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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4六十四

    梁平安拿着检查报告看了看,松了口气,这边的事进展一切顺利。他坐在刘凤英旁边,揉了揉酸痛的眼球,折腾了一夜,铁打的人也该累了。沈贺来的太快,他本以为还能多瞒几天,再多三天也好。好在……沈贺这次没深究,现在人应该已经回S市了。

    S市,沈贺一上午处理了这两天积压的文件,好不容易歇了会儿,办公室门又被敲了两声,丰敏曲的声音传了进来:“沈总,您要的资料。”

    “进来。”沈贺揉了揉眉心,接过文件夹,摆摆手示意他的助理出去,刚翻看了一页,脸色就有些变了。

    快到午休时,在外间的丰敏曲听到室内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吓了一跳,站在门外询问:“沈总?沈总你怎么了?”他侧耳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丰敏曲心下不安,怕他的老板在里边出什么事,就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第一眼先看到满地的凌乱,几根签字笔咕噜噜地在光亮的地板上打转儿,丰敏曲用他惊人的视力迅速一扫,又发现了支离破碎的手机,屏幕龟裂道道白纹,旁边散落着黑色的零部件,他微一抬头,发现他的老板竟然闭着眼睛,用手支着额头半弯着身子,好像体力不支的样子。

    丰敏曲这回可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他连忙推开门几步过去扶住沈贺的胳膊,对方脸色奇差无比,两道剑眉皱得死紧,嘴唇隐隐发白,好像发了什么急症似的。

    “您怎么了?生病了?要不要去医院?”丰敏曲一迭声问出来,一边观察着沈贺的神色。

    沈贺还能听清他说话,微微摇头,手指发抖,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丰敏曲得到指示,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过去坐好,看到沈贺嘴唇一动,连忙凑过去询问:“您还要什么?”沈贺指了下他的外套,丰敏曲立刻领悟,把衣服拿过来盖在沈贺腿上。沈贺点点头,面露疲色,摆手让他出去。

    丰敏曲依然不太放心,再次询问道:“沈总?要不找个医生来看看?”

    沈贺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丰敏曲心下一凛,不再多说,离开时把办公室门轻轻带上了。

    丰敏曲一走,沈贺一边在外衣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一边竭力平复情绪。然而之前电话里的一幕幕却仍让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沈贺,她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的身体,我为什么不能做决定?”

    几句话后,梁平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语气一下子激烈起来。沈贺本来还压着,被梁平安的态度影响,一下子也焦躁起来: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你做傻事难道不让别人说?我问过了,你妈的主治医生根本不建议她做最后的治疗!她身体不行了,换肾也挺不了两年,到时候你的身体也完了,你想过后果没有?”

    电话那边的男人立刻接道,“我是医生我很清楚后果,一个肾的二分之一就能维持人体正常机能,我才三十岁,注意保养这没什么大碍。”

    沈贺最恨别人和他狡辩,强压着心头火劝道:“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别拿这话蒙我!两个肾各顶三十年,少了一个哪里还有好?何况换肾风险太大,排斥、病毒感染,不说你,你妈的身体能挺过去么?”

    梁平安沉默了片刻,声音略低:“尿毒症晚期只有一条路可走,左右都是那样,我不能放弃我妈最后的希望。”

    沈贺真想找个东西把梁平安绑起来,让他再也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但人现在不在他手里,他必须保持理智,再说于这件事上他只能放软态度:“这样,平安,你听我的,我帮你找合适的肾源,你先别着急……”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电话那边的声音无比冷静:

    “沈贺,来不及了,我妈的身体拖不起了。”

    沈贺又气又急,一怒之下冲口而出:“梁平安,你不要以为这就是孝顺,你这是愚蠢!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做,她会同意么?她愿意用你下半辈子的健康去换她几年活头么?再说你想想万一手术失败了……”

    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沈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没这么紧张过,商场上的杀伐果决和这完全不是一码事。他刚刚看了丰敏曲给他查出来的资料才知道梁平安为什么非要转到D市的医院去,因为在那边有人能帮他报销大半的医药费,这样手术随时都可以进行。短短的十几秒里,沈贺竟然觉得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捐肾的人少有能安享百年的,肾主人一身阴阳之本,折寿不说,往后一生大病小病不断,不得安宁。

    梁平安比谁都清楚这些,他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很低,很平静:

    “沈贺,没有人想死,我妈也不想死,她还想看着文文长大娶媳妇。她不必知道我做了什么,为人子女本不该让她受这种选择的苦。我妈吃的苦已经够多了,等她身体好些以后,我要把她接到身边,好好照顾她。为了小雨和文文,我已经对不起我妈了……”

    沈贺跟他说不通,提高嗓门放了狠话:“梁平安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做这个手术,我绝不会饶了你,还有你家人!”他的声音极其严厉,充满了威胁:“你别犯傻了,你这他妈是在糟蹋自己,听到没有!”

    如果是面对面,或许梁平安一时会被震慑住,但通过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沈贺,你这样的人是不懂的,你凡事一定要考虑风险和回报。但我只是想救我妈,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梁平安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是:“沈贺,你……你别逼我恨你。”

    嘟嘟的忙音响了两声,像火药一样在沈贺的脑袋里炸响,接着是尖锐的拉长的警笛,嗡——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猛地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支离破碎的渣子蹦了一地。

    恨我?沈贺咬着牙想,反正我也做了这么多恶事,你早该恨我了!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想着,他又感到眼眶发酸,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就像被人用麻袋套着打了一顿似的,又疼又憋屈。

    他坐了好半天,终于感到涌上头顶的那股火辣的血冷却了下去,他眨眨眼,又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捡起了摔裂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一点反应也没有。

    丰敏曲还竖着耳朵听办公室里的动静,如果他的老板死在里边,他难逃其咎。就在这时门从里边被打开了,沈贺脸色虽然不太好,但眼神看起来还挺清明。丰敏曲松了口气,连忙起身问道:“沈总?”

    沈贺点了下头示意无碍,如往常一样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去D市的路上,沈贺把手机卡装到新买的手机里,但再打给梁平安,就没人接了。他心里立马凉了下来,按键的手指尖有些不稳,待手机终于接通,他听了没两句,手掌一松,手机就滚落到了车座上,一闪一闪地显示着通话中。

    沈贺觉得四肢百骸的力气一下子全被抽走了,他停下车,静静靠在椅背上,这里还没到高速公路,但也属于城乡交界处,一眼望去了无人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辆卡车驶过,远处灰色的平房凌乱地摆在□的泥土上。

    过了不知多久,车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空旷的平地上亮起几团黄色的光晕,沈贺突然笑了起来,起先是低低的笑,笑了一会儿就没声了,狭小的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梁平安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光突突的天花板,第二眼是个男人。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嘴唇。

    沈贺面无表情地坐在一边,没动。

    梁平安刚动完大手术,坐不起来身子,他盯着沈贺,声音不大:“沈贺,我妈……”他没戴眼镜,眼神就有些涣散,看起来无比憔悴。

    沈贺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不咸不淡地回答他:“还没醒,在监护室。”梁平安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是没有力气,瞅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梁平安本来就是很难长肉的体质,这样折腾下来,人就有些瘦的可怜了,三十几岁的男人有气无力地陷在白色床单里,难免让人心软。沈贺想到如今他身上动了刀子,边上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这大半是他的缘由,他心中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说:“刚刚医生给你开了些药,等你出院后我拿给你。”

    梁平安又睁开眼,微微侧头,和沈贺的距离离得很近,两人的呼吸都能喷到对方脸上,他看清了沈贺的脸,“谢谢。”他说话时侧着头,头发被蹭得有些凌乱,沈贺的目光落在他的额头上,面相上说这种额头的人生性优柔寡断,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梁平安的脑门上,顺了顺软软的发丝,掌心下的骨头正好贴合着他手掌的弧度,皮肤很光滑,还有细细的茸毛,很温热。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平静,似乎这个男人不说话静静躺在这里就能够让人安心,让他心里不再那么空荡荡的难受了。

    门外突然想起“咚咚咚”的脚步声,一听就叫人心里发急,梁平安和沈贺一起扭头去看,门口站了一个女人,往日的雍容气质全变成了惊慌和紧张,蓝莺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拔尖了:“平安,你妈出现排斥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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