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9）寂寞
高墙冷砌，一叶残花。蛩声连衰草，落红径深斜。已是秋光人将老，奈向愁多欢少，清酒怅年华。漫自倚空栏，吟尽晚烟霞。
絮空舞，肠暗断，恨无涯。寄梅何处，相思不见故人家。几点浮萍秋水，一肩寒衣风露，都怨入清笳。回望青山外，归雁落平沙。
和热闹欢笑的落月池边相比，金碧辉煌的省亲正殿很是冷清。
只有李纨一个人在倚栏遥望，默然低吟。秋风拂过凋林衰草，吹动她一身素白衣裳联翩轻摇，却吹不散她脸上的冰容寂寞。
如果没有男人外客来参加，只是姑娘间的诗社聚会，她这个守寡的荣国府大奶奶还可以去凑一下热闹，但现在，她只能远离一旁。
“奶奶，你已经站很久了，天也快晚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翠屏走到李纨身后轻轻道。
李纨默然无应，似乎还在望着什么，想着什么。
一会后，李纨缓缓转头，对翠屏淡淡一笑道：“翠屏，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跟着我，可委屈？”这淡淡的一笑，含三分笑意，却带七分凄凉。
翠屏沉默片刻道：“奶奶为何突然问起这话？”
“不是突然，这话我想问你好久了。”李纨又幽幽道。
翠屏又沉默片刻，说道：“我生来就是丫鬟奴婢的命，能碰到奶奶，我已很感谢上苍了。”
李纨又凄然一笑道：“翠屏，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还年轻，若感到委屈的话，可以出去，不必在像我一样在这高墙大宅里，空耗青春、寂寞终老。”
翠屏也幽幽道：“奶奶，我若委屈，我若要走，还需等到今天吗？况且，以奶奶之鸾姿凤貌，都能守住这寂寞，我又有何不能守的。”
“我是不得已，你又何必要学我？”李纨幽幽道。沉默片刻，又道：“况且，兰儿如今也大了，也走了，我们两个寂寞女人，又何必空守在一起？”
“要说有寂寞，我也已经习惯了，你不必再赶我走了，奶奶，晚风有点凉，你还是先进来休息一下吧！”翠屏说着就转身朝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问道：“奶奶，兰少爷并没有提出外出读书的要求，你那天为何要对太太这样说？”
“兰儿都快十三岁了，也该出去磨练一下了。”李纨沉默片刻，答道。
翠屏含嗔笑道：“奶奶，十三岁都不到，你就让他一个人出去，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十三岁不到都有封侯拜相的了。”李纨也笑道。
“好吧，我也不管了，兰儿不在，我也轻松许多了，就等兰儿将来封侯拜相奶奶也凤冠霞帔封一品夫人吧！”翠屏说着就进了屋。李纨摇头一笑，又朝落月池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也进了华丽宽敞的省亲正殿议事厅。
一会儿后，李琦也走了进来。
“绮儿，今天玩得高兴吗？”李纨一边拈针引线做女红一边笑问道。
“高兴，他们玩得很高兴。”李琦坐在一旁，淡淡应道。
“那你呢？”李纨又问。
“我无所谓。”李琦又淡淡应道。
“什么叫无所谓？”李纨停针对李琦说道，“这么多同龄姐妹在一起玩，听说还来了几个不错的后生，你却玩得无所谓，琦儿，你这种人生态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二姐，你别光说我了。”李琦看了李纨一眼道，“我问你，你天天一个人在屋里穿针引线，缝这个衣，做那个鞋，做得很有意思吗？”
“我穿针引线怎能和你们一起玩相比？”
“怎不能相比，只要不是自己喜欢做的事，都一样！”
“年轻姑娘小伙一起聚会喝酒吟诗还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人多热闹。”
“那你喜欢像你二姐一样一个人孤独寂寞？”李纨说话的表情语气有些怒其不争了。
但李琦似乎也没有感觉到，却冷冷道：“像二姐这样守活寡，我又怎么会喜欢。”
进来点灯的翠屏忍不住发话了：“琦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奶奶？”
“奶奶？”李琦冷笑一声，又对翠屏道：“翠屏姐，难道我说错了吗，不是守活寡，是活守寡吗？”
“你……”翠屏一时对李琦怒得说不出话来。
李纨反倒没什么生气发怒，只是对翠屏道：“翠屏，琦儿还小，不大懂事，你先出去吧！”翠屏也不能把李琦怎样，只有瞪了她一眼愤愤走了。
“二姐，你真的这样甘愿做一只金笼中的鸟吗？”翠屏前脚刚走，李琦又冷冷说道。
“什么金笼中的鸟，我是荣国府的大奶奶！”
“荣国府大奶奶？”李琦又是几声冷笑，“二姐，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荣国府的大奶奶有怎么会自己做女红，荣国府的大奶奶又怎么会孤冷凄凉连丫鬟也没有几个？”
“丫鬟是我自己不要的，做女红是我自己乐意，谁逼我做了？”
“对，是没人逼你，我只是想不通的是，你一个荣国府的嫡大奶奶，为何这样寂寞无聊，无所事事，反而让一个不三不四的什么二奶奶来荣国府主事，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的。”
“这个人各有志，就像你不喜欢人多热闹一样，我也不喜欢管那些闲事杂事。”
“真是这样吗，二姐？”
“你不要瞎管我了，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李纨说着也放下针线起身走了，再不管身后李琦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
*******
栊翠庵，禅室，青灯摇曳，妙玉正坐在蒲团上打坐。
但打坐的妙玉没有闭着眼睛，而是睁着眼睛，看着身前铜兽香炉中升起的篆烟。那烟在寂静幽暗的屋中一直飘飘袅袅、曲曲直直、迷迷茫茫、生生灭灭着，妙玉也一直痴痴默默地看着，不知看了多久。
吱呀一声，门开了，默泉走了进来。
“师父，你叫我来有何事？”默泉站在妙玉的背后，轻轻问道。
一会后，妙玉才开口道：“茶几上有一封信笺，你明天拿去交给贾公子。”
默泉轻轻走了过去，拿了信笺在手，又问：“亲手交给贾公子吗？”
“亲手交给他更好。”
“知道了，师父。”默泉答应一声，恭敬退出。走到门口，默泉又回头轻道：“师父…”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师父，我看林姑娘今晚不会来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这个不用你多管，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默泉答应一声转身退出，关好了门。
香炉中的轻烟还在继续飘飘袅袅，生生灭灭……
絮空舞，肠暗断，恨无涯。寄梅何处，相思不见故人家。几点浮萍秋水，一肩寒衣风露，都怨入清笳。回望青山外，归雁落平沙。
和热闹欢笑的落月池边相比，金碧辉煌的省亲正殿很是冷清。
只有李纨一个人在倚栏遥望，默然低吟。秋风拂过凋林衰草，吹动她一身素白衣裳联翩轻摇，却吹不散她脸上的冰容寂寞。
如果没有男人外客来参加，只是姑娘间的诗社聚会，她这个守寡的荣国府大奶奶还可以去凑一下热闹，但现在，她只能远离一旁。
“奶奶，你已经站很久了，天也快晚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翠屏走到李纨身后轻轻道。
李纨默然无应，似乎还在望着什么，想着什么。
一会后，李纨缓缓转头，对翠屏淡淡一笑道：“翠屏，这么多年，你一个人跟着我，可委屈？”这淡淡的一笑，含三分笑意，却带七分凄凉。
翠屏沉默片刻道：“奶奶为何突然问起这话？”
“不是突然，这话我想问你好久了。”李纨又幽幽道。
翠屏又沉默片刻，说道：“我生来就是丫鬟奴婢的命，能碰到奶奶，我已很感谢上苍了。”
李纨又凄然一笑道：“翠屏，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还年轻，若感到委屈的话，可以出去，不必在像我一样在这高墙大宅里，空耗青春、寂寞终老。”
翠屏也幽幽道：“奶奶，我若委屈，我若要走，还需等到今天吗？况且，以奶奶之鸾姿凤貌，都能守住这寂寞，我又有何不能守的。”
“我是不得已，你又何必要学我？”李纨幽幽道。沉默片刻，又道：“况且，兰儿如今也大了，也走了，我们两个寂寞女人，又何必空守在一起？”
“要说有寂寞，我也已经习惯了，你不必再赶我走了，奶奶，晚风有点凉，你还是先进来休息一下吧！”翠屏说着就转身朝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问道：“奶奶，兰少爷并没有提出外出读书的要求，你那天为何要对太太这样说？”
“兰儿都快十三岁了，也该出去磨练一下了。”李纨沉默片刻，答道。
翠屏含嗔笑道：“奶奶，十三岁都不到，你就让他一个人出去，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十三岁不到都有封侯拜相的了。”李纨也笑道。
“好吧，我也不管了，兰儿不在，我也轻松许多了，就等兰儿将来封侯拜相奶奶也凤冠霞帔封一品夫人吧！”翠屏说着就进了屋。李纨摇头一笑，又朝落月池的方向望了望，然后也进了华丽宽敞的省亲正殿议事厅。
一会儿后，李琦也走了进来。
“绮儿，今天玩得高兴吗？”李纨一边拈针引线做女红一边笑问道。
“高兴，他们玩得很高兴。”李琦坐在一旁，淡淡应道。
“那你呢？”李纨又问。
“我无所谓。”李琦又淡淡应道。
“什么叫无所谓？”李纨停针对李琦说道，“这么多同龄姐妹在一起玩，听说还来了几个不错的后生，你却玩得无所谓，琦儿，你这种人生态度是不是有点问题？”
“二姐，你别光说我了。”李琦看了李纨一眼道，“我问你，你天天一个人在屋里穿针引线，缝这个衣，做那个鞋，做得很有意思吗？”
“我穿针引线怎能和你们一起玩相比？”
“怎不能相比，只要不是自己喜欢做的事，都一样！”
“年轻姑娘小伙一起聚会喝酒吟诗还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人多热闹。”
“那你喜欢像你二姐一样一个人孤独寂寞？”李纨说话的表情语气有些怒其不争了。
但李琦似乎也没有感觉到，却冷冷道：“像二姐这样守活寡，我又怎么会喜欢。”
进来点灯的翠屏忍不住发话了：“琦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奶奶？”
“奶奶？”李琦冷笑一声，又对翠屏道：“翠屏姐，难道我说错了吗，不是守活寡，是活守寡吗？”
“你……”翠屏一时对李琦怒得说不出话来。
李纨反倒没什么生气发怒，只是对翠屏道：“翠屏，琦儿还小，不大懂事，你先出去吧！”翠屏也不能把李琦怎样，只有瞪了她一眼愤愤走了。
“二姐，你真的这样甘愿做一只金笼中的鸟吗？”翠屏前脚刚走，李琦又冷冷说道。
“什么金笼中的鸟，我是荣国府的大奶奶！”
“荣国府大奶奶？”李琦又是几声冷笑，“二姐，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荣国府的大奶奶有怎么会自己做女红，荣国府的大奶奶又怎么会孤冷凄凉连丫鬟也没有几个？”
“丫鬟是我自己不要的，做女红是我自己乐意，谁逼我做了？”
“对，是没人逼你，我只是想不通的是，你一个荣国府的嫡大奶奶，为何这样寂寞无聊，无所事事，反而让一个不三不四的什么二奶奶来荣国府主事，整天忙得不亦乐乎的。”
“这个人各有志，就像你不喜欢人多热闹一样，我也不喜欢管那些闲事杂事。”
“真是这样吗，二姐？”
“你不要瞎管我了，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吧！”李纨说着也放下针线起身走了，再不管身后李琦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
*******
栊翠庵，禅室，青灯摇曳，妙玉正坐在蒲团上打坐。
但打坐的妙玉没有闭着眼睛，而是睁着眼睛，看着身前铜兽香炉中升起的篆烟。那烟在寂静幽暗的屋中一直飘飘袅袅、曲曲直直、迷迷茫茫、生生灭灭着，妙玉也一直痴痴默默地看着，不知看了多久。
吱呀一声，门开了，默泉走了进来。
“师父，你叫我来有何事？”默泉站在妙玉的背后，轻轻问道。
一会后，妙玉才开口道：“茶几上有一封信笺，你明天拿去交给贾公子。”
默泉轻轻走了过去，拿了信笺在手，又问：“亲手交给贾公子吗？”
“亲手交给他更好。”
“知道了，师父。”默泉答应一声，恭敬退出。走到门口，默泉又回头轻道：“师父…”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师父，我看林姑娘今晚不会来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这个不用你多管，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默泉答应一声转身退出，关好了门。
香炉中的轻烟还在继续飘飘袅袅，生生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