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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十九章 往事

    自打过了父母那一关,顾薇薇整日便挂着一张笑脸,别提多甜蜜。

    时隔十数日,直到元宵节那天,谭筱筱再次接到顾念中电话,还是老一套的说头,让她回家吃饭,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干脆拉了爵爷同行,当是壮胆也好,她暂时不想独自面对“家人”。

    踏进屋里看到那对甜蜜的人时,她更庆幸自己的决定,就知道这种场合他会在,幸好啊幸好,她有所准备。

    顾薇薇还是那样热情,从楼梯上飞奔下来挽住她,“姐,你可舍得回家了,想死我们了,”说着,伸长胳膊来抱她,热情的让人承受不住。

    谭筱筱有心回避,怎奈她实在热情,只得先伸手抱了抱她,才挣了挣,推开她,“好了,薇薇,爵琛也来了,打个招呼吧,”

    如果之前还不愿松手,一听这话顾薇薇如闻圣旨般飞快松开她,紧张的盯着她身后随行之人,颤巍巍道,“爵琛哥哥,”

    “嗯,”爵琛应着,仍是杵在谭筱筱身后没动。

    顾薇薇扯了抹僵硬的笑,“姐,你们先坐,我去、厨房看看,”撒开腿就跑。

    谭筱筱终于露了一丝笑意。偏这时许子政从楼上下来,四目相对,她刚刚漾起的一分笑意霎时消失无踪。他也是微楞,就着居高临下的位置朝她点头,算是打招呼。

    谭筱筱生硬的别开头,没在意他浑然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般的架势。

    于他,她多少还是存了些疙瘩难以释怀的,毕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么贪恋那一份温暖。

    照例是一顿团圆的晚饭,有了许子政和爵琛的加入,餐位不得不随之调整,顾念中自一人居一方,左右下首分别是谭筱筱和沈梦然,爵琛坐谭筱筱旁,顾薇薇和许子政则依次在沈梦然旁边就座。

    菜格外丰盛,伴有烛光暖暖,氛围很好,然气氛虽不佳。

    谭筱筱闷着头吃饭,席间几人谈话只当未闻,爵琛本不喜多言,此时更是沉默,便偶有动作,也只是夹了菜放到谭筱筱碗里,她也不推拒,一一吃下。

    顾念中看在眼里,只无奈的摇头,对于这个女儿,到底还是亏欠了她,这么多年了,却是连她的喜好也不知,说来也是惭愧。

    “爸,你喜欢的鳕鱼,多吃点,”顾薇薇甜甜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回神,碗里多了一块雪白的鱼肉,她正微笑望着他。

    幸,还有这个乖巧的女儿,梦然把她教的很好,人生得如此贤妻孝女,也不知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侧头,她温柔望着他,似水的面容,一如当年的娇俏模样。

    何其有幸啊!!

    抬头的霎那,目光不经意扫过正望着娇妻的顾念中,谭筱筱当即心中一凛,这个男人,她的父亲,果然…

    父慈母贤女娇,这样温馨的一家人,呵,她是个什么东西,外人罢了,承蒙顾宅的人不嫌弃,叫她一声“谭小姐”已是客气,爸爸么,从前她不曾拥有过,往后也不必再有。

    “我吃完了,”突兀么,是的,一桌子人都盯着她看,看吧,她本就是没教养的人,没爹没娘,做不来淑女的样。

    “姐,”顾薇薇惊讶的盯着她。

    “再见,”她连敷衍也不愿,直接站起来,转身就走。

    “谭筱筱——”

    生气了吗,果然是官场老将,明明气极了,还能忍着怒而不发。谭筱筱突然很想笑,然后果真笑出了声。

    “不许放肆,”

    她笑得更大声,放肆,她哪里敢?!!

    “爸你说笑了,这个家哪里轮得到我放肆,”话既出,她自己也是一愣,真是尖酸刻薄加恶毒啊,他们…

    “放肆!”顾念中盛怒,脸色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只见他刷的起身,大步走向谭筱筱,举起手就要扇下去。

    谭筱筱倨傲的昂起头,直直迎向的巴掌,高傲的模样仿佛在向他宣战,“现在才想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吗,晚了!”

    固封洪水的堤坝裂了一道口子,积蓄已久的洪水便要倾泻而出,势必要搅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顾念中,你对不起妈,对不起她,你打啊,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她明明那么美,可村里的人都不喜欢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没有结婚就有了我呢,他们骂她,那么那么难听的话,你不知道吧,他们也骂我呢,骂我是野种,呵,我不在乎,真的,从我懂事知道自己没有爸爸起,我就不停的告诉自己,我是个野种,所以,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有冰凉的液体滑到嘴里,涩涩的,伸手一抹,才发现泪水早已浸湿面颊,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到不会再哭,原来…并不是。这些从未向人说起过的过去,她本已为已经结疤的伤口,再次揭开,才发现里面依然是血肉模糊。

    顾念中高高举起的手就这样僵住,面对这一张泪水模糊的脸,他如何下得去手。声声的控诉如刀子凌迟着他,他没发现,自己一张严肃的脸上也是泪水涟涟。

    事至此,谭筱筱眼里再也看不清旁人,只一味的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情绪,她失控的盯着顾念中,发了颠似的怒吼,“她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她的爱。”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谭筱筱被他大力扇得偏过头去,嘴角很快沁出血丝。

    顾薇薇他们呆了,顾念中自个也呆了,无声喃喃,似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这么做了。

    爵琛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大步蹿到谭筱筱身前,长臂一揽,将她收进怀里,飞快的皱了一下眉,“顾老,你太冲动了,”

    谭筱筱再无暇顾及许多,感受着他的温度,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放任自己靠在他怀里,努力汲取着他的温度,用以驱散那挥之不去的酷寒。

    “我,”顾念中是震惊的,他想不到自己竟会…“筱筱,”

    谭筱筱却不再看他,长长的睫毛沾了泪珠扑扇,白皙的脸上泪水涟涟,一张红唇也失了颜色仿佛透明,如斯模样,脆弱的让人心尖都颤栗了。

    她死死瞪着他,明明该是脆弱的模样,然眼里却燃着一把名为恨意的大火,旺得几乎要毁掉一切。

    爵琛心疼的抱着她,皱眉看着顾念中,飞快的皱了皱眉,沈梦然瞧着苗头不对,也赶紧拉住顾念中,避免他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姐,你怎么了,”被忽视许久的顾薇薇突然挤到跟前,伸出手似乎想要碰她,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怯怯望着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说,这种事也不能只怪爸爸,说不定,说不定,”是你妈勾引了爸,在谭筱筱极度愤怒的目光下,这话她顿了顿总算没说出口,硬生生改成,“他们也是被逼的,当年的事谁说的清楚,”

    想想这么多年她和妈两个人也并不好过啊,妈在明知道谭筱筱是丈夫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后还得接受她住在家里,时时刻刻提醒她丈夫不忠的事实,而她呢,本来可以独享父母的疼爱,现在却要被她分去大半,这还不算,爸又明显偏心,她还觉得不痛快呢。

    “薇薇,住口,”沈梦然厉声喝止她肆无忌惮的言语,不放心的看向谭筱筱。这孩子,讲话也没个遮拦。

    爵琛冷冷扫了她一眼,温声劝着怀里的人,“我们先回去,”

    顾念中感激的看着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谭筱筱竟是突然咧嘴笑了,七分自嘲、二分苦涩、一分难堪糅合,她笑得无甚凄凉,几人看了心里俱不是滋味,尤其爵琛,虽面上是最平静的一个,心里早已翻了天。

    纵她、宠她这样多年,如何舍得?!!

    “是啊,当年的事谁知道呢,或许,我还应该感谢你们,不然哪来的我,呵,”她倒情愿不曾到这世上来走一遭,也便不用受这样的苦。

    “走了,再见,”潇洒转身,嘴唇翕合,默默道出一句:最好,再也不见!

    “等等,”顾念中不知自己为何要叫住她,只隐隐觉得这一声再见下去很多东西似乎都不一样了,心里脑里只一个念头,拦住她。

    当谭筱筱应声停下的时候,他却又没了声音,谭筱筱并不打算无止境的等他,略等了等,已然明白他的用意,不耐的皱了皱眉头,竟是拔腿就走。

    于是,顾念中真急了,猛的攫住她一条手臂,急切道,“是文婧家里反对,我们才,才被迫分开,”苍老的声音满是遗憾和挫败,谈及尘封的往事,便是顾念中这样中过枪断过腿的硬汉也不免心殇。

    年少的爱恋,虽然懵懂,却是那样美好,让他久久难以忘怀。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他自然也不例外,热恋时的豪情壮志,发誓用尽全部的努力对她好,一生只爱一人。

    那样的轰轰烈烈,最终却败给了残忍无情的现实,及至一败涂地。

    看着面前这张仿佛依稀间苍老的脸,谭筱筱只觉得不忍,良久,慢慢道出一句本以为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话,“妈她,从来,没有怨过你,”

    冬天明明已经过去,顾念中却觉得那样的冷,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再不会流动,凉意一点点从骨子里沁出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文婧啊文婧,终究是我负了你,我以为,我以为……想不到,想不到……

    眼前一黑,他委然倒地。

    “老顾,”

    “爸,”

    “顾叔叔,”

    沈梦然、顾薇薇和许子政三人飞扑上前,勉强托住他倒地的身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

    “送医院吧,”谭筱筱异常冷静的看着眼前的慌乱,眼里的失望那样明显,终究是她高估了她的父亲,真是可笑啊,枉她之前还一直存着那么些希望,希望他对妈的感情和妈妈对他的一样深,现在看来,并不是啊。

    妈,如果你看到这一幕,是不是也很失望呢。

    你倾尽一生所爱的人,不过,如此。

    救护车来得太快,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它一直停在门口随时候着差遣,沈梦然、顾薇薇和许子政,一妻一女一婿理所应当随着救护车同行。

    “谭小姐,”沈梦然和顾薇薇只来得及匆匆扫她一眼,喊她的是许子政,一整晚都在刻意避开他,她并没有想到他会先叫她,略带些惊讶的看着他。

    他回视她,目光越来越冷。

    谭筱筱只觉莫名其妙,只听他又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不善,“顾叔叔毕竟是你爸爸,你真狠心不闻不问?”

    那架势,仿佛他已经是顾家的人,谭筱筱一听怒火噌的就蹿了起来,将将要发作,又硬生生扯出一丝笑容,“许先生,你未免太把自己当顾家人,这样迫不及待想宣告主权,会不会太急了些?”

    许子政瞪着她,倒是一旁的顾薇薇听在耳里颇觉得受不了,猛的蹿到她跟前,怒目相对,“姐,你不要太过分,既然爸妈已经同意,子政他自然就是我顾家的人。”

    谭筱筱状似无意撇过沈梦然,后者专注的守着顾念中,也不知是没听到还是默认,只是不动声色,她嗤笑一声,“是啊,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痛快点走吧,还管我这个外人做什么。”

    这话…怎么听都是在让他们快点走,不要耽误了急救的时间,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当中深意,不由各自暗叹,最后还是沈梦然一声令下,“好了,先送你爸去医院。”

    默默目送着救护车啦呜啦呜开远,冷不丁身后不曾出声的爵琛幽幽一句,“明明担心怎么不过去看看,”

    她凝望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无声,却在决定转身之时似不经心道,“算了,省的夹在中间讨人嫌。”

    短短一句话却令爵琛心痛难当,他突然伸臂,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这个矛盾而又孤僻的女孩儿,他多想将她护在羽翼下,遮风挡雨,好令她独享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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