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金钗布裙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白银照给

    这时候晓晖初透,东边天际长长一带绚丽朝霞。老太太正堂这儿布置得宜、金碧交辉,好一群人,花团锦簇,都聚在此处,专等着老太太。

    老太太还没起床。

    作女儿、媳妇的时候,她每天鸡才叫,就得起来梳妆,平头整脸正衣裳,去给长辈们请安——高门大户里的女人,也不是这么容易做的——等她自己当上了婆婆,就可以稍微懒怠点儿了,再等她上头没什么长辈了,她就明目张胆的赖起床了。

    其实到这把岁数,老太太的睡眠已经很短了,前半夜躺下,到后半夜就会醒过来,再要睡也不怎么睡得着。但年青时没得懒觉享受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她宁愿赖在床上磨蹭来磨蹭去,等太阳高高儿的才下地,也绝不肯提早起床梳头穿衣裳。

    她这么大岁数了,大伙儿也只好由着她。平常日子,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们就进她房间在她床前给她请安,她拥着被子笑嘻嘻笑嘻嘻受了,倒觉亲香。今儿,因为大少爷云剑乡试高中了,阖家都来,请完安,是要去谢祖庙的,不宜床头相见,那就只好等等她了。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儿她在屋里,并不是磨蹭着,而是紧张的对着一张信笺。

    信笺上道:“照给。”没有署名,但那龙飞凤舞、自成一格的草书,不用看都知道是谢小横的。

    谢云剑那一手漂亮飞扬、可能害他中不了举的字体,就与他爷爷很相似,据书法行家评论,比他爷爷更秀劲些,据普通群众的意见呢,反正一样难懂。

    就这两个字,落在别人手里,说不定正着看、横着看、倒着看、反着看,再正过来看,完了还是认不出这俩字是啥字,甚至深刻怀疑这是不是两个字,更进而怀疑这是不是字。老太太跟谢小横相濡以沫五十多年,拿在手里一看,就认出来了。认出来了,可也还是不懂这两字含着什么玄机,问送信来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送信来的是个小道童,听见问话,就笑起来一点,稽个首道:“回太奶奶,太爷跟孩儿讲,照给。”他的唇瓣很小,但是丰盈,唇色相当深,像是晚春殷红的山樱花,嵌在莹白小脸上,那么动人。头发乌黑,额角那儿竟然还有点卷,老不服帖,说话说着说着就要拿手去捋一捋。稽完首,又举手去捋了,手指有点短、有点肥嘟嘟的,可爱似婴儿。

    “废话!”老太太烦躁道。

    小道童委屈的扁扁嘴。像这样的孩子,委屈起来,谁都不能认真的跟他生气的。老太太只好叹口气:“凭什么要照着给?太爷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给。给完了,什么其他其他措施怎么其他措施怎么做呢?”

    小道童道:“太爷没说。”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转,“太奶奶,这谁要,要的什么东西呀?太奶奶真不爱给,不给不就完了?孩儿看太爷拧不过太奶奶去!”

    老太太啐了一口。

    看来道童什么都不清楚。金像里丢失的那枚玉坠,在大少爷放榜前一天,就忽然出现在二太太绣闺案头,装在封好的布袋里,还附了张纸头,索要五万两白银,必要现银支付,还规定了银子成色、支付的时间地点。

    没头没脑的,二太太怎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她为人多疑寡断,最不肯担肩胛,自不会自己处断这没头信的事,连布袋都不打开,和着纸头一起袖在怀里,立刻就往老太太那儿去了。

    老太太捏了捏布袋,里头似是那玉坠的形状质地。她把布袋交给碧玉拆,自己先看那张纸条,是市面上再普通不过的黄纸头,墨是再普通不过的焅墨,字迹写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凶气。老太太登时就想翻白眼。

    这是谁干的?!拿了玉坠去,就为诈几万两银子?既然要诈银子,为什么先把玉坠还回来?谁家拿了东西之后还肯付钱的?这勒索的脑子坏掉了吗?脑子坏掉的人还能偷出玉坠去?

    二太太是这个脑子坏掉的人吗?她娘家太可疑了!但谁会把敲诈勒索的信放在自己案头拿出来?不知道避嫌的么?啊啊所以果然是脑壳坏掉吗?!

    二太太眼睛亮晶晶的挨在老太太旁边,等着示下,一副不知道看谁倒霉的幸灾乐祸露骨表情,又不像是写纸条的。

    她到底是真无辜、还是装傻、还是真傻……老太太捏了捏眉心:“岂有此理,什么人会递这种条子。”

    “可不是吗?”二太太面有惧色,“神不知鬼不觉,放到媳妇案头上了!媳妇前头一直在监督姑娘们功课,回来一见,吓得没背过气去!”

    她说的功课,不是女工,是正经念书习字功课。谢家书香门第,少爷们要攻书,小姐们也得习些字、懂些为人道理。女孩子总不好到外头上学塾,因些请了两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先生回来,给小姐们开讲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女训、女则、女戒、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凡此种种,并于书、画、琴、棋四艺,也令之略加涉猎,以便修身养性。开课的地点,原来放在大太太那里。云诗入宫后,老太太把名义上的当家权交给大太太,二太太就把开课的职责抢到自己院子,一有机会,就拿出来说,以显摆自己也是很功高德邵的。

    老太太拍着二太太的手:“你受苦了。这条子,我想么,外人没必要做这事,总是哪个孩子开玩笑?”

    二太太想想,也对,外人哪进得了她房间?进她房间不偷点东西是正经,放这个做什么呢?好像谁真会凭这鬼画符条子送他银子似的!

    “哪个孩子,开这玩笑,也实在可恶了!”老太太气呼呼道,“我会查着,你放心!这条子,你先当没看见,别吐出一个字去。等我把那荒唐孩子抓出来!”

    二太太点头称是,答应不说,却忍不住心里好奇: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呢?

    碧玉一直在窗口,对着光线看,如今双手捧了回来,布袋还是这个布袋,玉坠却已不是这个玉坠,倒成了块石片。

    大太太见到老太太之前,是烦碧玉通报的,把布袋和纸头都给碧玉看了。碧玉也没敢自作主张拆袋子,就掂了掂,进屋跟老太太讲,老太太猜疑是玉坠,紧急叫碧玉找块手感差不多的石片,藏在袖子里准备调包。碧玉当差这些年来,以此任务最为奇怪,但没说什么,赶紧去找了。好在是老太太屋子后头小道上为了好看,厚石板间嵌了许多打磨过的小石子,碧玉取了一小块回来,藏在袖中,出来见二太太,只说老太太打了个盹儿,这上下才醒。老太太把锦囊和玉坠交给碧玉,碧玉利索的掉了包,装模作样还看一会儿,奉还给老太太,道:“这石子应该是水中的鹅卵石,棉布着着似老沙铺子卖的布,格外厚实,袋口封得歪来扭去,像不惯针黹的人做的。旁的一时看不出来。”

    老太太“唔”了一声,不接布袋,道:“谁拿个石子来?开顽笑也得有分寸!你拿下去细细访查,却得密着,一丝风声都不透,毕竟有碍闺帷呢!”

    二太太心里一颤。对呀!这毕竟是她闺房里出的奇怪东西,若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她都作婆婆的人了,一张老脸往哪搁?更别说二老爷本就见一个爱一个、专喜拈鲜惹腥的,别借这由头,休了她再娶一个!

    “我绝对不会让这消息外传。”老太太慈祥的跟二太太保证,“再给你多派几个可靠的人,绝不叫你院子里再出这荒唐的事。”

    一派对媳妇的爱护。

    二太太感恩戴德而退。老太太屏退一切杂人,碧玉乖巧的把玉坠拿出来,呈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拿在手里抚摸。对,应该就是这一块,清如冰,妍似莲……但说实在的,它偷偷从宫中被运出来之后,很快遗失了,老太太只匆匆瞄过一眼,不是特别确定。她看了看封嫂。封嫂安然斟了一杯茶,庄重奉在老太太手边。

    这个意思就是说:是!是这块玉坠。

    封嫂的眼力如何?年轻时她看一眼树枝间的鸟儿,三天之后再经过另一棵树,会忽然道:“哎,这不是大前天那只鸟吗。”

    老太太信得过她。

    碧玉一直安静的侍立在身边,一点儿也没有开口询问老太太的打算。主子叫她知道的事,她就听着、记住。主子不告诉她的事,她也不会穷究因果。她是个很知道规矩的丫头。

    老太太主动拉她:“碧玉,你过来。”

    碧玉略加推辞,温顺的在老太太脚边坐下。

    “这事,我连我几个媳妇、孙女都瞒着。”老太太感慨的抚着玉坠道,“这干系着谢家的家运哪!”

    碧玉立即表态:“老太太,快别让碧玉听了。碧玉没这个资格!”

    “你没这个资格,谁有?”老太太把她的谦逊不屑一顾,“听我讲,孩子,你晓得咱们家二姑娘,在宫里封了贵人?”

    “是!”

    “贵人,在咱们看来,就是娘娘了。在宫里,她也只是个奴婢,上头主子多着呢。最大的主子,”老太太压低嗓门,“就是圣上。”

    “圣上”两字一出,这屋里三个,包括老太太,都跪到地上,行了个大礼。碧玉饶包天的胆子,也两股战战,真不敢听下去了。

    天威不可触。单想一想,也够叫人毛骨悚然的。

    老太太幸好也没说得太透、没太折了她的福,只道:“这玉坠,原是天家秘密,贵人娘娘转托我们家保管,因一件怪事,失落了,却不知怎么又回来。此事来龙去脉,连我都不能想清楚,还要与宫中慢慢商议着。你也别管那么多,只把府中诸人都给我好好盯着。第一盯好二太太屋里,第二,所有府里来的新人,也都看紧了!”

    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碧玉没有多想,只管应着。老太太又道:“与天子比,我们全是奴婢,你查验时,也别顾着什么身份、放过谁。该查多高,查多高!”

    碧玉又是一声“是”字,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前几日谢小横回山修他的道,说什么大形势他已掌握住了,不必担心,具体到明珠是否内奸、由谁主使,全凭老太太作主,他信得过老太太。老太太肩上又何尝不是沉甸甸的?

    ********

    下一章:毓秀垂钟

    这章里,云华重得老太太欢心,可云舟要捧其他女孩子上位哦!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