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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黄粱易碎

    突然而来的黑暗令我有些心惊,暗暗平复须臾,方嗅得鼻尖前方的空气有丝异样,灼热粗重的呼吸中,似乎隐隐飘散着一缕龙涎香。

    “你……”我甫开口,发现自己声音有丝颤抖。

    只觉一股硕大的推力袭来,高大的身躯刹时铺天盖地覆盖,在月光下凝成的剪影与他一起拢罩着压迫着我。心头还没来得及跳,唇间骤然一暖,已是被稳稳地衔住。

    我灵台鸣了鸣,委实没料到这小子能有如此胆色,竟全然不将我这把虚长了他数十万年的老骨头放在眼中!

    他的唇带着他的气息急迫地熨在我的皮肤上。我被这香气一熏,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窗外的树影晃得人头晕,我只好闭上双眼,当完全的黑暗汹涌而来时,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帧帧熟悉的场景。

    我的记性一向不大好,可不知为何,这些事情却记分外清楚。我记得凡界那夜烛火下的缠绵,还有初回岛那夜月下守候的悸动,那些个时候,似乎也遇上这般好的月色,拂过这般好的凉风,就连这般滚烫而炽热的气味与温度也是恰恰好好,丝毫不差的。

    空空濛濛之中,画面却陡然转间换了个景致。

    周遭一开始仍旧是昏暗得很,我与昊辰便在这天地浑沌中忘情拥吻,渐渐地,黑雾里开来满地的曼珠沙华,中间蜿蜿蜒蜒辟了条银白小道。但见道路的尽头,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挥着小手朝我们蹒跚跑来,小嘴开开合合的,脸上尽是喜悦而又渴望的神色。跑得近了,正要抓住我衣角的当口,却见昊辰轻轻一笑,眼瞳慢慢收缩,紧接着双手往前漠漠一伸,将我连带着孩童一齐推下了无底的悬崖。

    海水冰冷得刺骨,迫不及待地往眼耳口鼻灌进来,孩子在我怀里挣扎着,嘴里似是反复嚼着一个字。我低头去瞧,却是一声声的,娘……

    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开眼。

    昊辰仍在我唇舌上纠缠,他像是吻得忘情了,双眸紧闭着,身子也越发的灼热。我却觉阵阵寒意自内而外蔓延出来,严严实实将自己一口吞噬,任他体温再高,也温暖不了自己分毫。

    “八皇子。”我将他推开半寸,借着指甲刺在掌心里传来的刺痛,勉强定了心神,平和道:“你逾矩了。”

    他按住我肩头的双手微微一僵,却又马上重新挨了上来,这回竟是锁得更狠了,薄唇一遍又一遍刷过我的耳垂颈脖,甚至一只大掌顺势抚上了我的前胸。

    灵台中又轰然一响,像是迎头劈下一记闷雷,我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颤栗。

    “放肆!”

    我凛然大喝一声,同时两掌迅速聚了股仙气,朝前凌空一挥。下一刻,眼前人已飞滑出我手心,只听‘嘭’地一下,整个身子重重跌在了门槛前。

    “墨香……”昊辰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低沉而沙哑。

    微微收回掌势,我有些诧异。

    我适才的推拒虽乃下了些气力的,并非欲擒故纵或耍耍花枪的把戏,但凭昊辰的资质与身手,这么小小的一下,顶多能将他弹开些距离罢了,定然不能够令他摔得如此狼狈。狐疑中又恍然想起,在方才的推搡中,我无意间碰触到他的一方手脉,察觉里面的气息似是微弱得很,就算是被帝俊重伤的那会,他的脉动也不至浅薄到这般地步,竟像是连半分修为与灵力也没有的形容。

    思及此,我匆匆扬起右手正待将烛台点燃,却听见他粗嘎而急切道:“莫要点灯。”

    我怔了怔,十分诚恳道:“你身子是否不大好,让我瞧瞧。”

    “无妨。”他似笑了一声,嗓音中含着那么一股子欣喜的意味,突然低声说了句:“墨香,你终究是在意我的。”

    声音听上去轻轻柔柔,不咸不淡,感觉却是霸道得很。

    我猛一错齿,干干涩涩地从喉头里挤出四个字来:“你、多、虑、了!”

    说完我暗自抚了抚胸口,心中委实庆幸方才没有点灯,才得以将我这张热辣辣的老脸给保全了。

    昊辰叹了一口气,缓缓自地上站起来,沙哑道:“墨香,当初是我一念之差,铸下了大错,可否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今后定会加倍补偿你。”

    “补偿?”我暗自对这句话略微计较了片刻,心头忽而一阵隐隐作痛:“八皇子,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不是你想补偿就能补偿得了的。”

    若说妙镜的性命尚可补偿,我那一片真情尚可补偿,甚至连清吟崖上当胸那一掌也可不去计较,但我那未成形的孩儿呢?在我沉沉昏迷之际,他的魂魄早已不知游荡在何方,纵然我九天玄女法力无边,普渡众生,却唯独找不到更救不回自己的孩子。

    昊辰背靠着房门沉默许久,突然喉咙咳嗽一声,微微颤了声音:“墨香,若是一切能回到过去,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僵了僵,怔上几分却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温温润润地苦笑开。

    偏头就着回忆思索了一番,与昊辰相处的这些年,他因揣着个太子爷的身份,总会显出些与年龄不相符的少年老成来,平日的做派也是属于寡寡淡淡隐而不露的,未曾显过太多的情绪起伏,更妄论于人前摆出这般颓然的形态了。

    此刻,清浅的月色透着薄薄的窗棂洒进来,他那一袭消瘦修长的身影逆着月色,看不大清,此时被镀上一圈银白的冷光,望上去甚是萧索。

    我稳了稳心神,最终敛了笑,道:“八皇子,我承认,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将你我之事完全释怀,是以这些时日,我才会避开世人,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此处。既然今夜有缘遇见,不妨就趁此机会全都说开罢。但你要记住,说完了这一回,我往后便不会对此事再多说半句话,你我这般平起平坐的促膝长谈,也再不会有了。”

    昊辰身子颤了几颤,一双瞳仁在夜中黑洞洞,就像两口干涸的枯井。

    我慢慢坐起来,斜斜倚着光滑的梨木床头,上面淡淡的纹路映着流起来的月光。我呆呆盯看了许久,平声道:“八皇子,坦白说,我玄云生来就不是个勇敢的人,所以在二十万年前,我虽深爱你父君,却仍是听从了他的安排,百顺千随地嫁给了东华帝君。那个时候,九重天上人人皆道我行事洒脱豁达,可却不曾有人知晓,在我这张达观知命的面具底下,藏着多少心酸苦楚。这世上,有人的感情是坦率热情的,有人的感情却是隐忍不发的。而我恰恰是后者,只敢在命悬一线的一刻,才勇敢地挡在他面前罢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脊背分明挺得笔直,却似有浓浓的悲凉萦绕在周围,和着他衣衫淡淡的颜色,快要一同溶进月色里去了。

    我眼睛有些涩痛,低下头,将双手拢在袖中,如讲述别人的故事这般淡漠:“说来可笑,就是这般顽固胆怯的一个人,竟可以抛下自尊,没心没肺地去追求你,争夺你,做出了许多之于玄云来说,实乃完全不可能之事。你当知晓,那时候的我,对你的情意,确然是绵绵深厚的。所以就算明白你心中无欲无情,就算察觉事情有所蹊跷,我仍旧义无反顾地想要嫁给你,甚至到了坠崖的前一刻,我还在偷偷揣度着,若你开口哄我几句,我是不是要试着去体谅你……”深吸口气,又继续道:“我是多么想成为你的娘子,日日都盼望着,夜夜都念叨着,不料等来等去,最后却等成了绝望……当你一掌将我拍下清吟崖之时,你早便该明白,至此以后,你我的情缘算是尽了,不做仇人已是侥幸,怎可能还回得到从前?呵呵,虽老身那点破败的往事的确有些惨不忍睹,但因此我也得以悟得一个道理——情爱之事总要拼上几分勇气的。而作为墨香的那份勇气,如今老身再是没有了。正如佛家有一言,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就在涅磐重生之时,老身已是大彻大悟。眼下你能有这份承担忏悔的心思,我亦是十分宽慰了,但你若不卸下包袱,再继续纠缠于过去,终将养成心魔。”

    一桩桩刻骨铭心的前尘往事竟用寥寥数句便概括得完,我颇怅然地叹了一口气:“老身言尽于此,八皇子若是听得进去,那是再好不过的,若是听不进去,就权当听书取乐罢。或许往后你我还会再见面,但届时,老身只会将你当作晚辈来看待,同样,也请你如看待长辈那般,对老身保有合宜的尊重与礼节。”

    “墨香……”昊辰幽幽唤出口,却倏地捂住胸口,闷咳了几声,又颤着嗓子重复道:“对不住,都是我的罪过,给我一次偿还你的机会,可好……”

    “莫要再说了。”我转过身不再看他,云袖轻轻一挥,把心一横,喉咙里碾出来的声音像是一汪死水:“老身没有需要你还的东西,更深露重,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八皇子还请回罢。”

    四周一片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听到一声无奈的轻叹,昊辰的声音已恢复淡然:“墨香,你不必如此,我贵为九重天皇子,难道还会逼迫一介女流么?既然你决心已定,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往后也再不会来叨扰,便放宽心罢。”

    我心头微微一震,知晓他终于摆脱心魔的缠扰,又变回了那冷静凉薄,无情寡欲的八皇子,而我与他之间的种种纠葛情缠,到了眼下,也算是完了。

    愿生死相随,只不过是黄粱易碎。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瞬时间,胸臆中竟翻腾起莫名的苦涩,愈演愈烈,越来越浓,最后化成一股钝钝的疼痛。我耗尽了全身的定力,才将背脊勉强挺直:“恕老身不能相送。”

    他淡淡一应:“娘娘不必多礼。”

    还是相同位置,还是相同的两人,相隔也只是寥寥数步,只不过一念之间,却已是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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