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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9七十九

    后来果然如顾老爷子所言,施针的方法越来越复杂,有时候一周都不来一次,有时候连着来两天,还有从早到晚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一次的,梁平安听顾老爷子说这是长周期疗法,一个月才能算一疗程,最早三个月见效,多了,耗上一年也正常。

    但只要他说痊愈了,以后基本就没有复发的可能了。梁平安看顾老爷子折腾来折腾去的,有些过意不去,不说时间漫长,就说针灸的时候那些手法,他算过,做头针的时候一分钟就要捻两百次以上,还得顾忌着沈贺的反应,一有热胀麻就要歇几分钟,是真麻烦,也是真累,劳心劳力,怨不得老爷子早就隐退了。

    一晃,两个月快过去了。

    “有感觉么?”

    沈贺紧紧闭着眼睛,突然皱了下眉头,梁平安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连忙说话:“他有点疼了。”

    顾老爷子瞥了他一眼,起了针。

    “这几天过节,我就不过来了。饮食上还是要忌口,一切照常,初六我再来。”

    梁平安熟练地帮顾老爷子收拾好东西,说了几句过年的客套话,好好歇歇什么的,把人送到楼下上了车,他顺路去超市买了一袋速冻饺子。

    天气没有来时那么冷了,下了几场小雪,路面的积雪斑斑驳驳露出黑色的柏油马路,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顾凛之这些天只和他联系过一次,问他过年要不要去他家。

    梁平安推开病房的门,沈贺半靠在床头,用一只手翻书,和往常一样。不说话不动弹的时候,他这个样子就像坐在城堡里静静观赏着风景的王子。

    梁平安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沈贺抬起头和他对视,也是和往常一样,不发一声。这两个月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沈贺是不能说,梁平安的话却是真的越来越少了。

    沈贺用手指摩挲着纸张,页面的纸张和指纹之间是细小的微妙的连接,不可言明的触感。那让他突然产生一种类似于怀念的情绪,很久以前梁平安喜欢对他说很多琐碎的小事,总是直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向他表示自己的喜悦或者是感激,偶尔会讲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故事,大多数时候并不好笑甚至很老套,但也有把他逗笑的时候,他笑了,梁平安就会露出比笑还要开心的神色……

    梁平安沉默着把屋子打扫了一遍,什么也没说,拎着塑料袋又出去了。梁平安去找护士帮忙煮了一袋速冻饺子,倒进透明的保鲜盒里,白白的小饺子叠在一起,一端进房间,那种浓郁的香味立刻让饥饿感占据了人所有的感官,顾老爷子的疗法需要严格控制饮食,沈贺很久不沾荤腥,冷不丁一闻到,看梁平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梁平安难得笑了笑, 把盒子放在沈贺腿上,看沈贺用一只手拿勺子舀饺子,勺子是不锈钢的,饺子刚煮好也很滑,他吃起来有点费劲,咬一口,圆滚滚的饺子一下子掉到了床单上,梁平安连忙起身拿纸巾擦了擦,沈贺不吃了,表情有点怪。

    梁平安注意到他的视线,抬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沈贺伸伸手,把勺子塞到梁平安手里。

    梁平安愣了愣,没说什么,把自己手里的饭盒放到一边柜子上,舀起一个饺子送到沈贺嘴边,沈贺一张嘴,配合地接住白嫩嫩的饺子,细嚼慢咽的。

    一个接一个的,保鲜盒里的饺子很快见了底,本来梁平安也没给沈贺煮多少,不过是过年了沾点气氛,下午沈贺已经吃过一顿了。他给沈贺喂饱了,自己拿过筷子才继续吃起来,沈贺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眼神不再那么馋了,可梁平安总觉得他有点眼巴巴的感觉,怪好玩的。

    吃完这顿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梁平安打开电视,沈贺住的病房是个小套间,挺高级,空调电视什么的都有,他找了个台,其实也不用刻意去找,这个时候哪个电视台都在放春晚。放眼望去都是喜气洋洋色彩缤纷的,蹦蹦跳跳着笑闹着,热烈的,和外边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梁平安看了眼时间,站起来出去了,沈贺抓着遥控器把声音调小了一些,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打电话,挺模糊的,听不太清,沈贺竖着耳朵竭力分辨着,头两个是给同事拜年的,然后应该是梁平安的姐姐,再下来……一直没接通。

    不一会儿梁平安又端着盆热水回来,表情平常,熟练地从抽屉里抓出一把药材,掂了掂扔进水里,走到门口把屋子里的光线调暗些,回来坐到沈贺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了会儿节目。有小品抖包袱,他就跟着笑一下,电视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像泡在静悄悄的水里,光影也沉淀下来……不知怎的,周围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很遥远。更加遥远的地方,冬夜里鞭炮和礼花轻而闷地回响在外边的楼群街道,和电视机里的歌舞交相呼应,此时应该是万家灯火,阖家团圆。

    时间差不多了,梁平安站起来打断了沈贺的思绪,他被扶着坐起来,梁平安搬着他的两条腿搭在床边,卷起宽松的裤腿,接着半蹲□子把他的脚放进木盆里,手里还搭着一条毛巾,浸湿了一点一点按摩他的脚底,脚踝,小腿,水声轻轻的……他是很有耐心的人,沈贺早就知道,两个月来天天都这么来一遍梁平安没有一天偷懒或者忘记的。

    沈贺低头看到梁平安的头顶,三十岁出头的人竟然已经长了白头发,不明显,也就两三根,躲在黑色的发丝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边缘。

    可就这一瞬间,十年前那个年轻人一下子就消失在他的脑海里了,怎么想,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起来了。梁平安以前……是什么样子来着?

    沈贺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说不好是种什么感觉。很陌生,陌生得可能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又酸又闷的,还有些发慌,让他特别想说话,说,你恨我么?

    恨的话就不会这样照顾我了吧?沈贺很快又在心中自己回答了自己。

    那……我们,你……

    他突然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像置身于一个梦境,虚幻又真实的,只是看着,只是体会着,只是不想闭上眼睛。

    春节过后就是开春了,今年的春天像被关了太久的少女,迫不及待地冲出牢门,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和美丽,京城一夜之间泛起了嫩绿色的春情,叫人在和煦的春风中忍不住微笑。

    就在这个时候,沈贺能站起来了。

    走起路来还不太利索,速度也不快,慢吞吞地像在踱步,但即便如此对于沈贺来说也像过节一样意义重大,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自己走过路了。

    梁平安从没见沈贺这么高兴过,沈贺从来都是有点喜怒不形于色的,从上学时就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开玩笑的时候极少,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死板着的,也有适度的笑容,但梁平安知道那只是一副面具。因为沈贺真开心的时候,是从眼神里看出来的,特别亮,眼珠的颜色本来就浅,那时候就会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错觉。

    他也笑了笑,跟在沈贺身边,胳膊却绷得紧紧的,怕沈贺没走稳不小心摔着。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沈贺是越走越稳,到了后来,笑脸已经绷不住了,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其实沈贺这些天已经瘦了很多,笑起来的时候两腮微微往里凹着,头发为了方便顾老爷子施针也剃得光溜溜的,这样子显得他有些滑稽,滑稽又可怜。

    梁平安拍拍他的后背,“行了,不要累着,慢慢来,每天走一会儿。”

    沈贺嗯了声,没说话,又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回走。

    有过往的护士看到他,忍不住打量几眼,再跟梁平安说两句惯常的慰问,梁平安看到了在这些年轻的护士眼中跃动着十分活泼的东西。

    沈贺这个人,就是现在这幅样子也是有人喜欢的,说不好反而更能激起年轻女孩子们的母性和幻想,有句俗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听些将叫瑕不掩瑜。

    梁平安脑子里瞎想着,他心里也许久未曾这样放松过,他陪沈贺走到病房门口,一抬头,突然看到一个人。

    沈贺也看到了,停住脚步不动了。

    三个人站在走廊里谁也没先说话,顾凛之的脚也早好了,穿着一身白大衣站在那儿,端端正正的医生模样。

    梁平安拉开病房的门,“沈贺,你先回去躺着吧。”

    两人走到楼下,外边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暖洋洋的。

    “我听我爷爷说他快好了,多说再有两周。”顾凛之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这话顾老爷子早就跟梁平安说过了。

    梁平安点点头,应道:“今天都能走了。”

    “以后打算去哪?”

    “回S市吧,我工作还在那。”

    “嗯。”

    沉默半天。

    “咱们以后……不一定能总见了。”

    梁平安愣了一下,顿住脚步看顾凛之。

    顾凛之却没看他,把目光投得很远,好像在看远处的高楼,“我打算出国。”

    “去国外弘扬中国传统医术。”他似乎笑了笑,顿了顿又说:“也联系好了那边的代孕机构。”

    梁平安愣了一下:“不结婚了?”

    顾凛之摇摇头:“还是不想结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要个孩子,我爷爷也高兴。”

    梁平安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谢谢对不起到了现在都太轻描淡写了,他只能选择更轻描淡写的一句:“一路顺风。”

    “平安,”顾凛之伸开双臂,眼神中流露着一丝很难说清的伤感和温柔,“我们抱一下。”

    两人短暂地拥抱了一下,顾凛之身上总有一股春天的味道,暖而明媚,不浓不淡,不冰冷也不灼热,他生就这种圆滑而体贴的性格,他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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