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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0谁的劫难(4)

    这边温煦华已经回了山庄,把车停好,阿丽就从厅里迎了出来,笑道:“大少爷,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温煦华递了个利是封过去,看着屋子里冷冷清清,问道:“爸爸还没起来?”

    “是啊,昨晚睡得不好,今天都还没起床。”

    也是,昨晚全城鞭炮炸了个透,怎么可能睡得好。温煦华也没多想,抬腿就往二楼上走去,未料阿丽在楼梯口叫住了他。

    “少爷,我觉得,那位沈小姐可能疯了。”

    这话说得太有悬念了,温煦华转过头来仔细听她说:“昨晚沈家打了数不清的电话来,说要你去香港的。起初老爷太太还接了几个,后来实在不想接了,就换我接。我讲,少爷不在,人回来了,会转告他的。那个沈小姐愣是不肯听,大半夜还不停的打过来,都不让人睡觉,电话里扯着嗓子哭得死去活来的。”阿丽吐了吐舌头,接着道:“后来我就把线给拔了,耳根这才安宁些。”

    “知道了,麻烦你了,去忙吧。”温煦华抿着嘴答了句,继续往二楼走去。

    阿丽到了厨房,才拆开温煦华给的利是封,一数,十八张崭新的红钞,喜不自禁,赶紧装自己口袋里。她是本地人,来陈家山庄做佣已快十年了,从来没回自家过上一个春节。他们这些有钱人,被人伺候惯了,春节这样的节日,家里没工人怎么可能?

    所以陈家正月发给阿丽他们的工钱是平时的三倍不说,给的利是也都丰厚得很。另外还有来陈家拜年的各路人物,他们端茶递水,再笑眉笑颜说点吉祥话,人家也是要给点的,年头好的时候,连利是都能挣上小万元。

    虽说没同家人团聚是挺可惜的,但人要实际,她阿丽若是有个八百一千万的,也会不在乎这点钱。可她不行,儿子在念大学,出来后工作结婚生子,样样都是开销,自己在陈家呆着,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多惹雇主欢心,说不准将来还能给儿子拿到一套有折扣的房子,所以春节休假这样的话,她提都不提。

    再者,她呢,也不喜欢沈舒心。这位大小姐好多年前来过山庄几次,每次来都鼻孔朝天,没拿一点正颜色瞧过她。她还记得,自己刚来的第二年,沈舒心来给陈启泰庆生,外头下了场暴雨,她来时,那双海蓝色的高跟鞋湿了个透,还有些泥泞。一进门就让她赶紧弄鞋,她给擦干净了,见外头阳光不是很烈,又怕沈舒心一会就走,就把鞋子晾在了廊下。就因为这件事,她被这位沈大小姐骂了个狗血临头。

    怎么佣人就不是人?阿丽在拔掉电话线前,听着沈舒心的撕心裂肺,毫无同情,心里甚至还在幸灾乐祸:当年你那么嚣张,如今不也得做了我家少爷的小三?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家少爷,就我家少奶奶那样的。

    在江妍之前,温煦华也带过两三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回来,但无一例外都是扑一脸的大白粉、眼皮上黑油油、亮晶晶,像她这样传统的中年大婶,完全审美无能。还有她们要么是冷冰冰的像日本艺妓,要么就张开一张血盆大口热情的像是你家亲戚。阿丽有时候也心想,估计少爷应该也没见过她们真正长什么模样。

    可她对江妍是完全不同的观感,初听细姨说起,未来的少奶奶是个小门小户家里出来的,还有些感慨。她平时无事就爱看宫斗剧,一心想的就是少爷身边美女如云,区区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又无身孕,还能力挫群英,最终嫁到陈家来做长媳,手段得有多厉害。可相处几次后却发现,江妍并不势利也不冷酷,对待他们这些做工的,一直都很客气。甚至有次自己和她聊上了天,她话不多,但听自己说起儿子在学校里长跑赢得第一名之类的,一直都微笑着,也很耐烦。事后,她就想,这样的少奶奶,教养真是好,有手段,又不随便显示自己厉害。

    温煦华刚握住自己卧室房门的把手,走廊尽头的房门就开了。他没有办法,只得转身走去:“爸,你醒了?新年快乐。”

    陈启泰摸上眼镜带上:“你还中意回来?我知啊,你翅膀硬了,好早就硬了,所以我说什么话你都不听。好啊,不听就不听,我也不想再管,你走好了,不要再回来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处理。今天就断绝父子关系,我这个老不死的还能多活几年。”

    他说话语速越来越快,细姨担心他们父子又会呛上,赶紧的去拍他胸口:“今天是大年初一,莫生气。有什么事情,好好讲就是了。”

    温煦华靠在门边,道:“我等会就会去香港。”

    该来的总是要来,逃避不了的总要去面对。对于未来,他已没有信心能够给予江妍什么,剩下的只是自己的负隅顽抗。

    温煦华到圣安玛丽医院的时候,沈舒心还在熟睡,守在旁边的是詹姆斯,大她几个月份的表哥,也就是明伦的儿子。早年他和詹姆斯也算是朋友,只不过同沈舒心分分合合的那几年间,这位大小姐情绪一来,就喜欢去找詹姆斯诉苦聊天,对此,视表妹为一切的詹姆斯一直有意见,认为他对舒心不够好。后来去了英国,两人便是再也不曾联系过了。这个时候在,想必也是回香港欢度春节的,毕竟母亲沈亚莉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两人只互相打了个招呼,脸色都不太好。刚出生的宝宝就躺在一边的婴儿床上,温煦华过去看,没料到它刚好醒了,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温煦华看,一双肉嫩嫩的小手直往嘴巴里送,可惜老是够不着。温煦华把手伸过去,它条件反射般的抓住了温煦华的食指,再往嘴巴里送。

    温煦华拼命压制这个小可爱是自己孩子的念头,把手抽了回来,离开婴儿床三五步站住了。詹姆斯也站在了跟前,边逗着小宝宝,边笑着说道:“虽然早产了快一个月,个头小了点,但它很健康。”只有这个时候,他一张姣好却无甚血色的脸庞,才有点熠熠生辉的表情。

    温煦华没有再去看,只低声说道:“我想先做亲子鉴定,越快越好。”

    詹姆斯逗宝宝的手停顿了一下,但温煦华有这样的打算他却并不意外,只道:“不能再晚一些?阿心如今情绪很不稳定,昨晚打了镇定剂才睡着的。”

    “总是要检查的。”温煦华停顿一下,道,“你可以选择不告诉她。”

    詹姆斯定定的看了温煦华许久,才出了病房:“你先陪一下,我去安排。”

    温煦华觉得自己还是读不懂詹姆斯眼神中的意思,他实在不明白,两个30多岁的男人间,有什么东西不能面对面的来说,即便打架,也可以奉陪。更何况,他的那点心思,当年谁没看出来过,自己和沈舒心吵架,十有三四就是因为他的阴魂不散。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詹姆斯的气质中透露出一种英国式的神经质。他出身名门,祖父是英女王册封的太平绅士,父亲是香港医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信封基督教,在香港东西方文化兼容的多元社会里,他就像他的祖父那辈一样,恪守礼节、倨傲保守。温煦华当初以为念医学的嘛,压力很大,多少会有些洁癖,过上几年也许就好了。但如今看来,他同几年前自己所看见的一样,那种让人觉得阴沉的气质仍然未曾消失过。记得高家曾有人说过,那是个异类,哦,想起来,是高烜,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london rain。

    温煦华不敢坐在病床前,他既不想看到沈舒心孱弱苍白的脸孔,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脚步走向那张婴儿床。好在这里是圣安玛丽医院,明伦留给自己侄女的病房够大,他可以坐到外间的厅里去。

    到了下午,温煦华抽完了血,回来一看,沈舒心仍未醒,便不免嘀咕:究竟打了多少剂量的镇定剂,才睡得这么沉。再想,这是人自己家里开的医院,眼下又回来一个医学天才,打多少剂量的实在无须自己操心。

    他不愿在这里多呆一秒,可他必须等沈舒心醒来,孩子的问题始终需要他们来商量、来解决。他只启盼那针镇定剂也能治好她的情绪泛滥症,千万不要一醒来看到他就歇斯底里。他了解她,几年前约会,只要自己迟到三分钟,她就能任性负气、摔车门走人,更别说眼下。看来前段时间的温雅大方是装的,她本性并无多少改变,一旦受到刺激,就加倍的复原,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江妍脾气好。

    可未等来沈舒心醒来,沈亚莉同沈益山带着煲好的鸡汤来了。詹姆斯怕他们闹起来吵醒沈舒心,赶紧到门口拖住妈妈,可五六十岁的阿姨就是嘴快,十几秒的功夫,她像被点了引线的爆竹,一串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谁让你来的,你是我们阿心什么人啊,没半分关系,我告诉你。打那么多电话找你,要你过来,你玩人间失踪,好啊,以后这个孩子姓沈,同你们陈家、温家没一点关系,你滚,现在就滚。”

    温煦华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即刻就给顶了回去:“是不是我的,还不好说。”

    若不是自己的儿子拖着自己,沈亚莉真想把自己手上那盅鸡汤全都浇他头上去。沈益山也没什么好脸色,坐在厅里的沙发上,招呼他过去:“阿煦,你过来。我有话就讲,你不要在意,一个男人,本事可以不长,但是总要负点责任。”

    温煦华皮笑肉不笑:“我也没说我不负责任,不过,沈叔,总要等到结果出来才行。”

    “你不要后悔啊,无论是你的态度,还是你爸爸的态度,我都好不满意,你若不愿意认,这也没关系。我沈益山大可以当亲孙子养,之前同风水大师都讨论过了,沈思颉,这名字不错的。”

    温煦华心里不由的耻笑,若真是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他求之不得,可这分明说的是反话。沈舒心绝不会那么容易死心,再说孩子留在沈家,莫说自己家族绝不答应,就算默认了,那也是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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