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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第一章 入宫(中)

    第一章、入宫(中)

    次日的宴席,柳回雪理所当然地去得稍迟了些。

    他起了个大早,却在穿衣打扮这样无聊的小事上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在那件描着腾龙金边的礼服外头,套上一件大红色的外袍。看着铜镜里那人的身形,竟然不觉得臃肿,反而一张脸孔更显清瘦。他原本不愿意弄得如此张扬,但也只有这样的正红,才压得住内里的重紫明黄。

    新科状元一出现,立即被同科的进士们团团围住。

    柳回雪一面应和那些了无新意的客套话,一面寻找自己的位置。见到上首处一人正独酌独饮,旁边却空着一席座位,便走过去在那人身旁。与他打了个照面,柳回雪认出那人名叫柳承启,和自己是同宗,本来是春试放榜时的头名,却被自己挤到了榜眼的位置。

    柳承启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年少得中,前途无量。

    见他明显是个不合群的性子,柳回雪只淡淡打了声招呼。

    柳承启却盯着他,仔细打量了许久。“久仰白川柳的盛名,今日一见——”柳回雪微笑着打断他,“——不过如此。”柳承启也跟着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两人碰过了杯。端坐于下首的新任榜眼又沉默了一会,才道:“看你的容色,却比我料想中来得好。”

    柳回雪微微一愣,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无关常年在外的风刀霜剑,只是昨夜留宿宫中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了。他住得离御花园最近,来得却最迟,自然惹人猜测昨晚上的偏殿里是不是芙蓉帐暖、红烛高启,今早上的新科状元又会不会形容慵懒,神色憔悴。柳承启这话说得已经过分直白:想不到,这一夜过去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柳回雪依旧笑,执起筷子指了指桌案正中的主菜:“我离家五六年,倒是很久没有吃到过白川的冬鱼了。”

    顾左右而言他。

    但也不尽然是转移话题。白川地处大陆的东方,与湖阳隔着一汪颇为广阔的碧落湖。这鱼便是产自碧落湖,春夏时繁殖于湖阳的北岸,到了秋冬,成群地洄游至南岸的白川地界。刚捕捞上来,冬鱼的肉质并不十分鲜美,还要放在淡水里养过整个冬天。一是将它养得再大些,二是等它体内的毒素去尽,如此才能成为一道佳肴。柳回雪这时就是以冬鱼自比。国君既然精于享乐之道,对待他,自然不会太过猴急。

    柳承启一听到这话,心下便了然:“是。料理冬鱼的诀窍,就在于养肥了再宰。”

    柳回雪笑着颔首:“正是如此。”

    柳承启接着感慨:“冬鱼毕竟无识无知,不然,要是知道它们千辛万苦地游过碧落湖,最后的结局却只是落得桌上一道大菜,那还不如冻死在湖阳呢。”

    柳回雪正色答道:“凛冬将至,鱼群南迁,游子归乡,都是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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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着日轮直奔西方偏去,众人又等待许久,白川的国君才终于现身。

    依照常例,举杯祝祷了三次,便离席而去。御花园的宴会这才算正式开始。白川国设下今日的宴席,原本就是为了方便新举的进士结识京里的朝臣和权贵们,这时候,同门的、同宗的自然各自凑成了堆。只有柳回雪和柳承启两人这边,常有人来寒暄几句,却没有谈得深的。柳回雪的身份固然敏感——他本身虽然没有背景,但也可以说他的背后就是白川最高位置上的那一位。旁人不敢或是不愿与他结党,这很正常。但是柳承启也无人拉拢又不去主动拉拢别人,这就奇了。

    柳回雪回到白川不久,但朝堂上的党羽之争,他也有耳闻。

    早在武安公还在世、柳回雪也未离开白川的时候,臣子们就划作两派,一派是由左相带领,另一派则是以帝师和东宫为首。由于国君膝下只有唯一一个儿子,东宫的位置自然是稳如泰山。而在白川的后宫里,后位虚悬已久,一直是左相的女儿以贵妃之位统领六宫。于是在朝堂之上,左相和东宫两派数年来也算勉强平衡。但是去年年中,宫中忽然传出了贵妃有孕的消息。

    朝堂暗处的波涛,因着这个消息,一下子涌到了明处。

    左相多出了资本,自然是步步紧逼,而东宫一派也没有退让的打算。国君的意思也愈发摇摆不定。听香楼的小道消息八卦谈资每天都有更新,一会说国君已经承诺贵妃,只要她诞下儿子,就立她为后,一会又说将军的人选已经内定,国君年内就要把白川的军权全部放给东宫。而这些不知真假的流言,到了去年秋天,忽然被另一个更确凿也更出乎意料的谈资取代了。——那就是柳回雪归乡应举之事。

    柳回雪虽是男人,却又是传闻里国君心心念着的那一位。

    虽容貌拔尖,看来这次应举是奔着“以色侍君”去了,却又不乏入局的才智手腕。

    如同在暗流奔涌下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力道虽轻,却能惊起大浪。

    在如此的局势之下,白川国内应该是没有人能独善其身的。柳回雪打决心归还白川的那一天起,就明白这一点。他也是为此而来的。所以今日遇见了柳承启,觉得很是奇怪。心里奇怪,以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开口询问。

    反而是柳承启找了个借题发挥的机会:“你在外游历多年,想必是知交满天下了。”两人同姓柳,就没有和别人一样用“柳大人”、“柳公子”之类的敬语来称呼柳回雪,这听在他的耳中倒觉得亲切些。

    柳回雪在各国都有朋友,这倒不是假的。比如“四公子”的其他三位,都是各自国内的年轻显贵,和他也都是至交。当下也不必做谦虚之辞。

    谁知道柳承启接着话锋一转:“要说你在哪里少了朋友,恐怕就是白川了。”

    柳回雪眼睛一亮。

    他说得没有错。身为白川人的柳回雪,反而是在白川,只有寥寥几个少年时的旧相识,能称得上“朋友”二字的,竟无一人。而这位年轻的榜眼,与自己相谈间,话虽然说得直白了些,至少不觉疏离,也觉不出恶意。于是为他斟了一杯酒,又将自己的杯子也倒满,笑道:“那依你看,我今日能否在白川也交上一个朋友?”

    柳承启并不答话,只是随他举起了酒杯,一碰,一饮而尽。

    酒杯轻撞的“叮”一声,在席间众人的笑语声里,虽不响亮,却极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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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回雪的酒还没喝过三巡,背后有人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

    回首看,发现是昨天见过的那位内侍。

    那内侍小声地告诉他:“陛下有旨。柳公子,请随我来。”

    柳回雪起身向柳承启道了别。眼见新交上的这位朋友一脸了然的神色,就知道自己不必再说什么。便随着内侍静悄悄地退了出来。穿过一条积着雪的小径,进了殿门。

    宫殿里,冷寂无人。

    内侍嘱咐他在此等候。临去前,还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陛下今日,似乎不太高兴。”

    柳回雪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人不听话就有人生气,这是难免。但他确实揣测不出陛下给他安排的剧本是怎么写的,所以想拿捏着先问个清楚。抬手整理耳际的碎发时,外袍的袖子滑落到手肘,自然而然地露出里衣描着金线的花纹。但这时也没有别人看见。

    独自在殿内站着,不一会,进来个着浅紫的宫女。

    这是东宫所属的服色,柳回雪这时候却不知道。眼见着宫女先是放下手上的酒具,才向他行了一礼:“奴婢名叫魏紫。”

    姚黄魏紫是东宫的两位大宫女,当然柳回雪也不知道。

    魏紫拿起酒壶,刻意地当着柳回雪的面,将壶盖转了一转。然后才倒满一杯。捧起来递到他面前:“还请柳公子先饮下这杯酒。”

    柳回雪接过了酒杯。这酒的颜色看着清淡,却散发出浓烈的芳香。香气过重了,反而让人心生厌恶。他单看这酒就知道不对。更不必提魏紫一进来他就认出了她手里的阴阳壶。——只要转动壶盖的机关,就可以从同一只酒壶里倒出不同的酒。无论是哪国的国君,想要私下赐死臣子,用得最多的都是这个。

    柳回雪手里转着酒杯,沉吟着。

    魏紫竟然也不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刻意忽视他眼里的探询意味。

    柳回雪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你是哪一宫里的人?——是东宫,还是后宫?”

    魏紫没什么迟疑就做出了回答:“回柳公子,奴婢是东宫的女官。——但是这酒,确实是陛下赏赐给公子的。”

    柳回雪也不再多问什么,仰头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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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果然就成了这般模样。

    被男人压在身下强吻,想推开他,竟然连手指也抬不起来。虽然已经十分清醒,身体却完全不受支配……酒里下的这药果然符合陛下的风格。只是柳回雪没有想到,即将要了他身子的人,竟然不是白川的国君。

    惊讶之下,做出的却是自然的应对。

    重又闭上眼睛,装死。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眼前这男人做的事情虽然过分,至少没有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就强行索要。那索性就再昏过去一次,闭眼,平复心跳,放缓呼吸。

    果然那男人一怔之下,结束了唇舌交缠。

    不仅如此,还轻声地唤着他。“柳公子……?”

    柳回雪猛然睁眼,狠狠瞪向他。眸子里清亮清亮的,哪里还有一丝迷茫。

    半路杀出来的这个男人,约莫也就是二十五六的年纪,衣饰极华贵不说,连他的形容相貌、居高临下的姿态、见猎心喜的神采,都像极了才见过的白川之主。

    柳回雪蹙起眉头。男人的身份,不难猜到。

    ——白川国的东宫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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