习勤奋啊！”贾玉向黛玉拱手作揖笑道。
黛玉抬头礼貌地看了贾玉一眼，说道：“玉师侄过奖了，练剑和读书都不过消遣而已。”
“林师叔消遣也消遣得这么有风度神韵，更是难得啊！”贾玉继续赞叹，但这不是违心奉承，黛玉无论是练剑的动，还是读书的静，的确都一样的风姿神韵，倾国倾城。
对贾玉这赞叹的话黛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道：“玉师侄来找我不会只为说这些话吧！”
听了这话，贾玉真是感觉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自己不仅单为这些话可以来潇湘馆，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来的。
而现在，要来都必需要找一个能放得上台面的理由了。
可不可以轻佻地一笑道：“就为说这些话，不可以吗？”然后大摇大摆地坐下，或是嬉皮笑脸靠近她身边拉着她袖子闻香？
放在从前还可以，但放到现在，算了吧，只怕自己都通不过的。
于是贾玉走进到隔着三步的距离，相对比较严肃认真地回答道：“不错，我今天来确实有一事要向林师叔请教。”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想向林师叔请教如何做诗。“
“这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那林师叔先拣紧要的告诉我一下，可以吗？”
黛玉考虑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席上对坐而谈吧。”
紫鹃送了茶过来放在矮几上，于是贾玉和黛玉就着矮几相对席地而坐。
透过黛玉瘦弱的双肩，看者她身后精致淡雅的床帏，想起与她曾经在上面的衣泽相亲耳鬓厮磨，贾玉又不免一阵心中感叹，只怕以后再难有那种两无顾忌的玩笑胡闹光景了。
而黛玉也似乎在想什么，默坐着半天不开口。
“林师叔，如何做诗，有什么秘笈，你快讲啊！”贾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黛玉淡淡一笑道：“岂不闻孔夫子云，不问不告，不启不发的，你以前向宝姐姐请教经书，她是一个人滔滔不停地一直跟你讲吗？”
原来黛玉是想采取问答式教学！
“那好，我先问具体一点的问题吧！”贾玉看着黛玉，恭敬地笑道，“请问林师叔，做诗的核心是什么？”
“言情。”黛玉微看了贾玉一眼，答道。
“言情？圣人不是说‘诗言志’吗？”
“情中亦有志，无情不成诗。”
“就这么简单？”
黛玉唇角微翘，轻笑道：“这一点已经很不简单了。”
“不简单在哪里？”贾玉继续好奇而感兴趣地问。
黛玉侃侃而谈道：“情必依于物，所谓无物情难附。世间情有百种，而物又何止万种，要将两者精炼地描摹，又恰当地匹配，谈何容易！”
“无情不成诗，无物情难附。”贾玉将黛玉说的这两句话合起来轻轻念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悟，又问道：“情仅依附于物吗？”
黛玉洒笑一声：“物之所指可不少，《大学》中有‘格物致知’，何为物，宝姐姐难道没有跟你讲吗？”
贾玉一拍脑袋道：“哎呀，宝姐姐讲过的，我一时忘了。宝姐姐说，雨雪风露、云烟霜雾、天地山川、江河湖海、日月星辰，这些都是物，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门窗床椅，锅碗瓢杯，笔墨刀剑，衣冠钗钿，这些也都是物，还有古往今来的英雄凡人、男女老少，以及人间万事万象，也都是物。总之，景、物、人、事都是广义上的物，是这样吗？”
“不错！”黛玉点头道：“这些景、物、人、事，都可入诗，都可附情，触物生情，托物寄情。比如像‘雨深荒院菊，霜倒半池莲’，‘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这些诗句中的景、物、人、事看起来仿佛诗人不着一情语的白描，实际上都有诗人的情感所在。”
贾玉仔细聆听、品味黛玉的话语，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似乎也不完全明白，于是又问道：“那对同一事物，比如你刚才所说诗句中的荒院菊，轻雪罗，三顾合，眉语笑，花间琴，有些人会生情，有些人却视若无睹，师叔你只说情即物而生，恐怕有些不妥吧！”
黛玉笑道：“情触物而生，当然也因人而生，但说‘生情’二字，就已经带有人了，还需要再啰嗦吗？”
贾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对对，是我太愚笨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黛玉继续道：“无情不成诗，生情却在人。不同的人，对同一物或有情或无情，或有不同的情，就像你看见了轻雪罗会像没看见，而我看见了却会很喜欢，春风得意而忘形的人不会去关注荒院菊、霜中莲，宝姐姐看到花间琴会有情有感，而他哥哥却可能熟识无睹，也不会对三顾茅庐的故事产生什么感慨。”
哈哈，宝钗的哥薛蟠老是被人用来作反面教材的。贾玉笑道：“那怎样才能让自己做诗的情意变得多起来呢？”
“这个嘛，在天生与境遇之外，还有三点可以补助。”
“哪三点？”贾玉忙问。
黛玉低眉缓缓道：“立志、多识、静心。”
“何解？”贾玉又问。
“这个还需要我解释吗？”黛玉鄙视地看了贾玉一眼道。
“需要的，很需要。”贾玉期盼地看着黛玉道。
“那我简单说说吧！”黛玉无奈一声叹道：“人有情，也有欲，你说哪一个更基础一点？”
贾玉考虑了片刻道：“应该是欲吧！”
“不错。”黛玉点了点头，“很多情都是因欲而生，欲而得，欲而不得，或不欲而得，都会生情。而志，就是一种比较坚定、深沉、执著的欲。无志之人，大概不会有多少感人之情。”
贾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神闪过一丝期盼看向黛玉问道：“那为何还要加上多识、静心呢？”
黛玉也只好继续解释道：“人有情有欲还有灵，情虽由欲生，却往往又超越了欲，就因为情中还含有一个灵。人的基本之欲与禽兽相差无几，但人之情却远远超过了禽兽，就因为人之灵远远超过了禽兽。而这‘灵’，除了先天的禀赋，就靠后天的‘识’来增长扩充。”说到这里，黛玉顿了顿道：“你该不会还要问怎样增长扩充你的‘识’吧！”
“哈哈，这个不用问我知道的。”贾玉笑道：“多读书，多识前言往行，多经历，多向林师叔学习啊！”然后又问道：“立志、多识对做诗情意的补助我已经懂得了，只是这静心，又有何补助呢？”
“这个我懒得跟你解释了！”黛玉瞟了贾玉一眼，懒懒道，“我只想说，浮躁的人，或浮躁的状态，是做不出好诗的，不信你自己就去试试看吧。”
贾玉也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又问道：“这么说来，要想把诗做好，还需要很多诗外的修养功夫了！”
“这话是不错，杜工部好像也说过‘功夫在诗外’的话的，但这话也不完全是。”
“何解？”贾玉又问。
黛玉只好又解释道：“有修养的人不一定会做诗，会做诗的人也不一定有多少修养。比如曹孟德父子诗做得不错，但刘玄德、诸葛孔明、周公谨等都不会做诗，你不能说后者的修养就比前者差。说到底，这做诗不过也像练剑一样，是一种玩艺，要就诗论诗多练习才行。当然，天赋不同的人，练起来效果也会有不一样的。”
听黛玉说到做诗与练剑，贾玉又忽然想起了妙玉说的练剑要以气驭剑，做诗要以意驭辞的话，自己本来要问黛玉何为‘以意驭辞’的，没想到从开始的一个核心问来这个都忘了问了。想到这里，贾玉又对黛玉笑问道：“听师父妙玉说，做诗要‘以意驭辞’，请问林师叔，何为‘以意驭辞’？”
黛玉洒笑一声道：“你师父为何自己不跟你讲呢？”
贾玉抓抓脑袋笑道“|这个嘛，我师父嫌我太笨了，没什么耐心，懒得跟我讲的。”
“那我也……”黛玉欲语又止，轻叹一声道，“好吧，看在你喊我一声林师叔的份上，我就简单跟你说说吧。”
“多谢林师叔，还是林师叔更细腻温柔些啊！”贾玉忙含笑谢道。
“废话就不用多讲了吧。”黛玉微蹙烟眉。
“不不，林师叔的话字字珠玑，讲再多我多愿意听的！”
“我是说你的废话不用多讲！”黛玉微瞪眼。
“我的废话？好，我闭嘴。”贾玉果断闭了嘴。
于是黛玉双眸微垂，又开始懒懒地讲道：“这个‘以意驭辞’中的‘意’字，就是‘志’、‘情’、‘识’三者在诗中的总称，但主要还是一个情思，而外在的景、物、人、事等化在诗中是‘辞’了。
所谓‘以意驭辞’，我无法直接给你解释，我只能大概跟你说其反面就是有辞无意，以辞凑意，或是辞不达意，以辞害意。”
“这么说来，‘以意驭辞’是需要修炼一定的基础功夫后才能达到的境界？而不是直接的入手功夫？”
“可以这么说，在做到‘以意驭辞’前，你必须先积累足够的‘辞’，还要有足够的‘意’。”
贾玉若有所悟道：“就像练剑要达到‘以气驭剑’的境界，必须先积累足够的气，还要先对剑招剑法足够熟练？”
黛玉说道：“练剑我不大懂，估计有相通之处，但也不会完全等同，毕竟练剑和做诗一动一静一武一文是两回事，剑道和诗道也会有所别。”
“剑道，诗道？”贾玉轻念了一遍，本想还问些什么，但看见黛玉那种神态慵懒恨不得找个地方躺下的样子，心想她今天上午练了半天的剑，又回答了自己这半天问题，估计也很累了。于是就不再多问，只是对黛玉温柔感激一笑道：“今天和林师叔对坐论道，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好像连开口都懒得再开口了。
“我今天才知道，林师叔的学问和讲授水平，其实不在宝姐姐之下的，我以后……”
“你废话讲够没有，没什么问题问就可以走了。”黛玉已经感觉全身酸疼，恨不得马上就要躺到地上去才好。
“好，我走，林师叔先吃饭休息啊！”贾玉看黛玉忍不住流露出疲惫慵懒的神情，想到她毕竟一向身体有些弱，今天练剑讲课之后，肯定是有些累了。虽然很想帮她捏捏背，倒一碗茶给她喝，但又怕造次了，于是不再啰嗦，只是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起身告辞。
黛玉也勉强地站起身来相送。
“林师叔，你先休息啊，你不用送我出门了，我自己走的。”贾玉又转头对黛玉笑道。
黛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瞪了贾玉一眼，说道：“谁要送你了，你听所过师叔送师侄的吗，我是要到床上去躺下。”
贾玉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去搀扶黛玉上床了，转身走了出去。
紫鹃走了进来，黛玉一把倒向了紫鹃，有气无力道：“哎呦，紫鹃，今天简直累死我了，快扶我到床上帮我捏捏。”
“我又没向你请教什么的，你何不叫你什么玉师侄帮你捏啊！”紫鹃边扶边笑道。
黛玉也真懒得说话了，只是白了紫鹃一眼，喝了几口她端上来的清茶，然后躺到床上闭眼享受她的揉捏了。
“哎呀，我说你们两个一个林师叔，一个玉师侄，这样叫着别不别扭啊，反正我听着是别扭死了的！”紫鹃捏了一会后又开口道。
“别扭就别扭着吧！”
“什么叫别扭就别扭着啊！”
“懒得跟你废话了，快捏！”
“是是，姑娘，我捏，我捏！”
“哎呀，死丫头，用这么大劲，想捏死我吗！”
………
“找谁？”紫鹃开了门，不冷不热地问道。
“找我林师叔。”贾玉答。
“你林师叔？”紫鹃眼珠转了几转，“这里只有林妹妹，没有林师叔。”
“林妹妹就是林师叔，林师叔就是林妹妹。”贾玉笑道。
“姑娘，你的一个什么师侄来找你来了！”紫鹃朝里面喊了喊。
“让他进来吧！”黛玉在里面答应了一声。
嘿嘿，来找林妹妹肯定进不了门的，来找林师叔就不一样了！
贾玉走进了黛玉的内室，只见黛玉正靠坐在书案前看书，好像是一本诗集。
“林师叔刚练完剑又来读书，真是学习勤奋啊！”贾玉向黛玉拱手作揖笑道。
黛玉抬头礼貌地看了贾玉一眼，说道：“玉师侄过奖了，练剑和读书都不过消遣而已。”
“林师叔消遣也消遣得这么有风度神韵，更是难得啊！”贾玉继续赞叹，但这不是违心奉承，黛玉无论是练剑的动，还是读书的静，的确都一样的风姿神韵，倾国倾城。
对贾玉这赞叹的话黛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道：“玉师侄来找我不会只为说这些话吧！”
听了这话，贾玉真是感觉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从前自己不仅单为这些话可以来潇湘馆，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也可以大摇大摆地来的。
而现在，要来都必需要找一个能放得上台面的理由了。
可不可以轻佻地一笑道：“就为说这些话，不可以吗？”然后大摇大摆地坐下，或是嬉皮笑脸靠近她身边拉着她袖子闻香？
放在从前还可以，但放到现在，算了吧，只怕自己都通不过的。
于是贾玉走进到隔着三步的距离，相对比较严肃认真地回答道：“不错，我今天来确实有一事要向林师叔请教。”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我想向林师叔请教如何做诗。“
“这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那林师叔先拣紧要的告诉我一下，可以吗？”
黛玉考虑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席上对坐而谈吧。”
紫鹃送了茶过来放在矮几上，于是贾玉和黛玉就着矮几相对席地而坐。
透过黛玉瘦弱的双肩，看者她身后精致淡雅的床帏，想起与她曾经在上面的衣泽相亲耳鬓厮磨，贾玉又不免一阵心中感叹，只怕以后再难有那种两无顾忌的玩笑胡闹光景了。
而黛玉也似乎在想什么，默坐着半天不开口。
“林师叔，如何做诗，有什么秘笈，你快讲啊！”贾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黛玉淡淡一笑道：“岂不闻孔夫子云，不问不告，不启不发的，你以前向宝姐姐请教经书，她是一个人滔滔不停地一直跟你讲吗？”
原来黛玉是想采取问答式教学！
“那好，我先问具体一点的问题吧！”贾玉看着黛玉，恭敬地笑道，“请问林师叔，做诗的核心是什么？”
“言情。”黛玉微看了贾玉一眼，答道。
“言情？圣人不是说‘诗言志’吗？”
“情中亦有志，无情不成诗。”
“就这么简单？”
黛玉唇角微翘，轻笑道：“这一点已经很不简单了。”
“不简单在哪里？”贾玉继续好奇而感兴趣地问。
黛玉侃侃而谈道：“情必依于物，所谓无物情难附。世间情有百种，而物又何止万种，要将两者精炼地描摹，又恰当地匹配，谈何容易！”
“无情不成诗，无物情难附。”贾玉将黛玉说的这两句话合起来轻轻念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悟，又问道：“情仅依附于物吗？”
黛玉洒笑一声：“物之所指可不少，《大学》中有‘格物致知’，何为物，宝姐姐难道没有跟你讲吗？”
贾玉一拍脑袋道：“哎呀，宝姐姐讲过的，我一时忘了。宝姐姐说，雨雪风露、云烟霜雾、天地山川、江河湖海、日月星辰，这些都是物，花草树木、虫鱼鸟兽、门窗床椅，锅碗瓢杯，笔墨刀剑，衣冠钗钿，这些也都是物，还有古往今来的英雄凡人、男女老少，以及人间万事万象，也都是物。总之，景、物、人、事都是广义上的物，是这样吗？”
“不错！”黛玉点头道：“这些景、物、人、事，都可入诗，都可附情，触物生情，托物寄情。比如像‘雨深荒院菊，霜倒半池莲’，‘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眉语两自笑，忽然随风飘’，‘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这些诗句中的景、物、人、事看起来仿佛诗人不着一情语的白描，实际上都有诗人的情感所在。”
贾玉仔细聆听、品味黛玉的话语，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似乎也不完全明白，于是又问道：“那对同一事物，比如你刚才所说诗句中的荒院菊，轻雪罗，三顾合，眉语笑，花间琴，有些人会生情，有些人却视若无睹，师叔你只说情即物而生，恐怕有些不妥吧！”
黛玉笑道：“情触物而生，当然也因人而生，但说‘生情’二字，就已经带有人了，还需要再啰嗦吗？”
贾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对对，是我太愚笨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黛玉继续道：“无情不成诗，生情却在人。不同的人，对同一物或有情或无情，或有不同的情，就像你看见了轻雪罗会像没看见，而我看见了却会很喜欢，春风得意而忘形的人不会去关注荒院菊、霜中莲，宝姐姐看到花间琴会有情有感，而他哥哥却可能熟识无睹，也不会对三顾茅庐的故事产生什么感慨。”
哈哈，宝钗的哥薛蟠老是被人用来作反面教材的。贾玉笑道：“那怎样才能让自己做诗的情意变得多起来呢？”
“这个嘛，在天生与境遇之外，还有三点可以补助。”
“哪三点？”贾玉忙问。
黛玉低眉缓缓道：“立志、多识、静心。”
“何解？”贾玉又问。
“这个还需要我解释吗？”黛玉鄙视地看了贾玉一眼道。
“需要的，很需要。”贾玉期盼地看着黛玉道。
“那我简单说说吧！”黛玉无奈一声叹道：“人有情，也有欲，你说哪一个更基础一点？”
贾玉考虑了片刻道：“应该是欲吧！”
“不错。”黛玉点了点头，“很多情都是因欲而生，欲而得，欲而不得，或不欲而得，都会生情。而志，就是一种比较坚定、深沉、执著的欲。无志之人，大概不会有多少感人之情。”
贾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清亮的眼神闪过一丝期盼看向黛玉问道：“那为何还要加上多识、静心呢？”
黛玉也只好继续解释道：“人有情有欲还有灵，情虽由欲生，却往往又超越了欲，就因为情中还含有一个灵。人的基本之欲与禽兽相差无几，但人之情却远远超过了禽兽，就因为人之灵远远超过了禽兽。而这‘灵’，除了先天的禀赋，就靠后天的‘识’来增长扩充。”说到这里，黛玉顿了顿道：“你该不会还要问怎样增长扩充你的‘识’吧！”
“哈哈，这个不用问我知道的。”贾玉笑道：“多读书，多识前言往行，多经历，多向林师叔学习啊！”然后又问道：“立志、多识对做诗情意的补助我已经懂得了，只是这静心，又有何补助呢？”
“这个我懒得跟你解释了！”黛玉瞟了贾玉一眼，懒懒道，“我只想说，浮躁的人，或浮躁的状态，是做不出好诗的，不信你自己就去试试看吧。”
贾玉也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又问道：“这么说来，要想把诗做好，还需要很多诗外的修养功夫了！”
“这话是不错，杜工部好像也说过‘功夫在诗外’的话的，但这话也不完全是。”
“何解？”贾玉又问。
黛玉只好又解释道：“有修养的人不一定会做诗，会做诗的人也不一定有多少修养。比如曹孟德父子诗做得不错，但刘玄德、诸葛孔明、周公谨等都不会做诗，你不能说后者的修养就比前者差。说到底，这做诗不过也像练剑一样，是一种玩艺，要就诗论诗多练习才行。当然，天赋不同的人，练起来效果也会有不一样的。”
听黛玉说到做诗与练剑，贾玉又忽然想起了妙玉说的练剑要以气驭剑，做诗要以意驭辞的话，自己本来要问黛玉何为‘以意驭辞’的，没想到从开始的一个核心问来这个都忘了问了。想到这里，贾玉又对黛玉笑问道：“听师父妙玉说，做诗要‘以意驭辞’，请问林师叔，何为‘以意驭辞’？”
黛玉洒笑一声道：“你师父为何自己不跟你讲呢？”
贾玉抓抓脑袋笑道“|这个嘛，我师父嫌我太笨了，没什么耐心，懒得跟我讲的。”
“那我也……”黛玉欲语又止，轻叹一声道，“好吧，看在你喊我一声林师叔的份上，我就简单跟你说说吧。”
“多谢林师叔，还是林师叔更细腻温柔些啊！”贾玉忙含笑谢道。
“废话就不用多讲了吧。”黛玉微蹙烟眉。
“不不，林师叔的话字字珠玑，讲再多我多愿意听的！”
“我是说你的废话不用多讲！”黛玉微瞪眼。
“我的废话？好，我闭嘴。”贾玉果断闭了嘴。
于是黛玉双眸微垂，又开始懒懒地讲道：“这个‘以意驭辞’中的‘意’字，就是‘志’、‘情’、‘识’三者在诗中的总称，但主要还是一个情思，而外在的景、物、人、事等化在诗中是‘辞’了。
所谓‘以意驭辞’，我无法直接给你解释，我只能大概跟你说其反面就是有辞无意，以辞凑意，或是辞不达意，以辞害意。”
“这么说来，‘以意驭辞’是需要修炼一定的基础功夫后才能达到的境界？而不是直接的入手功夫？”
“可以这么说，在做到‘以意驭辞’前，你必须先积累足够的‘辞’，还要有足够的‘意’。”
贾玉若有所悟道：“就像练剑要达到‘以气驭剑’的境界，必须先积累足够的气，还要先对剑招剑法足够熟练？”
黛玉说道：“练剑我不大懂，估计有相通之处，但也不会完全等同，毕竟练剑和做诗一动一静一武一文是两回事，剑道和诗道也会有所别。”
“剑道，诗道？”贾玉轻念了一遍，本想还问些什么，但看见黛玉那种神态慵懒恨不得找个地方躺下的样子，心想她今天上午练了半天的剑，又回答了自己这半天问题，估计也很累了。于是就不再多问，只是对黛玉温柔感激一笑道：“今天和林师叔对坐论道，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好像连开口都懒得再开口了。
“我今天才知道，林师叔的学问和讲授水平，其实不在宝姐姐之下的，我以后……”
“你废话讲够没有，没什么问题问就可以走了。”黛玉已经感觉全身酸疼，恨不得马上就要躺到地上去才好。
“好，我走，林师叔先吃饭休息啊！”贾玉看黛玉忍不住流露出疲惫慵懒的神情，想到她毕竟一向身体有些弱，今天练剑讲课之后，肯定是有些累了。虽然很想帮她捏捏背，倒一碗茶给她喝，但又怕造次了，于是不再啰嗦，只是感激地看了黛玉一眼，起身告辞。
黛玉也勉强地站起身来相送。
“林师叔，你先休息啊，你不用送我出门了，我自己走的。”贾玉又转头对黛玉笑道。
黛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瞪了贾玉一眼，说道：“谁要送你了，你听所过师叔送师侄的吗，我是要到床上去躺下。”
贾玉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去搀扶黛玉上床了，转身走了出去。
紫鹃走了进来，黛玉一把倒向了紫鹃，有气无力道：“哎呦，紫鹃，今天简直累死我了，快扶我到床上帮我捏捏。”
“我又没向你请教什么的，你何不叫你什么玉师侄帮你捏啊！”紫鹃边扶边笑道。
黛玉也真懒得说话了，只是白了紫鹃一眼，喝了几口她端上来的清茶，然后躺到床上闭眼享受她的揉捏了。
“哎呀，我说你们两个一个林师叔，一个玉师侄，这样叫着别不别扭啊，反正我听着是别扭死了的！”紫鹃捏了一会后又开口道。
“别扭就别扭着吧！”
“什么叫别扭就别扭着啊！”
“懒得跟你废话了，快捏！”
“是是，姑娘，我捏，我捏！”
“哎呀，死丫头，用这么大劲，想捏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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