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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要当哪一个

    当李宓终于三分靠记忆,七分靠想象地讲完了李版三国后,她看着垂头沉思的苍天素,笑容很是和蔼可亲:“天素,如果让你当皇帝,你准备当哪一个?”

    李宓的打算是,曹操心肠太狠,刘备脸皮太厚,自己要养,就教导出一个孙权来,走儒家中庸的路子——虽然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皇位实在是轮不到苍天素的。

    ……其实也不一定,万一东宫殿的二皇子不小心来块陨石报销了,庞龙殿的皇帝再顺便喝凉水活活噎死,远在云州的澄王爷再走着路一头撞死……

    苍天素闻言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圆睁,毫不犹豫地用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李宓一厢情愿的幻想:“我要当阿斗!”

    他面容端庄的兼职奶妈闻言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苍天素瞪大漂亮的大眼睛分外期待地看着小吐第二口血的李宓,显然在等待着自家奶妈如往常一样他回答完问题都会给予的夸奖鼓励。

    李宓捂着胸口,好半天才把气理顺了,抽搐着眼角斜视苍天素:“为什么想当阿斗?”奶奶的,老娘一天用俩皇帝的光荣事迹给你灌输洗脑,你目标定谁不好啊,小兔崽子居然好死不死选择要当阿斗?

    “阿斗有什么不好……”苍天素似乎听出了李宓话里的意思,嘟起粉红色的小嘴义正词严,“阿斗有钱有房有女人。”

    李宓听了这话连嘴角也跟着抽搐了起来,苦口婆心道:“你不能这么想啊——阿斗背负了千古的骂名,你没听后人怎么评价他的吗,什么鼠目寸光,胸无大志,乐不思蜀……”

    苍天素闻言突然冷笑了一声,他的嘴角形成一道似扬非扬的诡异弧度,凤眸微眯,用一种李宓从来没见过的神态哼道:“秦桧生前两任宰相,受万人敬仰;袁崇焕被磔刑处死,百姓分食其肉——奶妈,换了你,你愿意当秦桧还是当袁崇焕?”

    李宓抚摸他额头的手顿了顿,沉默良久后才小声重复道:“你不能这么想啊……”

    不能怎么想?

    李宓说不出来。

    身为一个坚定拥护马克思主义的无神论者,李宓也无法硬着头皮跟这个五岁的小娃儿讨论阴德报应一类的深刻问题。

    她想到了以前生活的世界。国家一边在口头上教育民众四讲五美三热爱,一边用事实告诉民众,你把出车祸的老人送到医院,人家可能会一口咬定是你撞的人;你老老实实走在人行道斑马线上,都可能被酒后九十码轧死。现实和理想,一个骨感,一个丰满,总是有差距的。

    她还在犹豫着斟酌说辞,苍天素却没有再逼问,而是微垂下头,盯着自己毛茸茸的红色围脖出神。

    李宓看着这个有点陌生的小豆丁,危机感来得如此强烈汹涌。

    仿佛是突然之间,没有丝毫养孩子经验的李宓突然想起自己以往自然而然忽略了的问题。

    苍天素从来没有问过她诸如“曹操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诸葛亮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之类的儿童常见问题,他从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几乎没有发表过自己的评论。

    李宓一直以为他只是听得一知半解,所以闭口不言,而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他的小脑瓜里所想的,跟她要传输的,很可能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苍天素的心中仿佛自有一杆天平,李宓每讲一个故事,都会给天平的游码造成微妙的移动。而在游码一寸寸移动过程中,在砝码更换的悉索声里,就渐渐完成了他的人格塑造。

    而不论是游码还是砝码的挪移,李宓说了都不算。

    南辕北辙,不过如此。

    李宓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心中懊恼不已。

    就在李宓决定亡羊补牢,动手准备美好的《安徒生童话大全》《格林童话故事》的时候,苍天素正蹲在冷宫边缘的小池塘边上,抱着膝盖团成一团,盯着不时扬起波纹的水面出神。

    苍国的冬天向来很温和,今年却是难得的酷寒。秋末的时候,李宓就托易豪张罗来了几套棉袄棉裤,早早地给苍天素装备上了。

    在苍天素的眼中,给他教习苍国国语的易豪一直就是个很神奇的人物。李宓从来没有私下里提起过这么一个人,却每当遇见大大小小的困难的时候,都能够理所当然地把他召唤过来。

    早上李宓当初给他系围脖时,就曾经无不得意地对就站在旁边的易豪说:“你上次拿来的胸衣很好使,下次麻烦多带几条。”

    一向沉默寡言血气方刚的年轻教书夫子在苍天素好奇的目光中,终于是憋得满脸通红,抬手指着李宓哆嗦道:“你能不能有点矜持?”

    “嗨,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宓笑眯眯地扯了扯苍天素的衣摆,帮他把上面的褶皱拽平,笑容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无耻至极,“咱俩谁跟谁啊,是吧?”

    苍天素现在想起易豪紫涨的面盘就想笑。结果在他笑容还未成形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大哭。

    思绪被打断,他有点不高兴地缩了缩脖子,抬手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耳垂,正待继续神游万里,却不料那惨烈的哭声越来越大,显然噪音的制造者正在闷头闷脑地往小池塘这边闯。

    心中含有愧意的李宓一直不知道,苍天素从来没有因为冷宫的萧索而失意伤心过。相反,在只有两个人长时间定居的冷宫中生活五年,苍天素形成了一种很强的领地意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苍天素偶尔心血来潮,围着自己大大的狗窝跑上一圈,回来时总会笑得比平时灿烂。

    他讨厌任何踏足这个地方的“第三者”。就算是毫无敌意的易豪,当初也是用了三个月,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让苍天素接受自己的不定期造访。

    现在这个不速之客呜呜咽咽嚎叫着扑倒在小池塘的蒿草地上,苍天素冷眼旁观,连伸手扶他一把的兴趣都没有。

    来人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的夹袄,锦边弹墨袜,没有着鞋,额上勒着珠玉金抹额,活脱脱一个五六岁的富贵小公子。

    ——如果不看那张哭得乌漆吗黑的脸。

    苍天素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打算就此离去。易豪早上刚塞给他了一本讲述伦理道德的书,他现在打算胡乱翻翻自我催眠——今天就早一点睡吧。

    不料一步刚迈出去,来人一把拽住他的衣摆,一边抽噎一边小声道:“这里是哪里?”声调如糯米糕一般,软软绵绵,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苍天素低头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而是左手抓住腰间的衣料,微微用力想把衣摆抽出来。李宓今天才刚给他换了白色的新袄,被那小黑手一抓,五指山清晰可见,回去后铁定得挨骂。

    ……没有抽动……再试试……还是没有抽动……

    苍天素咬牙看了看对方比自己明显大了两圈的身子骨,默默在心中安慰自己,韩信能忍跨下之辱终成一代名将,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司马迁忍辱著史记名垂千古……

    在这历史性的一瞬间,为了说服自己不要扑上去跟对方进行实力差距悬殊的殊死搏斗,苍天素真的联想到了很多很多。

    “这里是冷宫。”既然打不过人家,苍天素很有自觉地将答案公布出来,以期待这位能够快点拍拍屁股滚蛋。

    结果一听,对方就保持着大字型趴在地上,低下头又开始嚎啕大哭,一只手还不忘紧了紧苍天素的衣摆,好像生怕他平地消失一般。

    苍天素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突然间有点明白易豪早上的心情,面对这样一个无耻的小人,打又不能打,说又没法说,只能选择一个人站在一边生闷气,打落牙齿和血吞。

    约莫等了大半柱香,对方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小豆丁二号怯怯地抬起小脑袋,脸上惨不忍睹被脏手抹花了一大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里是哪里?”

    “……冷宫。”苍天素强忍怒气。

    当面对李宓和易豪的时候,他可以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发上一天一夜的呆。但是当眼前的人由李宓笑得有些无赖的脸换成一张陌生的小花脸时,苍天素发现自己的耐心实在是很有限。

    可是冷宫是哪里?豆丁二号偷偷摸摸打量着苍天素实在不算美丽的脸色,终究没有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他虽然不会观颜察色,但是起码还具有孩童应有的本能。

    直觉告诉他,如果根据夫子的教导,有问题就要大方提问的话,自己的下场很可能就是跟前方冰凉的池水来个三百六十度全面亲密接触。

    他瘪了瘪嘴,心中的委屈越发浓重了。母后今天居然冲自己凶,奶妈和太监总管又只会陪着说好话,好不容易碰上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居然浑身都是火药,一碰就炸。

    亏你长得还这么好看……小豆丁二号越想越气,鼻头又是一酸,不由得一咧嘴,再次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苍天素盯了噪音制造者一会儿,突然一扯嘴角,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你是易豪夫子的儿子吗?”

    他实在不愿意问出这个显得有点弱智的问题。根据他的判断,易豪这个人年纪轻轻,本该是年少风流的时候,偏偏为人甚为古板,于男女问题上态度尤其谨慎,八成还是个处男。

    与其说是易豪的儿子,还不如说是偶尔来给冷宫旁边菜地浇水浇肥的小太监的儿子来得有可能。

    只是苍天素想了半天,也没能记起那个瘦弱的小太监的名字,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知道。

    苍天素从出生起仿佛就丧失了孩童本能的好奇心,他不关心任何跟自己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

    就算他会悉心照顾因为严寒而昏厥坠落冷宫的麻雀,却并不是出于发自内心的喜爱,而是因为李宓教导他,要尊重每一个生命。

    冷宫里人虽然不多,但是外围打杂的还是有不少的。然而五年下来,苍天素的世界里也一共只有一个半人。

    一个完完整整的李宓,以及被李宓嬉皮笑脸强塞进来半个身子的易豪。

    小豆丁二号的哭声如同被人掐了脖子一般瞬间停了下来,他被准面瘫苍天素过于灿烂的微笑晃花了眼,好半天后才回神,红着小脸小声道:“不是……我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易豪是谁?”

    苍天素点了点头,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接话。

    李宓曾经给他说到过,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他小了半个月。他刚刚问完那个有点白痴的问题后,接着就想到了这一种可能。

    冷宫外围有卫队巡逻,一般人都是禁止进入的。而能大大方方坦然无畏嚎哭着进来却又无人敢拦——而且还穿得这么骚包的,除了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他还真想不出能是谁。

    ——不过,不管这位是哪里冒出来的大佛,跟他也没有一个铜子的关系,当务之急是把这个不速之客清理出冷宫范围。

    接下来,小豆丁一号充分认识到,原来李宓说过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并不只是理论存在的知识。

    面对李宓这贴狗皮膏药,苍天素可以痛痛快快地甩脸色给她看;但是当面对一个自觉心灵刚刚受到过巨大创伤的小不点,态度冷硬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和颜悦色版的苍天素用了三两句话就套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其实他的本意是想用三两句话把这位不是很受主人欢迎的客人糊弄走,谁料对方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说说话的同龄人,倾诉的热情十分高涨。

    小豆丁二号名叫苍天赐。在苍天赐的口中,他有一个疼他的母后,与一个疼他的父皇,还有六个疼他的宫女,八个疼他的公公,十个疼他的侍卫。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五岁的苍天赐嚷着要摘天上星星,东宫殿的一干人等也会认命地撸起袖子来,架起人梯,装模作样往天上伸手胡乱比划,好歹也要把小祖宗哄笑了才算完事。

    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句硬话。

    但是就在今天,他不过是藏起了夫子的教尺,搞一个小小的恶作剧,一向慈爱可亲的母后却突然翻脸,不仅狠狠数落了他一顿,还命两名宫女摁着他打了三下屁股。

    ——诚所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苍天赐提上裤子,二话不说哭着跑出了东宫殿,慌不择路下,一头栽进了冷宫,摔倒在池塘旁边。

    苍天素摸了摸下巴。五岁的他有着轻微的婴儿肥,下巴胖嘟嘟肉呼呼的,一向是李宓那厮耍流氓时的最爱。

    他没有怀疑苍天赐的话。东宫殿离这里很近,中宫和冷宫,天上和地下,不过隔了几百米的路程。他看苍天赐哭得这么全情投入,别说几百米,几千米跑下来也不一定觉得累人。当一个人发疯的时候,他的任何行为都有理由。

    ——虽然就因为这样无聊的原因发疯的行为让人有点不可理喻。屁大点的事儿。

    苍天赐委委屈屈地说完,等了半天也等不来对方柔声细语的安慰,怯生生地抬头,却见苍天素只留给他一个神秘而肃穆的背影。

    他看了看对方衣摆下方那个黑乎乎的脏手印,万分后悔自己刚刚怎么没有一直牢牢攥在手里,当即快步扑了过去。

    在气愤加委屈的情绪驱动下,东宫殿里的小霸王想也没想,摁住苍天素的肩膀,对准对方白嫩嫩的脸蛋,“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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