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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8 情恨

    进入腊月才下了一年里头第一场雪,似乎在天空里沉积得太多太久了,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下得孩子们都窝在炕上,连狗都无精打采的躲在草垛里不探个头。

    王耀祖在柴房里劈着一块榆树根,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空空的响声,直震得门窗哐哐响,女人坐在炕上缝补什么,响声让她手中的针头乱走,不意间扎了一下手指头,就有点生气了,放下活对着窗口喊道:“就不能叫人消停一会么?那么大劲没处使唤了?”

    树根疙疙瘩瘩的,左砍右砍,费了好大劲才砍下一小半,已是一身大汗,听见女人在屋里说什么,凑着这个由头也就歇了,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回到屋里,一边拾掇炉火,一边问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女人扎疼了手,索性放下针线活,看外边雪还在下,说道:“这冻天冻地的,前院里还有个热炕,后边秋月和她婆婆不知道怎么过活?前几天看见柏民偷偷背了几背篓柴火进去,这家里只他一个还知道疼人。”

    王耀祖往炉子里添了柴火,看火旺起来,架起了茶罐子熬茶,听见女人的话,回头朝门口喊道:“老杨头,叫你女人进后边看看,秋月跟二太太这几日怎么没动静,不会给冻死了吧?”

    院子里老杨头女人答应一声,踩着碎步进去了。

    一盅茶还没开,听见老杨头女人在里边大惊小叫的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已进了屋子:“掌柜的,可不得了,秋月和她婆婆怎么不见了,连衣服都不在,怕是跑了吧。”

    “跑了?”王耀祖脑筋转不过弯来,坐着看一罐子茶溢出来。女人下炕往后边去:“天爷爷,可别再出事儿,受够了,才消停几天?”

    见女人进去了,王耀祖反而坐着喝起茶来,听见柏民房门打开了,脚步声响到大门外边去了。

    女人一个转身出来,到上房里絮絮叨叨说话,王耀祖拦住说道:“别说了,要找秋月就去问你那宝贝儿子柏民吧。”

    看女人一脸疑惑,说道:“你儿子真能耐了,记得魏跛子家芳芳么?就是段志彪媳妇,新房里被抢的那个,我可听说了,就是柏民和程宴秋几个抢出来的,你还别不信,这事八九不离十。秋月不见这事,我敢肯定又是柏民做下的。我说你咋生出这样的儿子,嘿嘿。”

    没想到女人听了一愣神,接着扑哧笑了,说道:“这孩子,真能耐。咋想出到人家新房里抢人呢。唉,一家子就亏待了秋月,既然是柏民藏起来的,就算了,别再追问了。他担心秋月被刘举才抢走,打小柏民就心良善,他还一个劲留春月在家过年,可不像你跟柏人,光知道巴结刘法孝。”

    王耀祖想想,笑骂了一句:“俩儿子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炉盘上烤的馍馍开始冒烟,赶紧翻转过来,喝茶吃馍馍。

    吃过晚饭,王耀祖和老杨头蹲在炕上下棋,王柏人说声联防队有事就走了。柏民回到他屋子里躺在炕上看屋顶一个蜘蛛爬来爬去,心想:“寒冬腊月怎么还有这玩意儿。”正想起身打死它,娘从外边进来,身上落了厚厚的雪。柏民起身拍打了娘身上的雪,叫娘上炕。听娘说道:“这几天看你早出晚回的,都不知道你在忙些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个正形,我跟你爹说好了,年底就给你说下个媳妇,开春了娶进门帮着娘照看家。”

    王柏民道:“柏人哥不是还没娶媳妇吗?”

    他娘说:“你哥现在是公家人了,得娶个模样俊的,那像你鸡模狗样的谁家女子能看上?我咋养出你这样个东西,这么大了还叫娘操心。”

    王柏民嘿嘿笑。

    娘问道:“没听见庄口上人都议论秋月啥了?可怜我的女子了,那时节程家红火的很,程富堂狐皮帽子羊羔皮大衣,上门提亲你爹眼睛都翘到房梁上了,谁想到程宴生不争气,带累了秋月到这一步。”

    王柏民扯开被子,伸进脚,地下实在太冷。对娘说道:“庄口上谣传多的很,都骂爹和柏人,说程富堂活着时就不抓兵拉丁。”

    他娘说:“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娘知道你藏了秋月,各人的命各人自己闯吧,娘不怪你,小心叫刘家人知道了,连累你爹你哥。”

    消息像风一样进了城。

    王秋月跑掉的消息传到了刘举才那里,他专门从城里回到关山,在刘家堡子里给了王柏人一个很响亮的耳朵,然后宣布撤了王柏人联防队长的职,宣布新队长就是他爹刘法孝。

    王柏人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王耀祖一肚子火气,骂完柏人又骂了一阵子柏民,嘱咐女人道:“把程家以前送的那件狐皮大衣拿出来,我明天到镇上去一趟,见见镇长,讨要一个公道。”

    王柏民劝阻道:“爹,说句不该说的话,自打和刘举才搅合到一起,咱家就没清净过,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担心哪天不是刘举才就是土匪来了。一个新太太惹得王家族里人人恨咱家,征兵拉丁惹下了关山十里八村。刘举才就是个喂不饱的狼,得了程家的财产还要王家的女子,是人干的吗?送了一个进了狼窝?盯上另一个。那个联防队是刘举才扔下的一块烂肉,就等着你跟柏人上钩呢。当年不就是他叫柏人给程宴生大烟膏子的吗?搞垮了程家,接着是我们王家,王家再垮了,关山都是他们刘家的了,别再跟着刘举才害人了,消消停停过日子吧。”

    王耀祖听得心中难受,没想到自己想了几年的事柏民几句话就分析清楚了,一句话说不出坐在太师椅上点火吃烟,眼睛盯着老大柏人看,探寻他的意思。

    王柏人躲避爹的目光,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当这个队长,怕关山下几姓人家回过头来欺负咱,就是想过消停日子都难。”

    王耀祖嘬吸着水烟壶,点了点头,叹息道:“上了车,不到站难下车啊。柏人说的对,这个队长还得争。”

    看柏民脸色低沉,又说:“前日我叫老杨头去老赵家问他家女子,不知事办得怎么样,如果答应了就定下来,给柏民先娶房媳妇,柏人干着大事,自个的事他自个定。柏民就在家里操持,我还想过几天顺心日子。只要人长得顺看,咱就不挑别的了。老杨头腿脚不利索了,就放他出去,这几年亏他忙前忙后,给他几亩地。家里事交给柏民,我再不操心了,这事柏民明日就去办了吧。只要你们弟兄能过上好日子,我和你娘就满足了。”

    王柏民喊老杨头进来,转述了爹的话。

    老杨头听了颤颤巍巍说道:“掌柜的仗义呀。本来去了两回,赵老汉答应了,只是他女人嫌弃柏民那个,死活不同意。”

    “什么?”王耀祖不明白,问道。

    王柏人道:“告诉赵老汉,他儿子在我手里,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柏民拦住他哥,说道:“既然爹把话说道这份上了。杨叔,你告诉赵老汉,彩礼钱我们家给足,一个女子嫁妆换几个儿媳妇。叫他别再折腾,告诉他我不是坏人就行了,别的话不要提。”

    “有这话准行,明日我一早就去。”老杨头笑着行了个礼出去了。

    刘举才从关山回来,脸还没洗,姜副队长进来报告,说新来的县长已派人来过几次找他。他就问没说什么事吗,姜副队长说新县长身边那个鹰钩鼻子秘书口气不善,感觉不是好事,都出口骂治安队养了一群饭桶。刘举才想不起什么地方得罪了县长,议程都送上去了,连程家那幅苏进士的字画都放到他的桌子上了,县长还亲口表扬自己打死马三十七除了患,这几年剿匪有功,怎么忽然又骂上了?他心中忐忑,脸都不洗了,又挑拣了几样东西带上,急急去见县长。

    赶到县府大院里,被两个卫兵挡了驾,沉着脸说县长大人正在会客,这会儿不方便见人。刘举才说自己是治安队队长,“有紧要事汇报。”

    一个警卫说道:“知道你是县治安队刘队长。见县长的人都有要紧事,还没人敢找他老人家瞎扯淡。那边等着,没看见那边都排上队了吗?”

    刘举才回头一看,靠墙一溜椅子坐满了人,都一脸严肃的坐等,他不愿和那些人坐一起,出门到院子里一棵槐树下抽烟,一边焦急的张望。等他连着抽了三根烟,一个人从馆舍里走出来,他认出那就是县长的鹰钩鼻子秘书,忙起身过去打招呼:“噢,董秘书是您啊,一直想请您到我们治安队指导指导工作,您一直忙,今日定下个时间,我请您看戏啊。”

    董秘书眯着眼看他,说道:“不会是哄我开心吧?我去你们治安队三回了,你总躲着不见,今日怎么有空跑这儿来了?”

    刘举才咧嘴一笑,连眉毛都在微笑,解释道:“哪敢哪!就是哄了我爹也不敢哄您。乡下有些俗务要办,离开了几日,这不刚回来听姜副队长讲您亲自到治安队,您看,脸都没洗就进来向您汇报了。”

    董秘书哈哈大笑,道:“快去吧,县长这会不见别人,还不见你吗?”

    说罢往外走了,走几步又回头对刘举才说:“你送县长的那副字是真迹还是赝品?县长说怎么看不出来。”

    刘举才大惊,忙不迭解释道:“绝对是真迹。”

    董秘书摆摆手,道:“你去吧。”

    “不是我批评你。”县长看了一眼看刘举才放在茶几上的牛皮包,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说道:“人言可畏呀,几个县参议写信说红军到会州那会儿,你刘队长擅自出城走了,该不会是真的吧?若都像你这般,党国大任将何以堪啊。”

    县长眼圈红了,刘举才心提到嗓子眼里,等着眼泪掉下来。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县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胖胖的身子塞在沙发里,沙发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刘举才一脸委屈,红着眼窝说道:“都是谣传啊,老县长要我出城从侧面牵制敌人。没想到红军一晚上就攻破了会州城,想回城都来不及了,我就在大墩梁山和几十倍的敌人周旋,后来听说老县长为国捐躯了,我这心里,您是知道的,老县长对我有知遇之恩啊,我……”

    他的泪真的流下来了。

    “当然,我从不相信那些谣言,那边坐下吧。”县长捏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茶几上摆了两三盘水果,都滴着水珠。

    “这时节还有葡萄?”刘举才诧异的问道。

    “是从省里带过来的,说是南洋货。你吃,这里不要拘谨,公事归公事,下面还可以做朋友嘛。”

    刘举才拿捏着捉了一颗塞进嘴里,小心吃,却不怎么甜。

    县长正色说道:“你的事就不深究了。但你该清楚,这几年、匪猖獗,戡乱任重道远哪。听说关山那边还有人成了土匪,、、党也在那边活动。刘队长,小心哪,再出乱子,谁也救不了你。”

    “关山有、、党?”他小心翼翼的问。

    “还不确定,听说你换了关山联防队长,换成了你爹,这样子好吗?党国大任,不可意气用事啊。倘若你爹办事不力,在你刘队长家乡出来几个、、党,你拿你爹怎么办?”

    刘举才呼一下站起身,举手敬了个礼,大声说道:“请县长大人放心,我这就亲自去关山,不管是谁,只要危害党国大计,我绝不手软。”

    “坐下,坐下说嘛。”县长很满意的摆手示意。

    刘举才回去连夜叫来姜副队长和小队长商议,讲明县长大人很重视,一定要把程宴秋这股匪患彻底干净的消灭掉,苦思冥想一晚上,制定了一个计划,第二日一大早就呈送给县长,县长也很快批下来,叮嘱他尽力去办。

    刘举才带人来到关山,不去联防队,却驻进了刘家堡子。为了稳住联防队,他宣布恢复王柏人的职务,还叫来王柏人单独说了会话,告诉他这是县长大人亲自安排的。王柏人很激动,暗思定是刘举才念其旧情,没忘了自己,当即表态一切都听刘队长指挥。说了一会话,刘举才交给他一张纸条,说把这几个人抓起来,选个日子,在葫芦河畔开审判大会,“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王柏人瞥了一眼,脑袋“嗡”一声响,大了,只觉眼前金星乱飞,脑袋要爆炸了。原来名单上前面三个竟然是王柏安、二太太和秋月。跟刘举才打声招呼出来,急忙忙赶回家跟他爹商量。

    王耀祖细细看了一遍,字里行间嗅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暗自惊心刘举才心机深远,竟然要把关山下几家人一网打尽,自己又要撇清,把这事交给柏人来做,王家不更惹下了关山所有的人?自己一家人往后能在关山呆么?看儿子惊恐的样儿,王耀祖挠挠头说道:“还是那句老话,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既然他刘举才敢这么干,你只管抓人,给大伙讲清说明是刘举才的命令,推脱自己的干系。”

    王柏人战战兢兢问道:“那秋月哩?”

    “实话实说,跑了。叫他自己找去。”

    王柏人不安的说道:“听几个兵蛋子讲,刘举才杀人为的是把程宴秋招引过来,秋月就成了他的诱饵,找不到秋月他怎能罢休。”

    王耀祖哼了一声,说道:“秋月是你亲妹妹,这种事你能干出来么?”

    看儿子战战兢兢,心中生气,想骂两句,终于还是忍住了,细声说道:“往后做事跟柏民多商量。”

    打发柏人走了,坐下吃烟,想着柏民不知把秋月藏什么地方了,该提醒他注意些,不能叫刘举才看出端倪。抓人杀人这事急不得,拖一天算一天,你刘举才想招惹程宴秋来,我还盼着程宴秋来哩,你两家打起来,我两面都不得罪!

    王柏安再次被抓进了联防队,他娘昏死过去几次,醒来后卷了毡席到和家堡子大门口铺了躺着,看见有人过路来往,就跪在地上磕头哭喊:“求求大伙跟王耀祖说说吧,放了我家柏安,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呀,你咋瞎了眼,我家柏安咋成土匪了,黑了良心的人不得好死呀。”

    王耀祖坐在炕头上发火,叫柏人:“把那疯婆子关到家里去。”

    他七爹也跟着闹进了门,进了门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一顿骂,骂他贪婪成性,连族里人都要咬一口。王耀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赌咒发誓说这事压根就不是自己做下的,是刘举才黑了心肝,“官大一级压死人啦。要闹也该到刘家去闹。”

    他七爹哪里听他分辨,说道:“人是你家柏人抓的,关在联防队里,挨着人家刘家什么事?你家柏人不是当着队长吗?”

    王家几个房头也来人了,指手画脚骂王耀祖一家子不地道,“好狗还把人分个里外亲疏哩。”

    王耀祖百口莫辩,知道惹了众怒,索性不再辩解,径直到堡子大门口对王柏安娘说:“嫂子你回家去,我这就去找刘举才给你要人,不把柏安完完全全带回来,我就不姓王了。”

    劝完了柏安娘,回屋里还是没办法,掐着指头算计离公审杀人日子还有三天,炕上坐不住,打发老杨头出去打听,“庄口上有没有程宴秋要回来的消息。”老杨头转了半天回来,说老徐家老赵家都疯传程宴秋已在路上了。

    王耀祖听了高兴,大声咳嗽几声,说:“叫厨房里做些好吃的,你陪我喝几盅。”

    王柏人从外边进来,看见爹跟老杨头喝酒,问什么事这么高兴,都喝上酒了?

    老杨头说:“庄口上传言程宴秋快到了,掌柜的听了要喝酒。”

    王柏人已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眼圈都黑了,听了这话,叹息一声,老杨头身边坐下,说道:“越传越离谱了,我问过刘举才了,他说黑虎岔土匪都打散了,程宴秋就是回来,也就十几个人,能成什么气候?这事越想越可怕了,不想掺和了,这个队长我不干了,谁想干谁干去。明日就找刘举才辞掉。”

    王耀祖点火吃烟,烟锅灼烧得滋滋响,说道:“上了贼船了,您现在要下能下得来吗?丢了手里的枪把子,庄口上人口水就能淹死你。各家打打招呼吧,叫大伙赶紧找刘法孝,不要等人都杀了,刘举才一拍屁股走人,丢下我们一家子替他背黑锅。唉,走一步看一步吧。天灾可用人事补,人祸就只能求老天爷保佑了。一切都晚了,一条道走到黑吧。”

    老杨头听得毛骨悚然,瞪眼说道:“太可怕了。”

    王耀祖在炕头上磕了烟灰,对柏人说:“你带上那几家子的人,直闯刘家堡子,叫大伙看着,跟刘举才当面锣对面鼓的讲清楚,人咱们不会杀,要杀他自己去杀,我们不当替死鬼。刘举才要不答应,你就辞了这狗屁官。更愁人的是老赵家因为这事,都不同意柏民的婚事了,老杨头都挨了赵家女人几笤帚。”

    王柏人说:“爹这话儿子心领神会了,柏民前天劝我凡事留三分,日后好见面。我想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谁看得清前面的路,手里有枪有钱就是人上人?看秋月对程宴秋,这才知道有些事不能做。”

    王耀祖愣了一阵神,细细品味柏民的话,越觉得道理深,长嘘了一口气,说道:“柏民是明白人啊。小心行得万年船。去忙事去吧,我今日怎么有点头疼,老杨头去请先生来瞧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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