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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黑漆漆

    等到镇北大将军的独子浑身大汗,径自窜进来的时候,苍天素正夹着一叠泛黄的纸张,将一角靠近跳跃着的烛火,将其点燃销毁。

    刚刚在武场练完刀的段羽扯了扯杂乱的头发。他一年前已经由段德主持,完成了成人礼,正式从父亲手里领了三千士兵,走进了西北军的权力中心。

    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许多事情上不愿意动脑筋的段羽在六个月前,首次跟戚国的对战中,玩了一手极其漂亮的疑兵记,一举歼灭了五千多敌兵。

    也正是借着这次胜仗,段德才开始了真正的父子权利交接,在众将士的默许下,重点培养自己独子的领兵能力。

    只是让段羽很郁闷的是,半年多来,段德是教给他了不少军队战力的分配和应变突发事件的临场兵力调动技巧,却不再给他安排实际的对战。

    他的士兵每日比普通士兵多操练两个时辰,但是被安排参加实战的次数还不如普通士兵的三分之一。

    段德每每在诸将会议中,面对儿子的请战,都很干脆地扭头当做看不见。不论段羽私下里怎么跟他着急发火或者殷切恳求,大将军都咬紧牙根,死活不打算松口。

    最后还是段德的军师,儒将李仁锵在少将军的一再追问下,被问得不耐烦了才旁敲侧击,告诉他说,镇北大将军上次被他私自带着大皇子上战场的事情给吓得不轻,短时间内,他是别想再领兵出战了。

    段羽听了之后觉得万分委屈。

    他爹爹一开始的调查结果是,敌军只有两千人,这才放心地让他的三千士兵上阵练手。没想到正巧戚国雍星陆军抵达元黎城,两万军队一由整化零,跟他对上的人由三千翻了一倍还多,两边列阵排开的时候,已经成了六千五百人。

    要不是亲亲准媳妇收到消息,急急忙忙化装成普通士兵,跟着一支补给部队偷偷跑到前线,自己八成要交代在那了。

    你做老子当将军的,不先反省一下自己的失误给儿子给下属带来的巨大危险,居然还要怪罪人家不顾危险跑去救了你儿子,有你这样的吗?

    苍天素听了他的抱怨,支着下巴没有应声。还需两个月左右,大批灾民就会流入元黎城,而要施行自己刚刚跟大将军定下的计议,没有二十几个将领亲自带领几百拨为一组的士兵上阵,几乎是不会看到效果的。

    段德平日里用得顺心顺手的将士加起来一共还不到二十个,到了那个时候,段羽是一定要上阵的。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月来,军营里也一定会发生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冷眼观察了自己手下的军士数年的段德一定会在大战前夕,彻底来一次大清洗,将志大才疏的,不堪重用的,不能信任的,统统从军队里踢出去。

    太可惜了。苍天素笑着给段羽递上一方雪白的手帕。自己这次想要偷溜出去,恐怕就没有上次那么容易了。

    他低下头,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叠花纹繁杂的纸张,提笔给赵六写了一封信,折叠后封入袖珍竹筒中。

    段羽见状,顾不得喝水解渴,急忙跑到外面,拿出鸽哨,用力吹了一会儿,献宝般将飞来的鸽子轻轻放到苍天素手中。

    信鸽扬起翅膀顺风而飞,翅膀扇动间,三四片洁白的羽毛在空中缓缓飘落,成之字形曲折缠绵的依依落地。

    苍天素仰头看它飞远,声音轻轻,语调和缓:“我这是这个月第几次跟赵六联系了?”

    “我想想啊,”段羽伸手抹掉满额头的汗水,耸肩答道,“大概是第七次吧……要不就是第八次……”

    苍天素闻言,弯腰将地上的羽毛捡起来,扬眉给了他一个浅淡的笑容。

    八十多天后,戚国驻兵地元黎城发生了重大□。

    先是军队一条隐蔽的重要运粮线被难民发现,空着肚子赶了好几天路的难民一哄而上,大肆抢掠,以伤亡近千百姓与数百运粮兵结束。

    接着,二十几队身着戚国士兵兵服的军士手持刀枪,队长自称执有此地镇城将军梁威基的手令,来到粮车被劫的地方,打着“刁民难服”的口号,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在附近暂时驻足的灾民十死七八,伤亡惨重。

    本来粮车被劫的事情已经够让齐国将军头疼了,谁知道突然间又出了军队屠杀百姓的事情。国都来的监军一道上表,将两件事原原本本回报到上级那里,要不是朝中有过硬的人为他说话,皇帝非得下令取他人头以平民愤。

    梁威基快要疯掉了。大批粮草被劫,单凭现在军队里储备粮食以及其他几条运梁线,恐怕不足以维持马上要来的大战。

    收到消息后,他确实为此事大发雷霆,也确实对那批胆敢抢劫粮车的刁民产生了杀意。

    但是梁威基很清楚,这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粮食已经是不可能追回来的了,更别说抢完就几人一组抬着米袋跑走的所谓难民已经混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就算下令找寻罪魁祸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天灾之下,国家不能够拿出恰当的章程为百姓分担,反而一层一层克扣赈灾钱粮,逼着百万民众不得不弃家流浪,已经让很多人不满了。要是他此时再滥杀无辜,简直就是在把所有人赶上谋反的道路。

    只有把这件事硬生生咽下去,苦处自己知,抓紧时间向朝廷申请再发一批粮草下来才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那所谓的屠杀指令,根本就不是梁威基下达的。可是没人信,自称他亲兵的人装备从头到脚与他的真正亲兵没有任何不同,正规军队的服饰尤其是亲兵的服饰都是特制的,在许多细节上都有细致要求,旁人很难模仿得如此相像。况且,就算是敌兵栽赃嫁祸,也不可能有如此庞大数量的一批人在交战时节穿越守备森严的边境,悄无声息地进入敌国。

    他气急,拨人手下去探查此事,结果二十几人刚出了军营,全部被愤怒的民众用乱石砸伤,要不是退得快,八成又得出人命。

    梁威基只得加派人手,一百人全副武装,大张旗鼓去办这件本来应该隐蔽进行的差事。谁料这次更惨,上次长了教训的难民在几个临时头领的按压下,等百人走出几里后才包围上来,断了他们的后路。

    红着眼的百姓一看,这群人的衣着打扮怎么跟杀人的那群豺狼一模一样——难道那个丧尽天良的将军是派他们来为上次那二十几个兵报仇的?——顿时一个个怒不可赦,石头土块,木棍铁锤,一股脑地丢了上去。

    一百惶惶的士兵对阵几千愤怒的灾民,下场很明显。

    梁威基气得摔了杯子。案子查不了了,他只得命人通知诸将,想要先跟自己人把事情说清楚。结果到了平时召开会议的时间点,空荡荡的军帐里只有自己跟平素最信任的副官坐在位置上大眼瞪小眼。

    冬日里急得满头大汗的梁威基急忙挨个上门诉说自己的无辜,指天画地,发毒咒表清白。

    好不容易让小部分将领相信了自己,另外大部分也多是半信半疑了,好几天未合眼的他才有心情闭上眼小憩。

    凳子还没坐热呢,有士兵匆匆忙忙来报,说他平素最信任的副官,昨日唯一来参加会议的将领被人袭杀在自己的军帐里,凶手是在军营外围埋尸体的时候被巡逻的小兵发现的。

    几个穿着梁威基亲兵衣服的人见事情败露,二话不说,当场咬舌自尽。

    觉得诸事蹊跷的大将军赶到副官军帐,就见里面站满的将领一个个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一个跟他向来不和的副将军更是直言他这是杀人灭口,好不要脸。

    梁威基勃然大怒,最后在众将领的一致要求下,派自己的亲兵在大家的监督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副官的军帐,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搜出来。

    结果那个副将军还不满意,要求让几个普通士兵搜一搜大将军的身,好当真证明他问心无愧。

    在自己的军队里被人这么逼问,梁威基怒不可遏,但却也知道,不这么做难以让他们真正信服,只得点头同意。

    那个副将军随手一指一个外围站着观看的普通兵仔,示意他上前来。那个新兵看看大将军脸色,又为难地看了看诸将,只得打着哆嗦上前搜身。

    他摸到梁威基腰带的时候,抖得更厉害了,心惊胆战地从里面掏出来一封拆了封口的信。

    上面是梁将军详尽地指示自己的副官如何如何挑选信得过的人手,如何如何分配兵员,如何如何给那群不识好歹的刁民一个教训。

    字,经核对,确实是大将军亲笔所书,临末,还印着大将军从不离身的私印印痕。

    新兵最后在一干复杂的目光中,惨白着脸,又从梁威基的甲胄里掏出了那枚私印。

    几个将领传着看了看那枚私印。上面印泥的红痕已经干了,分明是最近几天并没有用过的模样,看样子,上一次使用应该是五六天前——恰好是士兵屠戮百姓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没见过此等阵仗的新兵终于忍不住了,腿肚子一软,摔倒在地上,尿液顺着就流了下来,竟然吓得失禁了。

    副将军看了看嘴唇铁青的梁威基,又嫌恶地扫了一眼那名新兵,一挥手,围观的小兵急忙上来几个人,半抬半架,将那名新兵带离了人群。

    年轻的新兵被几个兄弟放到地上,看着自己湿淋淋的裤子,二话不说,张大嘴就哭了出来。

    送他来的几个小兵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长点志气,不就是被大将军瞪了几眼吗,至于吓成这样?”

    “呸,他算什么大将军,你看看他干的还是人干的事吗?!”另外一名士兵重重啐了一口,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新兵用手背擦了擦脸,可是眼泪还是不住往下掉,哽咽道:“我才不是为着他瞪我……我的家乡也遭了灾,军营现在跟外面消息不通,还不知道枉死的人中有没有父老乡亲们……这次闹灾这么严重,我的老母老父还不境况知道怎么样哩……”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些唏嘘。

    天情如霜,世事无常,谁家能保证自己居住的土地永远无旱涝灾害?就算这次没有遭罪,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要是轮到他们自己的家乡受灾,再遇上个梁大将军这样的,千里迢迢跑来避难的亲人们还不定怎么被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士兵们弄死呢……

    “得,小兄弟,你自个儿静一会儿吧,我们还要赶去看看这事怎么处理。”这事闹成这样,最后肯定要给个说法。

    新兵在抹泪的间隙,将手背轻轻抬起,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人了,才从地上爬起来,滚到一旁的稻草堆里,从里面掏出一套干净的六品军官服和一个令牌。

    嗯,必须要趁着戚国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抓紧把唯一的证据销毁掉,赶紧脱身才好。

    他迅速换了衣服,将脸上的眼泪鼻涕抹干净,大摇大摆地走到那个副将军的营帐前,很倨傲地冲守着的卫兵出示了一下手中的令牌。

    借口来取东西的士兵从香炉里把燃着的香□碾碎,又小心地将香炉里最上面的一层香灰都倒出来,尽数塞在嘴里吞咽了下去。

    星晴香如果不遇上边疆将士们常喝的烧刀子,只能是一种气味平淡具有安神功能的草药罢了。可是两者一旦碰上了,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断魂香,等到一个月后,潜伏已久的毒一发作,就能送你上西天。

    压在头上十几年的梁大将军终于被除去了,想来那位嗜酒成性的副将军今天晚上一定会心情大悦,纵然不会表现的多么明显,也多少会独自喝上几口,庆祝一番。

    千万不要怪我啊,我也不想做过河拆桥的烂事。但是谁让那位苍某人认为你的谋略能力不比梁大将军差多少呢?

    不过你也是罪有应得,为了自己上位,居然接受了死对头的计策,帮着对方陷害己方大将,不说卖国,反正通敌罪是有了。

    他走出营帐,回到先前换衣服的草垛,换回满是尿骚味的脏衣服,将新的那套烧成了黑灰。边城的风一吹,地上那堆灰烬就顺风吹散了。

    不到半柱香,已经是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了。

    新兵很得意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鼻头,吸了吸湿着身子在风中冻得流下来的鼻涕。

    六爷做事,向来是头尾皆顾,哪用你苍天素一个月九封信地提醒我种种细枝末节和注意事项?

    阿……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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