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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愁思如絮无处寄

    父亲对我们日落迟归大发雷霆,惩戒是禁足百日加临帖百篇,他显然不知道此事还有更为严重的后果。大姐与我都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尚未结束。

    揭穿秘密的是表哥。

    十日之后的一天清晨,嫣红急急来报:“老爷要二小姐快去前厅,表少爷来了。”

    我有些奇怪:“表哥来了?爹爹不叫大姐,却来叫我做什么?”

    嫣红皱紧眉头,“二小姐,老爷的脸色可难看了,表少爷也很严肃的样子,大小姐与三小姐已在前厅…老爷让她们跪着呢!”

    犹如当头棒喝。

    爹爹平日虽然严厉,但对我们也不过是训诫而已,从来未曾有过体罚,看来多半与出游一事有关。

    来到前厅,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大姐低头不语,碧萝嘤嘤哭泣,表哥正在劝慰着爹爹,丫头们全都噤声侍立。

    “紫苏,你来说说,你们姐妹仨人到底还有什么事情隐瞒于我?”爹爹怒道。

    “爹爹所指何事?”我问道。

    眼看爹爹就要发作,表哥连忙按住他的手臂。

    “你们结伴出游,已经轰动全城,二妹是否知道?”表哥徐徐说道,“那些闲散无聊之人还将你推为花魁,你又是否知道?”

    我怔怔地望着他。

    表哥家乃名门望族,他少时曾为天子侍读,现今官拜中郎将,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他是姑母的独子,与我家走动频繁,也是我姐妹从小到大的玩伴,我一直将他视为亲哥哥一般,现今见他表情严肃,面目凝重,与往常大为不同,心下已知此事非同小可。

    “叶氏三姝,名满花都,论谁最美,当数紫苏。”他轻声念道,“二妹,那些人连你闺名都打听到了,可见得你们出游太过张扬,只是我实在不知,这古尔泰你们却是如何招惹上的?他竟然向皇上求旨,指明要叶家小姐为和亲王妃!”

    一时满室寂静,我只听见心跳加速的声音。

    良久,碧萝怯怯地开口:“二姐,这古尔泰就是那天我遇上之人吗?”

    只觉头痛欲裂,犹自苦苦支撑。我说道:“他恐怕就是雄踞大漠的南贤王了。”

    碧萝哇的放声大哭。“我不要嫁给他!大漠路途遥远,常年征战不断,人情风俗不通,我便死在那里,爹娘都怕不知!”

    一旁的姨娘慌了神。“碧萝,此事与你何干?赶快如实说来!”

    碧萝竭力止住哭泣,将那日如何与我们走散,又如何遇上南贤王之事结结巴巴的说了。

    爹爹顿足道:“我不许你们姐妹出游,你们死缠烂打就是不听,这下好了,惹下祸了!那南贤王也不是等闲之辈,你以为他收拾狼子野心,就为偃旗息鼓?只怕和亲不过是掩人耳目!果真如是,若你嫁给他怎算是好?他日与梁国再起烽烟,你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唉!”

    闻听爹爹此言,碧萝脸色惨白。

    “老爷总得想想法子,孩子也不是有意的呀,老爷忍心将碧萝往火坑里推?她才不过十二岁呢!表少爷也想想法子,可不能把碧萝嫁到不毛之地去啊!”姨娘哀哀乞求。

    表哥皱紧双眉:“难就难在圣旨已下了。皇上对和亲之举期望并不大,可是眼下毕竟可以有短暂的宁静。再说南贤王古尔泰也没有向他求嫡亲的公主,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又怎么会不同意呢?若是皇上出言拒绝,如何显得梁国有息战的诚意?他断然犯不着授人以柄,落下口实不是?”

    如此说来,劫数难逃。

    我心中暗想:以表哥的人脉与身份,以爹爹的财力与声望,换做是平常事情,可能也推脱有望,但此事关系国家社稷,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随心所欲。碧萝天真浪漫,自幼被父母娇宠惯了,若是和亲之责让她担待,指不定会有什么乱子呢!

    “舅舅,我已打听清楚,咱们要有心理准备,此事只怕无力回天…圣旨就在这两天到,大家伙好好开导三妹,若是任性妄为,不但一人受过,还得连累全家!”表哥说道。

    姨娘冷笑:“表少爷倒是正义凛然!你巴巴赶来,只是为了确定指婚人选是否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吧!说起来红菱是大姐,没有好好看管幼妹,出事却当缩头乌龟,就不怕受人耻笑,也不怕令人寒心!”

    此话一出,红菱面白如纸,表哥脸色一沉,眼见就要发作,凝香急匆匆小跑进来。

    “老爷夫人,外面来了位公公,说要老爷速去接旨!”

    众人皆惊。

    “来的这么快!”爹爹咬牙道。

    我们簇拥着爹爹来到前庭,院内果然站了位内侍打扮的宫人,身后还带着两个年轻随从,此人中等个子,面貌难辨喜怒,眉眼倒是端方,看我们迎了出来,便向爹爹点头道:“可是叶君寒叶公吗?”

    “正是草民。”爹爹低身答道。

    “叶君寒接旨。”我们一众人等随爹爹跪下,他便打开锦轴徐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君寒之女贤淑美惠,特赐封为新月郡主,并赐婚于南贤王,着即日京都面圣受封,三日后前往贤王封地完婚。钦此。”

    “谢主隆恩。”爹爹缓身起立,“请公公移步歇息。”

    “叶公请为新月郡主收拾行装,我等便在此处叨扰等候。”他说道。

    “怎生如此着急?我们全无准备…”爹爹说道。

    “此乃皇命。南贤王公务缠身,已于昨日返回封地,临行前与皇上相约按中原习俗于卡布迎娶新月郡主,皇上恐佳期有失,故行程仓促了些,望叶公多多担待,一切以社稷为重。”他含笑说道。

    “公公教诲的是。”爹爹不再多言。

    那是记忆中最漫长的一天,碧萝低声抽泣,红菱沉默不语,姨娘如坐针毡,爹爹与表哥时而低语商议,时而摇头叹气。

    窗外的海棠花何时开了?娇艳欲滴,令人神往。母亲最爱以海棠装饰发髻,父亲唯一一次对我提及母亲——“她的头发青黑如瀑,那是她毕生最爱惜的。”父亲说话时眼神游离,我的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也许就是这一句话,使我下意识格外爱惜自己的头发,在每天的梳理中幻想母亲的容颜。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若是她还在世,会是什么样子?她会象姨娘宝贝碧萝一样心疼我吗?她会每日为我梳理头发吗?她会用爱怜的眼神看着我吗?她会在生日为我缝制荷包吗?她会让我扑进怀里撒娇吗?还有…若是此刻换做是我出塞关外,她会如姨娘一样手足无措吗?

    心如针扎,痛到麻木。

    爹爹,如果我就此别过,你会原谅女儿令你遭受丧妻之痛吗?

    “爹爹,请将圣旨给我。”我轻声说道。

    他本能地递了过来,却又倏地立马抽回。

    “紫苏,你想干嘛?”

    我不答话,回身对嫣红说道:“嫣红,快快为我收拾随身行装,皇命不可延误。”

    屋内有片刻静默。

    “二妹,”表哥回过神来,“万万不可,此乃欺君之罪。”

    我冷笑道:“何谓欺君之罪?皇上赐封叶君寒之女为新月郡主,并赐婚南贤王,可有说一定是碧萝呢?长幼有序,既然姐姐已婚配表哥,按礼数便是我先出阁,哪里轮到碧萝呢!再则说碧萝年少任性,于人情世故一概不懂,让她担此大任,一旦有所差池,全家都得受累!表哥以为谁更适合领旨?”

    表哥不语。

    “二姐!”“二妹!”红菱碧萝齐齐哭喊。

    “我是去做王妃,并非去赴刑场!姐妹何须伤心?”我极力笑道。

    “紫苏…”说话的是爹爹。

    我望向他。

    他的眼眸深邃,幽幽中隐约有些许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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