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一）长亭门外山重叠
大雨忽至。
狭长的林间小道上，瞬间便已泥泞一片。
眼见那位副官趋身上前，待要撩开帘子，我急忙探头喝道：“好大的胆子！且不打听是谁，也敢半路劫道么？”
那人不料有此一着，见我理直气壮，似乎成竹在胸，遂呆愣了半响。
“小的不过奉命行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见谅。敢问这位公子爷 ……”
他依旧叨扰不休。
我正满心烦恼——看来劫数难逃，只是这场无妄之灾与我哪有半点瓜葛？
“啊。”便听得他一声惨叫，倏地仰面倒下。
好俊的刀法！快如闪电，刀随风至。
“张大哥，你倒沉得住气，今儿我偏要端着，瞧你何时出手呢。”飞扬笑意盈盈，一把抱住一人，两人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却浑然毫不介意。
竟是那位都指挥使。
我虽知他们绝非泛泛之辈，故而行事莫测，也未出乎意外，但没料到现下如此变数，心下暗自好不惊诧。
那人一拳打在飞扬的肩上，笑骂道：“好小子，数日不见，你是越发混了。闲话少说，少爷怎样了？”
“现下还扛得住，但是须得尽快让大师疗伤。”
“我瞧瞧吧。”
我默默地下了车，见前方有一处长亭，便闪身入内，一面舒展僵硬的筋骨，一面揣测这些人地来历。
少顷，那位都指挥使也跳下马车，飞扬紧随其后。
“……元晦大师在闭关之中，我等本来不敢打扰，但少爷伤势危重，只怕不能拖延……即刻传令轻骑营的兄弟先行通报，其余人等左右护翼，须得确保少爷安全到达。”
他话音落毕，径直朝我走来。
他一出手便是一条人命，可见杀戮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我暗暗揣度着。他的面相呢——五官端正俊逸，行事英武逼人，言语间透着威严和自信，就连他手下的士兵也是个个气势不凡——此人必是一位沙场带兵，出人头地的将领。
“劳烦姑娘一路照看我家少爷，张某这厢有礼。此去大昭寺不远，还请姑娘忍耐片刻，到时便可稍作休憩。”他拱手说道，言语甚为客气，嘴角似有笑意。
“张将军，小女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你家少爷的阶下囚，若能网开一面，小女不甚感激。”我道。
他当即愣住，旋即哂笑道：“姑娘倒会说笑，你不是魏爷的……”
话音未毕，飞扬已走了过来：“咱们快走吧，回头再叙不迟。”又转头对“张将军”道：“大哥一路断后，小弟便放心了——咱们京城见罢。”
我重新回到车厢，见那人气息略微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黯淡无光，汗水将额前头发浸得湿濡不堪，剑眉深锁，薄唇紧闭，心下不由一动——他此时的神情竟然好似一个人！我试探他的脉搏，他本能地反手握住我。
“娘，我好难过！”
呸，谁是你娘？我啐道。
骤雨初歇。天光渐暗，林间的凉风吹动窗帘，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花香。
好清雅的味道，真是花香袭人。我竟有几分沉醉。
而这种气味，竟然有一点点熟悉。
我细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怪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是——
马车停了。
“姑娘，请下车吧。”
我面前是一座古朴幽深的寺庙。庭院翠竹成荫，四周古树参天，似有渠流清泉，潺潺之声不息。
早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候在那里，此时快步迎了上来，对着飞扬双手合十：“师伯呢？师父已经等候多时。”
飞扬将那人负在背上，小跑着奔向庙门，一面不忘对小沙弥说道：“载空，安顿下那位姑娘，可别怠慢了她。”
我被载空师父隆重地请进一间客房安置下来。房内清净整洁，更有备好热水，连日奔波中我已灰头土脸且疲惫不堪，见到一缸热水，简直要落下泪来。
清洗完毕，有人叩门。
是载空。看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虽是几味清粥小菜，却已令人食欲大开。
“小寺简陋，施主旅途辛苦，就请随便用些。”
“载空师傅，我想请问——房间和热水，还有这些小菜，可是早已备下的？”
我疑惑地问道。
“张将军半月前就待命于此，房间本是为师伯他们准备的。本寺有寺规不能留宿女客，但师父向来秉行“奉守大法，不拘小节”，何况他对师伯，从来有求必应，故而施主无须介怀。” 载空好脾气地解释。
“小女姓叶，贱字紫苏。敢问载空师傅张将军大名是——”我继续追问。
他显然有些惊讶，大概是高估了我与这些人的交情，但他的涵养极好，立刻恢复常态，温和地说道：“抚南大将军张谨立。”
果然如此，我心下已揣摩到几分。
“那么，你们师伯，不——那么殿下……”我已经语无伦次。
“师伯伤势不轻，需要静心调养。师父在碧雪斋为他疗伤，怕要有些日子才能出来。若有什么疑问，叶姑娘亲自问他可好？”
见我不再追问，他才如释重负，急急地退了出去，把满腹猜疑留给了我。
他说我是“故人”，其实不假。
初见面时，他是李尧，淮安侯的侍从。而我对他，没瞧上一眼。
再见面时，他是布帘之后冰冷的声音，也是削断鬓发的一柄利剑，更是似有若无的一抹幽香，然而仅此而已。
原来我见过他，但并不认识他。
他便是名动天下、号令群雄、权倾四方的大容宁王——李定陶。
他是一早便认出我，还是见到凤鸣斩时才想到我，其实已并不重要。我千里迢迢奔赴京都的目的，难道不是求助于他吗？万万没想到竟在雍县歪打正着……可是，我想起当日与宇文邦的对话，他真的能帮到我吗？天下初定，人心未稳，满朝文武明争暗斗各为其主，姑父一案纠缠甚广，外至相邻两邦，内至诸位皇子，其间的利益关系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推敲猜度的？
心下忐忑，如坐针毡。
偏偏接连几日只见送饭送水的载空，连他身边的飞扬和那位张将军也不得见。
“叶姑娘，请别为难小僧，大昭寺不许女眷随意出入，虽然你是师伯的贵客，但是若被寺内僧众瞧见，于本寺清誉有损，恳请姑娘见谅。”
我一直央求载空带我见见他的“师伯”，或者许我四下走走，也比整日闷在小屋里胡思乱想的强，他的态度虽然谦和有礼，但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师伯伤势已无大碍，现下尚在静养之中，姑娘无须记挂，相信不日便可相见。”载空见我默然无语，多事地补充道。
哼，我记挂他？他是我的谁？我冷笑。这一路所见——飞扬自不必说，向来眼高于顶的表哥、骄傲冷漠的魏思恭、骁勇善战的张谨立无不对他忠心耿耿，由此可见，此人极为擅长笼络贤能，要做到这点，城府之深，心计之多，手段之高，谋略之远，岂非常人可比？抱歉，这种人太过深奥复杂，我没有半分探究好奇之心。
“既然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做逗留，请载空师傅代为转告，多谢贵寺收留，容我即刻启程。”我作势收拾行囊。
本来嘛，姑父与家人都在水火之中，我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嘛！与其将希望寄托给毫不相干的人，不如速回京都，一切见机行事！
载空急了，连声劝道：“姑娘别急……不如……我再去问问。”
真是个老好人。
一激之下，说了真话。
他的一切言行，都是有人授意。看来我的一切言行，俱在某人掌控之中。
半响，载空回来了。
“姑娘请随我来，师伯在碧雪斋等你。”
他终于肯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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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不料有此一着，见我理直气壮，似乎成竹在胸，遂呆愣了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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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哥，你倒沉得住气，今儿我偏要端着，瞧你何时出手呢。”飞扬笑意盈盈，一把抱住一人，两人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却浑然毫不介意。
竟是那位都指挥使。
我虽知他们绝非泛泛之辈，故而行事莫测，也未出乎意外，但没料到现下如此变数，心下暗自好不惊诧。
那人一拳打在飞扬的肩上，笑骂道：“好小子，数日不见，你是越发混了。闲话少说，少爷怎样了？”
“现下还扛得住，但是须得尽快让大师疗伤。”
“我瞧瞧吧。”
我默默地下了车，见前方有一处长亭，便闪身入内，一面舒展僵硬的筋骨，一面揣测这些人地来历。
少顷，那位都指挥使也跳下马车，飞扬紧随其后。
“……元晦大师在闭关之中，我等本来不敢打扰，但少爷伤势危重，只怕不能拖延……即刻传令轻骑营的兄弟先行通报，其余人等左右护翼，须得确保少爷安全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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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出手便是一条人命，可见杀戮于他而言再简单不过，我暗暗揣度着。他的面相呢——五官端正俊逸，行事英武逼人，言语间透着威严和自信，就连他手下的士兵也是个个气势不凡——此人必是一位沙场带兵，出人头地的将领。
“劳烦姑娘一路照看我家少爷，张某这厢有礼。此去大昭寺不远，还请姑娘忍耐片刻，到时便可稍作休憩。”他拱手说道，言语甚为客气，嘴角似有笑意。
“张将军，小女可不敢当。我不过是你家少爷的阶下囚，若能网开一面，小女不甚感激。”我道。
他当即愣住，旋即哂笑道：“姑娘倒会说笑，你不是魏爷的……”
话音未毕，飞扬已走了过来：“咱们快走吧，回头再叙不迟。”又转头对“张将军”道：“大哥一路断后，小弟便放心了——咱们京城见罢。”
我重新回到车厢，见那人气息略微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黯淡无光，汗水将额前头发浸得湿濡不堪，剑眉深锁，薄唇紧闭，心下不由一动——他此时的神情竟然好似一个人！我试探他的脉搏，他本能地反手握住我。
“娘，我好难过！”
呸，谁是你娘？我啐道。
骤雨初歇。天光渐暗，林间的凉风吹动窗帘，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淡淡花香。
好清雅的味道，真是花香袭人。我竟有几分沉醉。
而这种气味，竟然有一点点熟悉。
我细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怪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是——
马车停了。
“姑娘，请下车吧。”
我面前是一座古朴幽深的寺庙。庭院翠竹成荫，四周古树参天，似有渠流清泉，潺潺之声不息。
早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候在那里，此时快步迎了上来，对着飞扬双手合十：“师伯呢？师父已经等候多时。”
飞扬将那人负在背上，小跑着奔向庙门，一面不忘对小沙弥说道：“载空，安顿下那位姑娘，可别怠慢了她。”
我被载空师父隆重地请进一间客房安置下来。房内清净整洁，更有备好热水，连日奔波中我已灰头土脸且疲惫不堪，见到一缸热水，简直要落下泪来。
清洗完毕，有人叩门。
是载空。看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虽是几味清粥小菜，却已令人食欲大开。
“小寺简陋，施主旅途辛苦，就请随便用些。”
“载空师傅，我想请问——房间和热水，还有这些小菜，可是早已备下的？”
我疑惑地问道。
“张将军半月前就待命于此，房间本是为师伯他们准备的。本寺有寺规不能留宿女客，但师父向来秉行“奉守大法，不拘小节”，何况他对师伯，从来有求必应，故而施主无须介怀。” 载空好脾气地解释。
“小女姓叶，贱字紫苏。敢问载空师傅张将军大名是——”我继续追问。
他显然有些惊讶，大概是高估了我与这些人的交情，但他的涵养极好，立刻恢复常态，温和地说道：“抚南大将军张谨立。”
果然如此，我心下已揣摩到几分。
“那么，你们师伯，不——那么殿下……”我已经语无伦次。
“师伯伤势不轻，需要静心调养。师父在碧雪斋为他疗伤，怕要有些日子才能出来。若有什么疑问，叶姑娘亲自问他可好？”
见我不再追问，他才如释重负，急急地退了出去，把满腹猜疑留给了我。
他说我是“故人”，其实不假。
初见面时，他是李尧，淮安侯的侍从。而我对他，没瞧上一眼。
再见面时，他是布帘之后冰冷的声音，也是削断鬓发的一柄利剑，更是似有若无的一抹幽香，然而仅此而已。
原来我见过他，但并不认识他。
他便是名动天下、号令群雄、权倾四方的大容宁王——李定陶。
他是一早便认出我，还是见到凤鸣斩时才想到我，其实已并不重要。我千里迢迢奔赴京都的目的，难道不是求助于他吗？万万没想到竟在雍县歪打正着……可是，我想起当日与宇文邦的对话，他真的能帮到我吗？天下初定，人心未稳，满朝文武明争暗斗各为其主，姑父一案纠缠甚广，外至相邻两邦，内至诸位皇子，其间的利益关系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推敲猜度的？
心下忐忑，如坐针毡。
偏偏接连几日只见送饭送水的载空，连他身边的飞扬和那位张将军也不得见。
“叶姑娘，请别为难小僧，大昭寺不许女眷随意出入，虽然你是师伯的贵客，但是若被寺内僧众瞧见，于本寺清誉有损，恳请姑娘见谅。”
我一直央求载空带我见见他的“师伯”，或者许我四下走走，也比整日闷在小屋里胡思乱想的强，他的态度虽然谦和有礼，但却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师伯伤势已无大碍，现下尚在静养之中，姑娘无须记挂，相信不日便可相见。”载空见我默然无语，多事地补充道。
哼，我记挂他？他是我的谁？我冷笑。这一路所见——飞扬自不必说，向来眼高于顶的表哥、骄傲冷漠的魏思恭、骁勇善战的张谨立无不对他忠心耿耿，由此可见，此人极为擅长笼络贤能，要做到这点，城府之深，心计之多，手段之高，谋略之远，岂非常人可比？抱歉，这种人太过深奥复杂，我没有半分探究好奇之心。
“既然如此，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做逗留，请载空师傅代为转告，多谢贵寺收留，容我即刻启程。”我作势收拾行囊。
本来嘛，姑父与家人都在水火之中，我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嘛！与其将希望寄托给毫不相干的人，不如速回京都，一切见机行事！
载空急了，连声劝道：“姑娘别急……不如……我再去问问。”
真是个老好人。
一激之下，说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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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载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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