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第六章 闰月案（上）
第六章、闰月案（上）
王宫前挂了灯笼，透出暖和的光，却把霞舞的一张脸映得惨白。她的声线也跟着打起颤来：“柳公子！难道这……这也是‘闰月’么？”见他苦笑着颔首应了，复又想起哪位太医说过的“这毒若是通过血行侵入体内，则无治”，也顾不得矜持了，拉着他就往宫里冲。
柳回雪蹙眉：“哎？……方向走错了吧？”
自己的寝所明明在西头，霞舞却不管不顾地一味往后殿里去。眼见着就到中宫了。再往里去……可就是娘娘们的地方了。
霞舞头也不回地答：“到殿下哪儿去。”
柳回雪苦笑：“是要我赶着去向他道别么？……怕我就这么死了？”
霞舞怔了片刻，总算找到个不错的理由：“陆先生正守着殿下呢。”
这么说是带他去找太医。柳回雪轻咳了声：“莫慌。……你也知道，前日致使太子殿下中毒的那块冷糕，我也吃了的，却没事。我的运气一贯比其他人好些，这次想来也不会有事。”霞舞却不敢尽信他的：“公子，我可不敢信您的话。除非奴婢亲耳听到太医说，您这伤不妨事，否则决计安不下心来。”——谁不知道，太子这时还睡在国君的寝殿。就算是能在他身边找见太医，那也得先把陛下那边交待过去吧？霞舞想必是急得乱了阵脚。
柳回雪本待止住她的莽撞，甚至已经抬起了右腕要交给她诊断一番，好让她彻底放心，又转念一想：“也好。”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不必见太子，却该去觐见国君陛下的。
如果运气好，国君肯信他和霞舞的话，那么“闰月”一案，或许可以就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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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刚踏进三重宫门的第一重，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团团拦下了。
霞舞气势十足地呵斥：“都让开！”
柳回雪本来觉得，硬闯王寝的事肯定不会太顺利。没想到原本面貌凶恶的侍卫们见到他们，都愣了一愣。完全没有阻拦的意图。其中一人还侧头小声问：“这个人……就是白川柳？”立即便有人更小声地答：“没错，我前日还见过他。”然后竟然真的闪出了一条道来。
霞舞也不客气，拖着他的手继续走。进了门才附在他耳边解释：“刚才那些都是东宫的人。”
柳回雪怔了怔，忽而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原来是你的属下。”
霞舞嘻嘻一笑：“不单是如此。殿下也早就交待过的，拦谁也不能拦你。”
“那说的是东宫吧？”
“不光东宫。哪里都是一样的。”
“咳。”柳回雪尴尬地摆了摆手，居然还是没挣脱霞舞。“再往前去呢？王寝的守卫，总不能都是东宫的人。”
霞舞不以为然：“里头是贵妃的人。他们见我回来自投罗网，肯定是求之不得。只但愿别在你我面见陛下之前，就把我拦下来。再往里……就是国君陛下的亲卫了。这个时辰想必陛下也亲在的，倒没什么可担心。”她一路私逃出来，早就知道这一道宫门前守着好几拨各怀心机的部属。
柳回雪微微颔首。局势虽然混乱，倒也还在情理之中。
霞舞表明了身份，那守卫就着人向内里通报，还挂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霞舞今日忽地消失了踪迹，已经报国君知道了，这时候回来不说，还另外带着一个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看她怎么解释撇清。
内侍回转来时，便带来了国君陛下的敕令，要二人入内觐见。
柳回雪笑：“真有种过五关斩六将的感觉。”
霞舞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我们算是到了最末一关？”见柳回雪从进宫来就一直捂着右颊的伤处，虽看不清伤得如何，但看他神智仍然十分清楚，确实比太子当时好上许多，于是担忧也少了几分。斜着眼睛笑问他：“怎么？怕别人看见你破相？”柳回雪明知道她是打趣，仍一本正经地答：“要是让人看出这伤的端倪，可就没那么好应付。”又回身望了望被他们撇在身后、还探着脑袋不断向这边张望的侍卫，“等我向陛下禀明了实情，他们多半会后悔将我放了进来。”
跟着他回过头去看，霞舞淡淡一哂：“看来他们已经后悔了。”
说话间，便有一名侍卫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来，远远地就喊出声：“霞舞姑姑，奉贵妃娘娘的意旨，传你前去问话。”
攥着柳回雪的那只手忽地紧了紧。
原来霞舞也有露怯的时候。——柳回雪回握了握交在他掌中的柔荑，果然察觉到那温度冷了几分。不动声色地说：“霞舞，且听我四个字。”霞舞勉强收住惊慌之色，问：“什么？”柳回雪压低了声音：“……不要理他。”
迈开了步子，径直前行。
陛下已有了召见的谕令，莫说左妃只是行副后之职，就是真的王后，也越不过次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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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寝里空荡荡的。
只有国君一人安坐于主位上，烛火也不甚明亮，一眼望过去，倒有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虽如此，柳回雪仍然极容易看出他脸上的倦色。
新取官员的任命、世家公子的赐封、贵戚宗亲的婚配……新年过后的二月原本就是政务最繁忙的时日，还赶上小公子诞生、太子中毒，一桩桩事情前脚跟着后脚。二月三日刚刚驳斥了立后的奏疏，到了初四，上疏请求立左妃为后的折子反而不减反增。不但有京里的直臣，甚至有好几个属国的陪臣也跟着越级请命。文辞有的慷慨，有的绮丽，有的沉稳，明显不是同一人手笔，但说的全部都是左相一人想说的话。新科士子们见柳承启已任了廷尉右监，又听说柳回雪无职位而受了任命，也纷纷来打探消息。就算是一味回绝也要花费不少心力。更不必提东宫太子还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这两天都不敢离开他太久，生怕有什么人再来加害。
日间，听闻太子的暗卫逃了，担忧更甚。
这件事上，柳回雪的猜测是对的。
——宫里的人，一听说是“闰月”之毒，必定想起七年前横死的小公子。
所以，即便陆太医说过许多次“太子没有危险，只是要昏睡几日，醒来了便无碍”，说得口舌都干了，但看不到他醒转，终归是提心吊胆。
如今国君见了柳回雪，还来不及说什么，一看随他一起来的宫女是霞舞，立时生出了怒气：“你竟还敢回来！”
恰好为贵妃传旨的那侍卫也追了过来：“陛下，微臣是奉了左贵妃之命，前来缉拿霞舞的。可她却一路闯到了陛下这儿……”
白川国君不耐地挥了挥手，正要教他拿了霞舞下去，柳回雪却开口了。
仍是规规矩矩地行足了礼，才从容说道：“陛下且慢。”
仰起脸，两手也贴服地放到了身侧，好让国君看见他右脸的伤。然后才继续说下去：“闰月一案，霞舞恰巧成了唯一的证人……所以请陛下发落她私逃出宫之罪以前，先听听她的证词。不然，若是就此把她交给了贵妃娘娘，只怕……”
话还没说完，人却忽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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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里头，只有霞舞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公子他……也是中了‘闰月’的毒！是奴婢亲眼所见！陛下您若是不信，把陆大人请来看看便知道了！”
国君听了一半，就已拂袖而起：“什么？”
又是“闰月”！？
他又惊又疑地盯着柳回雪，也看见了那道伤痕。虽极轻极浅，却流了相当多的血，把整张脸都弄得花了。白川国君的脸色倏然阴沉下去：“将他送到里头，让陆太医来看看。——把李太医也叫来。还有柳承启。闰月的案子有了新进展，让他也速速进宫。”余光扫了一眼跪在殿外候旨的那侍卫，眼中尽是不耐之色：“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速去回了左妃，就说她要拿霞舞，孤不准。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等到明日再来。”目光终于转回了霞舞身上，“你也跟着孤来。太子是怎么中毒的，柳回雪又是怎么中毒的，你且当着太医院几位大人的面，给孤仔细讲讲。”
霞舞应承着起了身，却先到了柳回雪身边，摸他的脉。
这一下，陡然生出了疑惑。——他的脉象平稳，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但身子直挺挺的，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确实是“闰月”之毒的症候。回想起柳回雪说他“运气比别人好，不会有事”，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思来想去，还是扣着他的脉门暗暗地送进去一股内力。
似乎毫无凝滞。
一点也不像个病弱之人。
霞舞再度用力，却发现柳回雪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是因为吃痛么？
心里的十分担忧，就此去了七八分。
暗自想道，柳公子这一招“躺倒装死”，时机拿捏得还真是不错。
王宫前挂了灯笼，透出暖和的光，却把霞舞的一张脸映得惨白。她的声线也跟着打起颤来：“柳公子！难道这……这也是‘闰月’么？”见他苦笑着颔首应了，复又想起哪位太医说过的“这毒若是通过血行侵入体内，则无治”，也顾不得矜持了，拉着他就往宫里冲。
柳回雪蹙眉：“哎？……方向走错了吧？”
自己的寝所明明在西头，霞舞却不管不顾地一味往后殿里去。眼见着就到中宫了。再往里去……可就是娘娘们的地方了。
霞舞头也不回地答：“到殿下哪儿去。”
柳回雪苦笑：“是要我赶着去向他道别么？……怕我就这么死了？”
霞舞怔了片刻，总算找到个不错的理由：“陆先生正守着殿下呢。”
这么说是带他去找太医。柳回雪轻咳了声：“莫慌。……你也知道，前日致使太子殿下中毒的那块冷糕，我也吃了的，却没事。我的运气一贯比其他人好些，这次想来也不会有事。”霞舞却不敢尽信他的：“公子，我可不敢信您的话。除非奴婢亲耳听到太医说，您这伤不妨事，否则决计安不下心来。”——谁不知道，太子这时还睡在国君的寝殿。就算是能在他身边找见太医，那也得先把陛下那边交待过去吧？霞舞想必是急得乱了阵脚。
柳回雪本待止住她的莽撞，甚至已经抬起了右腕要交给她诊断一番，好让她彻底放心，又转念一想：“也好。”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不必见太子，却该去觐见国君陛下的。
如果运气好，国君肯信他和霞舞的话，那么“闰月”一案，或许可以就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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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刚踏进三重宫门的第一重，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侍卫团团拦下了。
霞舞气势十足地呵斥：“都让开！”
柳回雪本来觉得，硬闯王寝的事肯定不会太顺利。没想到原本面貌凶恶的侍卫们见到他们，都愣了一愣。完全没有阻拦的意图。其中一人还侧头小声问：“这个人……就是白川柳？”立即便有人更小声地答：“没错，我前日还见过他。”然后竟然真的闪出了一条道来。
霞舞也不客气，拖着他的手继续走。进了门才附在他耳边解释：“刚才那些都是东宫的人。”
柳回雪怔了怔，忽而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原来是你的属下。”
霞舞嘻嘻一笑：“不单是如此。殿下也早就交待过的，拦谁也不能拦你。”
“那说的是东宫吧？”
“不光东宫。哪里都是一样的。”
“咳。”柳回雪尴尬地摆了摆手，居然还是没挣脱霞舞。“再往前去呢？王寝的守卫，总不能都是东宫的人。”
霞舞不以为然：“里头是贵妃的人。他们见我回来自投罗网，肯定是求之不得。只但愿别在你我面见陛下之前，就把我拦下来。再往里……就是国君陛下的亲卫了。这个时辰想必陛下也亲在的，倒没什么可担心。”她一路私逃出来，早就知道这一道宫门前守着好几拨各怀心机的部属。
柳回雪微微颔首。局势虽然混乱，倒也还在情理之中。
霞舞表明了身份，那守卫就着人向内里通报，还挂出了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霞舞今日忽地消失了踪迹，已经报国君知道了，这时候回来不说，还另外带着一个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看她怎么解释撇清。
内侍回转来时，便带来了国君陛下的敕令，要二人入内觐见。
柳回雪笑：“真有种过五关斩六将的感觉。”
霞舞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我们算是到了最末一关？”见柳回雪从进宫来就一直捂着右颊的伤处，虽看不清伤得如何，但看他神智仍然十分清楚，确实比太子当时好上许多，于是担忧也少了几分。斜着眼睛笑问他：“怎么？怕别人看见你破相？”柳回雪明知道她是打趣，仍一本正经地答：“要是让人看出这伤的端倪，可就没那么好应付。”又回身望了望被他们撇在身后、还探着脑袋不断向这边张望的侍卫，“等我向陛下禀明了实情，他们多半会后悔将我放了进来。”
跟着他回过头去看，霞舞淡淡一哂：“看来他们已经后悔了。”
说话间，便有一名侍卫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来，远远地就喊出声：“霞舞姑姑，奉贵妃娘娘的意旨，传你前去问话。”
攥着柳回雪的那只手忽地紧了紧。
原来霞舞也有露怯的时候。——柳回雪回握了握交在他掌中的柔荑，果然察觉到那温度冷了几分。不动声色地说：“霞舞，且听我四个字。”霞舞勉强收住惊慌之色，问：“什么？”柳回雪压低了声音：“……不要理他。”
迈开了步子，径直前行。
陛下已有了召见的谕令，莫说左妃只是行副后之职，就是真的王后，也越不过次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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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寝里空荡荡的。
只有国君一人安坐于主位上，烛火也不甚明亮，一眼望过去，倒有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虽如此，柳回雪仍然极容易看出他脸上的倦色。
新取官员的任命、世家公子的赐封、贵戚宗亲的婚配……新年过后的二月原本就是政务最繁忙的时日，还赶上小公子诞生、太子中毒，一桩桩事情前脚跟着后脚。二月三日刚刚驳斥了立后的奏疏，到了初四，上疏请求立左妃为后的折子反而不减反增。不但有京里的直臣，甚至有好几个属国的陪臣也跟着越级请命。文辞有的慷慨，有的绮丽，有的沉稳，明显不是同一人手笔，但说的全部都是左相一人想说的话。新科士子们见柳承启已任了廷尉右监，又听说柳回雪无职位而受了任命，也纷纷来打探消息。就算是一味回绝也要花费不少心力。更不必提东宫太子还不明不白地躺在床上，这两天都不敢离开他太久，生怕有什么人再来加害。
日间，听闻太子的暗卫逃了，担忧更甚。
这件事上，柳回雪的猜测是对的。
——宫里的人，一听说是“闰月”之毒，必定想起七年前横死的小公子。
所以，即便陆太医说过许多次“太子没有危险，只是要昏睡几日，醒来了便无碍”，说得口舌都干了，但看不到他醒转，终归是提心吊胆。
如今国君见了柳回雪，还来不及说什么，一看随他一起来的宫女是霞舞，立时生出了怒气：“你竟还敢回来！”
恰好为贵妃传旨的那侍卫也追了过来：“陛下，微臣是奉了左贵妃之命，前来缉拿霞舞的。可她却一路闯到了陛下这儿……”
白川国君不耐地挥了挥手，正要教他拿了霞舞下去，柳回雪却开口了。
仍是规规矩矩地行足了礼，才从容说道：“陛下且慢。”
仰起脸，两手也贴服地放到了身侧，好让国君看见他右脸的伤。然后才继续说下去：“闰月一案，霞舞恰巧成了唯一的证人……所以请陛下发落她私逃出宫之罪以前，先听听她的证词。不然，若是就此把她交给了贵妃娘娘，只怕……”
话还没说完，人却忽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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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里头，只有霞舞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公子他……也是中了‘闰月’的毒！是奴婢亲眼所见！陛下您若是不信，把陆大人请来看看便知道了！”
国君听了一半，就已拂袖而起：“什么？”
又是“闰月”！？
他又惊又疑地盯着柳回雪，也看见了那道伤痕。虽极轻极浅，却流了相当多的血，把整张脸都弄得花了。白川国君的脸色倏然阴沉下去：“将他送到里头，让陆太医来看看。——把李太医也叫来。还有柳承启。闰月的案子有了新进展，让他也速速进宫。”余光扫了一眼跪在殿外候旨的那侍卫，眼中尽是不耐之色：“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速去回了左妃，就说她要拿霞舞，孤不准。即便有天大的理由，也等到明日再来。”目光终于转回了霞舞身上，“你也跟着孤来。太子是怎么中毒的，柳回雪又是怎么中毒的，你且当着太医院几位大人的面，给孤仔细讲讲。”
霞舞应承着起了身，却先到了柳回雪身边，摸他的脉。
这一下，陡然生出了疑惑。——他的脉象平稳，不像是中了毒的样子。但身子直挺挺的，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确实是“闰月”之毒的症候。回想起柳回雪说他“运气比别人好，不会有事”，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思来想去，还是扣着他的脉门暗暗地送进去一股内力。
似乎毫无凝滞。
一点也不像个病弱之人。
霞舞再度用力，却发现柳回雪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是因为吃痛么？
心里的十分担忧，就此去了七八分。
暗自想道，柳公子这一招“躺倒装死”，时机拿捏得还真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