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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1第七章 醒梦(中)

    第七章、醒梦(中)

    霞舞进门时,见到柳回雪已经端坐在太子的床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听见陆太医还在絮絮叨叨地劝告:“柳公子,还请你三思啊……这事,也行得太险了!”柳回雪却背对着他,不发一语。只有修长的侧影随着烛光不住游移闪动,益发显出他的迟疑。

    柳回雪沉吟良久,问霞舞:“你来也说说看。——我的法子,可不可行?”

    说得是施针强行唤醒太子的法子。他一五一十地把下针的穴位、次序、时长等,都讲给她听。从头顶的百会穴,到人中,膻中……俱是人体极要紧的命门。不单霞舞越听越心惊,就连陆太医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就像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似的。

    他说完,霞舞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奴婢没试过,但既然公子觉得可行,奴婢相信公子。只是……”她懂些医理,知道依法施为,大概确能奏效。但是即便口头上说得再有理,到施针时偏了,又或是刺得深了少许,那就是无可挽回的后果。想到险恶处,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回答得愈发战战兢兢,“如此……未免也太冒险了吧?”

    她和陆太医的见解倒是一致的。

    柳回雪喟然:“然而再等下去,东宫就将失掉时机了。”

    太子睡过去不过两天,局势已有了急遽的变化。柳回雪的话分明是说给霞舞和陆太医听的,但垂首安坐的姿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把安国拱手送出去倒也罢了,区区一块封邑而已。但是白川的开科制举,三年仅有一次,要是东宫错过了这次丰满羽翼的时机,哪里还等得起再三年?”东宫和相府抢人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到今年,对比相府的门庭若市,帝师那边确实显出了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颓势。律先生自己竟还毫不在意。——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没有他主动放下身段来拉拢他人的。柳回雪回宫的路上就在想这事,半途却被突然杀出来的左小姐打断了思路。“更何况,我与柳承启把左贵妃逼到了不得不背水一搏的境地,我们自己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不能不担忧,左贵妃将祭出凌厉的后着,而东宫这边若无太子坐镇,只能眼睁睁地失其时,进而失其势。

    朝局的事,霞舞听不太明白。但她从柳回雪的语气上就听出,他心意已决。

    若说闰月案是拿他自己的性命涉险,那他现在就是把太子也当成了筹码。

    这样的事,霞舞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可是似乎也没有反对的道理。——说到底,若现在太子的性命垂危,柳回雪提出这么个医治的法子,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也绝不会有人反对。但既然多等几天,太子就能妥妥地醒过来,他们就不愿意多担一点点风险。只是柳回雪如今说破了,这一等下去,既是宫里暗藏的恶意摊到明处的十数日,也是朝堂上的再三年。

    绝不会是平静无波的短短几日。

    也罢,无论是她还是左小姐,毕竟都是年轻女子,面临这样的抉择,确实不如他果断。——那就再信他一回吧。

    于是说道:“既然公子觉得应该冒这个险,就放手做吧。”

    顺带着瞟了眼陆太医。对方发现霞舞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却是猛地一惊。以为她打算把施针的重任交给自己……但他平时,连开个方子都走的是周正稳妥、有据可查的路子,这种颇有风险的事情哪里敢做。伏地便拜:“微臣惭愧……微臣学艺不精!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反害了太子殿下……这这……微臣承担不起!”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论医术,陆太医不必说,连霞舞懂的都比柳回雪多。但说到“闰月”的毒性,又确实是柳回雪所知最多。这么一想,旁人也确实有推脱的理由。

    于是,还是要他亲自动手么?

    闻言,柳回雪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见陆太医如此,也打消了问他借银针的念头,吩咐霞舞另去取一套新的来。

    柳回雪虽一直在和他两人说话,目光倒是没有一刻离开过谨致城。凝视着那人安稳的睡相,丝毫觉察不出他正在做噩梦。——自己动手弄醒他,却不是为了助他摆脱无止境的噩梦,而是要他尽快回来,面对当下更加扰人烦乱的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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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回雪一边等着霞舞,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陆太医闲聊。

    笑着说道:“我第一次动手扎针,还是伤的那人亲口指点我。当时是在战地,周遭都是死尸,也没别的活人,他只说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没办法,只能听着他说的试一试。施针到一半,他忽然晕了过去,唬得我束手无策。……后来那人居然活了过来,想来还真是命大。”提及旧事,却又隐去他人的姓名,不过是为了安陆太医的心。要不然,还不等自己动手,他就先要吓掉半条命去了。

    陆太医抬起袖子擦擦冷汗:“是公子天资聪颖。”

    “哪里的话。不过是战场上走过一圈,伤者和亡者都见得多了,手也熟了些,胆子才壮起来。”

    “公子是手上还不曾有过人命,所以能如此自信——”

    柳回雪很快地打断他:“谁说的?”终于正眼望向陆太医,“陆大人,你亦知道,行医的人又不是神仙,哪有可能让医过的人全都起死回生?我也不过是……”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事关太子殿下的性命,他若真的有万一,我又哪里承担得起。只是形势如此,一味拖延等待也不是办法。……终须放手一搏。”

    陆太医连声称是。

    柳回雪又笑:“陆大人也不必担心。以我在东宫的地位,要做什么,原不必经过旁人的同意。所以,即便做错了什么,也没有旁人的责任。”

    说着话,外头忽地起了一片喧哗。柳回雪听出是群内侍宫女在喊什么“陛下恕罪”,不由皱眉。恰好霞舞回来了,便问她:“又出什么事了?”霞舞却显得心情颇佳,轻笑着答:“是陛下看到中宫无人居住,却整夜整夜地亮着灯火,嫌浪费,下旨要宫人全撤掉。——哈,陛下竟会嫌弃别人奢侈浪费,他是被律先生附体了么?”

    柳回雪也不禁莞尔。

    国君陛下素喜奢靡,今夜却如此发作,自然不是心疼那些蜡烛灯油,只是不满意左妃盯着后位的心思罢了。

    又问:“小公子没事了吧?”

    霞舞“嗤”地一声:“能有什么事,陛下刚过去就好了,还望着他嘻嘻地笑。左妃说是陛下阳气重,运势又强,罩住了小公子。呸。——但是左贵妃那边,却还亮着灯呢。好像左小姐也在。大约是姐妹俩在合计,想着怎么整治那位不知趣的柳大人吧?又听说柳大人那边也签了正式的文书,明儿一早,就要拿下那几个宫女和内侍问话。不单是左妃的人,姚黄姐和魏紫姐的名字也在上头。——当然更少不了我。”

    望望太子,总算想起了正事。探手到怀里,取出一只月白色的棉布包,递给柳回雪。

    “公子,您要的银针。”

    霞舞又把烛台挪近了些。柳回雪就着光,在紫檀木的桌子上小心展开布包。

    整整齐齐的一排银针,半截插在布包里,半截露在外面,闪着光亮。柳回雪轻轻拈起了一枚,在烛焰上撩过几个来回。那边霞舞已经扶起了昏睡着的太子,拨开他头顶处的发丝。

    她的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柳回雪。见他转身之间,略微有些趔趄,忽然想起他刚在国君面前跪了半夜,一下子起了担心,怕他体力撑不住。

    但是箭已经搭上了弦,总不能留中不发。

    于是又摸出了一颗丸药:“公子,您且含着这个。——这是提神的药,药性温和,不会有什么坏处。”

    柳回雪接了,也不看,径直抛进嘴里。顿时一股苦涩直冲脑门。咂咂舌:“还真有效。”他倒不觉得精神不济,但也没必要刻意逞强,反惹霞舞担心。果然霞舞见他乖乖地服了药,面上立即带出了些许笑意。

    柳回雪的手,自然是极稳的。看不出一丝颤抖。

    可是当霞舞见到那支要命的细针离得近了,又是一阵心慌。

    扶着太子的双臂也变得僵硬无比。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警觉,反而能极清楚地感受到柳回雪绵长的呼吸擦过她的脸颊。明知道他每次越到关键时刻越能沉住气,可自己还是止不住慌乱担忧。柳回雪也看出了什么,语调平平地说:“转过头去,不要看。”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想不到你居然会晕针。”

    霞舞顿时红了脸。明明是信他的,但因为这个人是太子……所以还是不放心。

    忽而又想,柳公子明明也是与太子走得极近的。——跟他,甚至远比自己更亲密。怎么此时,他竟然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简直就是——事不关己的无情。

    思绪胡乱飘在半空里,她眼角的余光还是看见了银芒一闪而过。紧接着,那第一支银针就没入了太子的发间。

    柳回雪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又转身去取下一支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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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柳回雪先把太子扎成了刺猬,又一根根地拔除他身上的细刺。

    霞舞早已累得僵了。但等到柳回雪终于取走全部的银针,指尖连忙去搭太子的脉。摸到脉象并无异状,心里悬了许久的大石这才落地。再看时辰,已过了四更。又是敬佩又是高兴又是期待,笑着向柳回雪说道:“虽然天还没亮,但太子殿下是该醒了。”

    柳回雪却显出了倦极的神色,撑着眼皮应了声:“嗯。”

    除了靴子,和衣爬到榻上,还把谨致城朝外头推了推。径直躺倒,告诉霞舞一声:“我累了。”便合上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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