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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7四十七

    赵小雨在银行工作,她当年为了进这里找了不少人,也花了不少钱,现在工资虽然不低,但是身上总有业务指标压着也不轻松,要真算起来,恐怕还没捞回投资的本金来。不过今天肯定是她的大日子,一大早,经理就喜气洋洋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小雨啊你最近工作态度很认真嘛,这次的季度考核你可要出风头了!

    赵小雨还没反应过来,经理已经劈头盖脸地把她给夸了一顿,最后总结以后再接再厉!等出来了赵小雨还跟做梦似的,体会了一把天上掉馅饼的滋味。她还没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坐回去仔细一查,再一总结,才发现是自己的任务指标超额完成了,这个额超的还不小。赵小雨愣了好半天,手都发抖了,有了这份业绩,她未来的职业道路将会握有很大的筹码。激动之中,赵小雨记住了这位金主的名字。

    距离梁平安上次见到赵小雨这么高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他手里的盘子还没放下,红烧鱼的热气还冒着,赵小雨就像只兴高采烈的麻雀似的扑过来,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脸颊泛红,撒着娇:“老公,老公,你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梁平安虽然猜不出来,不过看到她的情绪这么好,他的心情也不自觉被传染了,让他想起第一次和赵小雨相遇的时候,那阵她刚刚大一,身上还有一股女孩般的稚气和可爱。回忆让他露出一种温和近似于纵容的笑容来:“什么好消息?难道是升职了?”

    赵小雨笑容满面:“比升职还好,我这月的奖金能过万了!”

    梁平安有些惊讶,他是知道赵小雨她们那的工资制度的,奖金好拿,上万就没那么容易了,他放下盘子,转身问道:“你立了什么大功?”

    梁君文早就饿的不行,拿着他的小勺子就趴在桌子上挖鱼眼睛吃,急的嘴巴呼噜呼噜直响,一点也没注意他爸爸妈妈的对话。

    赵小雨还沉浸在满足和喜悦中,一脸陶醉的说:“有个新客户,往我们银行存了一大笔资金。”

    梁平安还笑着,问谁啊?

    赵小雨把那名字记得牢牢的脱口而出,还直呼恩公!

    梁平安笑容顿失,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像被黑洞或者其他拥有巨大引力的物体所捕获,不见了。

    梁君文吃的正香,头都不抬,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父亲的异样,赵小雨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担忧地看着梁平安,刚才还笑着的男人现在好像看到了无比恐怖的画面,脸色非常不好看。

    赵小雨小心地询问他:“你怎么了?”

    梁平安迅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有个鱼刺,吃饭吧。”

    丰敏曲毕业于一所以管理学院闻名的大学,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擅长逻辑和条理,收集材料,归纳总结都是他的领域,他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又在毕业后进入一家跨国集团,七年的时间从普通文秘升到特别助理,对于这种家族企业来说,在董事长长子身边做助理,这意味着一种认可,一次机会,更是一种绝对的荣誉。

    丰敏曲从不会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他的顶头上司。即便这个上司让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非常隐私的个人资料。如果这个人与公司有商业往来也就罢了,就算是侵犯人权,他也能顶着知法犯法的压力,用竞争手段来解释。但是……作为一家主营业务制造业的集团公司来说,一个毫无背景的医生看起来与这些事可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

    丰敏曲作为新上任的被无数人看好的特别助理,即便碰到上司这种与公务绝无相关的指派,也不会流露出疑惑和不满,尽善尽美是他的职业准则。现在他又整理了一遍文件,这些是他上午刚刚挖出来的一些陈旧的东西。

    丰敏曲敲开门,“沈总,”他恭敬地低了低头,即便屋子里坐着的这位上司年龄比他还小好几岁,“这是您要的资料。”他把档案袋放在桌子上。

    沈贺没急着拆开来看,他耐心极佳,定力也十足的好。牛皮纸袋的扣是一条缠绕几圈的线,打开它就能得到一个人的所有秘密,若人生也是这样多好,几圈白线绕了绕就能解开所有的结。

    现在已经到了一天的日落时分了,他手头上没有必须立刻解决的重大决策,落地窗下爬进来一团暖黄色的赤霞,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他很放松,一手扯松了领带的结,支着胳膊肘,微微歪着头,打开了档案袋。

    不同于前两日的资料,今天这薄薄的几张纸显然不够看。沈贺从前想不出一个人的一生能产生那么多的记录,林林总总,洋洋洒洒,原来一个再孤僻的人也能攒下比牛津大词典还要厚的人生印记。再简单的社会关系延伸出去也是无比壮观的,他听过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世界上任意一个人和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七个人。

    沈贺翻开最上边的一张,这还是梁平安初中毕业时的照片。土,真土,土的不像话,寸板头,剪得一点样子都没有,一副过于粗重的黑框眼镜,微微低着头直不起腰来似的,一看就是窝窝囊囊好欺负到了极点的样子。

    沈贺一边想,一边又感到一股难以描摹的伤感,他考上大学那年梁平安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现在更是天壤之别。他以前总觉得他上不了台面,养着做个情人倒是不错,但距离人生伴侣显然是遥遥无期,别说人生伴侣了,连人生知己他都嫌他不够格。

    谁能想到现在会变成这样?

    沈贺又翻了一页,思绪又飘到了不知哪里,这人小时候被姐姐欺负,被同学忽视,长大了被他欺负,也被他轻视……现在好不容易混到出头之日了,他却又要横插一手。沈贺的思绪纷纷乱乱的没个逻辑,他的目光凝聚在一张小小的公证材料上,这个地址……沈贺腾地站起来,动作太快碰掉了他的钢笔,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它很少、极少这样剧烈地感受过什么,沈贺大步向外走去,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反正从小他就知道,自私是人的天性。

    在赵小雨的心里,梁平安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换句话说,是个没有秘密的人。所以她放心地把家里的钱交给梁平安管,她相信梁平安永远不会对她说谎。

    然而今天,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使尽了一切方法,都不能从梁平安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赵小雨感到有点生气,还有些混杂着难过的担心,自己的丈夫心神不宁,摆明了心里有事,况且这事有极大可能是与她有关的。

    赵小雨磨了他一晚上,第一次知道梁平安的嘴巴可以这么严,她生着闷气,坐在客厅里,听到小卧室里梁平安哄儿子睡觉的声音,不大一会儿,穿着家居服的男人走出来,看样子也打算休息了。

    赵小雨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她突然发现了症结所在。她清了清嗓子,犹疑地问他:

    “沈贺是谁?”

    沈贺开着车,这辆车也有年头了,当年是他考上大学时沈成辉送他的贺礼,这大手笔送的实打实,哪怕用了好几年,后来又搁置了好几年,它开起来仍然如当初那般顺手,这次它的目的地在S城的边缘,那里矗立着一所闻名全国的大学。

    沈贺停车,熄火,其实他早该过来看看,大学四年,他在这里住的时候可不少。可惜他回到S城时间不长,与之前实习和远程操作不同,这回他正在试图完全接手公司的事务,人和人面对面谈话,事情总是层出不穷。何况家里的环境越来越让人操心。

    他也没想到这处房子还在,打从得知梁平安结婚的时候起,他就以为这里的房产约莫被是已经被卖了。毕竟这里离市区太远了,这边的居民楼多半是租给学生,或者是老人自己住。上班族少有愿意住在这里每天上下班来回折腾自己的。

    钥匙已经找不到了,沈贺叫了开锁的师傅,折腾了半个多点,时隔五年,这一道尘封许久的铁门终于又一次被开启了。

    沈贺撑着门扉,一脚踏入灰尘,一脚迈进了回忆。

    地毯、沙发、餐桌、吊灯、窗户、墙壁、门。一切一切,他看到哪里,哪里便瞬间复苏,擦擦从沉睡中半睁的朦胧的眼,惊讶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

    沈贺久久不能动弹,像被梦魇给慑住了似的。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年那月,他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大一新生,踌躇满志地规划着自己的人生,学业,事业,家族,他为一切写下安排,独独除了爱情。那时他对此嗤之以鼻,懒得付诸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自以为足够成熟,誓要把自己变成钢铁一样强大的男人。

    沈贺想起那个童话,沉睡一百年的公主,在魔法解除时,全城的人苏醒过来,火焰重新燃烧,水滴终于落下,藤蔓开始生长,微风拂过它的叶。

    那永远失去的时光,和重新回来的时光一起呼啸而至,把人顷刻间覆灭。

    童话里没讲那些苏醒过来的人是什么心情。因为公主很幸福,就是结局。故事里的人却无法哭也无法笑,置身于喜悦和悲伤之间的无法形容的感情地带。

    沈贺从来不哭,他妈死的时候他都没哭。

    他现在也不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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