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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五章 沙枣花儿香

    序(1)

    时值九月,秋季的风已把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吹得异常干燥,一片片麦地露出白色的麦茬,包谷地里的包谷已经收获,留下了叶子发黄的包谷秆在秋风中摇曳。

    在几块庄稼地中间,是一片被平整的泛着白光的有四五亩大小的碾麦场。碾场边堆放了几个硕大的陈年‘草垛’,紧挨着草垛的是夏季新收割的已晾晒干待碾的小麦垛,麦垛上插着木叉,地下放着木锨。麦垛旁是一个套着木夹板的石碾子。

    虽然是秋季,但中午的太阳依然耀眼的悬在空中,将大地烘烤得热气腾腾。一个头戴草帽,上身穿蓝布褂子,下身穿带补丁灰裤子,脚踏一双已露出大拇指头条绒布鞋的小伙子,正挥汗如雨地劳作着。

    他把插在麦垛上的木叉取下来放到场边,把小捆麦子从麦垛上拉下来,拉到碾场中间解开,均匀摊放开,摊成一个圆形。

    摊好后,让太阳晒了一会,从场边取回木叉,把麦子翻了一遍,让麦子的另一面也晒上太阳。他将麦穗握在手中使劲捏了一下,一粒粒金黄的麦粒从手心中脱落出来。

    这个摊麦子的小伙子叫吴大保,家里人都习惯叫他大保。他今年十七岁,个子高挑,虽然皮肤被晒得黝黑,圆圆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灵气。当他判断麦子已经晾晒干后,起身到接近沟沿的家里赶来一对黄牛,套在麦垛旁的石碾子上。

    吴大保头戴草帽,左手牵一根长长的拴在牛鼻子上的缰绳,右手握一只小皮鞭,提起缰绳,吆喝一声,两头牛慢悠悠把石碾子拉到了场中摊放的麦子上一圈圈走,把麦粒从麦穗上碾下来,同时也把麦秆碾扁、碾成毛绒绒的麦草。

    为了加快牛的行进速度,他时不时挥一下皮鞭,牛就走快两步。又拽一下缰绳,让牛在麦子上有秩序转圈。牛走的圈数,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增加,碾子与碾子架摩擦的吱吱声,碾子碾在麦秆上的开裂声,牛急促的喘气声不绝于耳。

    牛走了一会,其中一个牛撅起了屁股,做起拉屎的动作。为了不使牛把屎拉在麦子里,他急忙丢下缰绳,跑到场边取来一个长把笊篱,接在牛屁股底下。牛毫不顾忌的拉了满满一笊篱屎,等牛拉完后,他又急忙把牛屎倒在场边上,放下笊篱,奔跑回来,继续牵起缰绳,挥舞小鞭。

    大保今天的任务是把麦子碾好把麦粒堆放起来。至于把麦粒里的土扬尽、装袋等事他一个人干不了,只有等爷爷奶奶或是母亲来了一块干。

    因为一直重复着赶牛转圈的枯燥动作,大保跟在牛后走着,走着,迷迷糊糊,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这时他好像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心想母亲正在给洼里的麦地里担粪、为播种冬小麦做准备,其他的邻居和父老乡亲都在各忙各的,哪有闲功夫来看他碾场,估计是听错了。

    但是确实有脚步声响起,而且越来越近,连人的喘气声都能听得到。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白杨树湾’姑姑家比自己小一岁的表妹雪儿笑嘻嘻走来。雪儿留两个长黑辫子,上身穿一件白底粉花衬衫,下身穿一件蓝裤子,脚穿一双黑条绒布鞋。

    看着表妹向他走来,心中一阵激动。他敢发誓,这是截至目前他见到的最漂亮的也是他最喜欢的姑娘。这姑娘真是越长越出落、越长越漂亮,水灵灵的大眼睛含情脉脉,肉乎乎的脸蛋上始终挂着微笑。特别是对‘表哥’的称呼,更让他两腿酥软。

    雪儿家由于离高中学校太远,要走几十里山路。另外姑父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心想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何必花钱上那么多学,初中毕业后就再没有上学,在家里帮姑姑干点零活。

    吴大保要比雪儿幸运些,上完了高中,却没能考上大学,也只好在家里干农活。

    吴大保之所以叫大保,是因为他是姊妹中的老大,他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妹妹最小。弟弟依次叫二保、三保和四保,妹妹叫紫鹃,姊妹们每个年龄相差两岁左右。

    爸爸一直在外工作,每年回来一两次探亲。在姊妹的印象中爸爸是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的人。现在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上学,在家里干活的只有爷爷奶奶和妈妈,现在当然又多了个吴大保。

    以前雪儿只是逢年过节时跟着母亲到外婆家来玩,可自从吴大保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的这几个月来,雪儿时不时就来看外婆。其实大人们都看在眼里,不单是雪儿爱往外婆家跑,大保也爱往姑姑家跑。

    雪儿见大保回头看她时便放慢了脚步,微笑着,表情显得羞涩。也许是走路累了,脸蛋上还挂着红晕。

    大保见雪儿来了,心中恍惚,无心再干。他看了一眼地下的麦秆,见麦秆上的麦粒已经脱落,便把牛喊住。卸掉碾子,把牛赶到一边,用木叉把麦草挑开堆在场边上,场地中间露出了一粒粒金黄色麦粒。雪儿也不闲着,帮着大保把场上的麦粒用木锨铲成一堆,再用麦草盖上。

    由于天气尚早,两人收拾完后慢悠悠赶着牛往家里走去。雪儿问:“表哥你怎么一个人碾场?”大保说:“干这活人多了不管用,爷爷奶奶在家里,妈妈在往洼里的地里送粪。”

    雪儿点点头,边走边上前拍打大保身上的土,拣粘在身上的麦草。大保自己也拍打了几下。

    雪儿说:“我家的麦子早就碾完了,我来时,他们在铡牲口草。”大保笑着说:“还是你轻松。”

    雪儿笑着说:“这些活本来就是男人们干的。”大保苦笑了一声,拿眼去看雪儿。

    雪儿正想看看大保对她这句调皮话有什么反应,用她那双多情的眼睛窥视大保。不想大保也拿眼来看,躲闪不及,两人来了个对眼。雪儿一咧嘴脸蛋绯红,大保也感到心咚咚乱跳。

    到底是长大了,也就是在几年前,两个人还在一个炕上,一个被窝里睡,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便,也从不知害羞是什么滋味。而现在别说睡在一个被窝里,就是在一起走路说话也觉得脸红。

    大保和雪儿赶着牛进了院落。院子有三四亩地大,正面有三个窑洞,侧面各有两个窑洞。爷爷嘴里含着烟锅,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边抽边跟奶奶坐在院子的阴影处说话。

    爷爷奶奶见雪儿来了,显得无比高兴。爷爷乐呵呵帮大保把牛赶进了左侧侧面圈牛的窑洞里,添草喂料。雪儿走到奶奶跟前挨着坐下,大保站在旁边憨笑。奶奶抚摸着雪儿的脸蛋说:“我的雪儿一下长大了,该到婆家去了。”雪儿笑着说:“我哪都不去,就住奶奶家!”

    奶奶笑着说:“毛丫头不懂事,哪有长大了不到婆家住外婆家的道理?”雪儿笑着钻进奶奶怀里拿眼瞟了大保一眼,诡秘一笑。大保觉得心里受不了这种煎熬,进屋里洗手去了。

    厨房设在跟牛圈相对的侧窑里,当地人把做厨房的窑洞简称屋,把住人的窑洞叫窑。

    奶奶见大保进了屋,对雪儿说:“进屋里跟你表哥一块洗手去!”雪儿听说起身摇着身子,甩着辫子进了屋里。

    屋里的光线很暗,外面强烈的光亮跟窑洞里的阴暗形成了鲜明对照,在耀眼的太阳底下突然走进窑洞,眼前一片漆黑。雪儿一进屋,感觉屋里黑乎乎的,急忙问:“表哥你在哪?”大保说:“往里慢慢走就看见了。”

    雪儿边走边摸,大保笑着牵住雪儿的手。这时雪儿已经能慢慢看清屋里的东西了。屋门口靠右手开,一条走廊直通里面,左手是一个能睡四五个人的炕,右手则挨着墙壁。炕上铺着席子、毛毡,上面铺着褥子和床单。再往里走,紧挨着炕的是一个安放着一大一小两个铁锅的灶台,灶台旁紧贴一只木制风箱,里面是烧火用的柴火。柴火后面是一个由四只腿支撑约两寸厚,两米见方的案板。案板中间微躬,案板靠窑壁处伸起一个跟案板一样长的案柜。案柜上并排安装有四五个小抽屉。案板上放着和面用的瓦盆,案柜上放着油壶及一些瓶罐之类的什物。

    雪儿抬眼看了大保,这是一张让她喜爱的脸庞,一看到这张脸,儿时的美好记忆就全部浮现在眼前,现在面对这张脸却不知所措。这时,她觉得被大保牵着的的手像触电一样,一下涨红了脸,一扭头爬上炕钻到炕角里去了。大保见状,急忙从窑洞里出来。

    奶奶见大保从屋里走了出来,笑嘻嘻说:“大保,趁现在天还早,你到‘小沟壕’里割些蒿子回来,我跟你爷爷到场里把麦子扬出来。”大保‘哎’了一声,爽快地答应了。奶奶说完,催促爷爷一块到场里扬麦子去了。

    奶奶说的小沟壕,是指窑洞院外前面的一条小沟,小沟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蒿子。长在沟里的蒿子一直是他们烧火做饭的主要燃料。秋天来时蒿子的秆子长有指头粗细,这时把蒿子割下来,晾干后当柴火烧。

    大保一手提绳索,一手拿镰刀,晃悠悠出了大门,沿门前的小路下到了沟壕。沟壕的底部和半山腰上尽被蒿子覆盖,大保挥舞起镰刀把蒿子一片片砍倒堆放在绳索上。砍了一会,见放在绳索上的蒿子已经足够多了,便拉紧绳子把蒿子扎紧,一捆蒿子就成了。

    正当大保准备将捆好的蒿子背起来时,雪儿脸色绯红的出现在面前。她并不说话,而是在面前绕了一下,跑到后面帮他把蒿子放在肩膀上。大保在前面背,她从后面往前推,一起上了小沟壕的小路。

    大保把蒿子放在了离沟壕边不远的柴草垛旁,解开绳索,把绳索一抽,提着绳索进了院落。

    爷爷奶奶已经到场里扬麦子去了,母亲还在往背面的洼地里担粪,姊妹们上学还没有回来,此时的院落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公鸡带几个母鸡在院墙根咯咯地找虫子吃。

    大保依旧走进屋里洗手,雪儿也跟着走了进去。她替大保倒好洗手水,站在面前呆呆看大保洗手。大保洗完手,她便把毛巾递了过去。大保擦完手后,笑着轻轻挨了一下雪儿表示感谢。雪儿这会也不躲避,慢慢的也挨了过来,用手捻大保的衣角。两人不知不觉挨在了一起,开始耳鬓厮磨起来。从地下挪到炕上,一直等到太阳离西面的山头不远时,两人才浑身挂满汗水从炕上跳起来,急急往场里赶去。

    爷爷奶奶已经把麦子扬好了,母亲不知什么时候也拉着架子车赶到了场里,往麻袋里装麦子。大保和雪儿赶紧上前帮忙。装完麦子,几人又把麦草运到靠近草垛的地方,由爷爷主操作堆起了一个圆圆的草垛,等到天擦黑时几人才忙活完毕。

    大保从场边上拉过架子车,几人抬着把装满麦子的麻袋放到架子车里,大保拉着,一溜烟从场里跑进了院门,把车拉到了正面的边窑门口。

    院子里早已放学回家的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在墙角下边掏虫子玩,边等大人回来。这会见大保拉着架子车回来了很是高兴,都围了过来。

    架子车停稳,大保喊着弟妹们扶住车子,自己把一袋袋麦子从车上卸下来挪进了窑里,后面赶来的爷爷、奶奶和妈妈吃力帮着把放在窑里的麻袋摆放整齐。

    奶奶边干边念叨说:“要是娃娃他爸在家,我们就没有这么费劲了!”

    自吴大保懂事起,爸爸一直在外工作。而爸爸之所以能在外工作,听说是得益于爷爷的真传。爷爷有两门绝活,一是木工活做的好,二是算盘打得好。爷爷本想把这两门手艺都传给爸爸,但爸爸嫌做木工活太累,只学了算盘。因为当地会打算盘的人并不多。爸爸先是在大队当会计,由于算盘打得好,又被调到了公社的信用社里当会计。有一年,在窑街煤矿招工,父亲不顾爷爷奶奶还有妈妈的反对跟着就跑到了煤矿上。

    那时的煤矿三天两头死人,父亲在井下干了三个月被频繁的死人事故吓坏了,没打招呼就从煤矿跑了回来。后来据说爸爸在家无事可做,才又去的煤矿。爸爸到煤矿后没有再下井,而是在煤矿农场当了会计。爸爸又写一手好毛笔字,不出几年就入了党,被调到省燃化局当秘书。

    由于爸爸不在家,一家人都无比辛苦!其中最辛苦的当数奶奶。爷爷妈妈在外劳动挣工分,家里的喂猪、喂鸡、喂牲口、磨面、做饭、带小孩等事务都落在了奶奶这样一个人瘸腿人身上。奶奶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残疾,又裹着小脚,走路一瘸一拐,就是柱上拐杖走也很艰难。夜深人静的时候,奶奶在剁猪草;鸡叫时,奶奶起来把驴套在石磨上磨面。奶奶不但要干家务,自留地里的活也是她的。特别到了秋天,在早晨的露水地里砍大白菜,正常人顶多是被露水打湿鞋子和裤腿。奶奶就不一样了,她要跪在地里干活,等收完一片白菜时,奶奶的下半身都被露水浸泡透了。天长日久,奶奶得了关节炎,即便是这样,奶奶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家庭,为了孙子们快乐成长,从没有消停过一天。

    爷爷和妈妈在外干活也很累,回来后无心照管一大堆孩子,奶奶便义不容辞担当起了姊妹们的启蒙老师。夏天的夜晚,在院子明亮的月光下,她要给孙子们唱信天游,讲嫦娥奔月,讲薛平贵征西,讲岳飞尽忠报国的故事。时不时还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这是牛郎星,这是织女星,那是北斗七星。孙子们陶醉在奶奶的童话世界和深邃的天空里。到了冬天,奶奶则把炕烧得热乎乎的,给孙子们盖上厚厚的棉被,再把棉衣压在被子上,讲有关党和土匪马步芳的事。

    奶奶说:“我一听到马蹄声,就一骨碌翻下炕去做饭。要是党的部队,吃饭后总要放些钱,而马步芳的部队吃饱肚子后,还要搜腾着拿几样东西。什么鸡啊、羊啊只要看见,就不会留下。”

    孙子们觉得奇怪,爷爷是党,奶奶怎么还会给国民党的部队做饭呢?便异口同声问:“奶奶怎么还给国民党的马步芳部队做饭?”

    奶奶哀叹一声后说:“敌人来了,人都跑完了,就连你爷爷这个党员都跑了,唯独留我一个跑不动的瘸子。不做饭还不是把你打一顿,还得做。”

    每到这时,爷爷就开腔说:“那马步芳的保三团要是吃了党得亏,连小孩都杀。你奶奶也是没办法。”

    爷爷在解放前是党的地下乡长,所以对有些事情解释的比奶奶清楚。

    每到此时,爷爷就捋着山羊胡子,抽着烟锅,无不惋惜的说:“要不是你奶奶,我会一直干到解放。”

    爷爷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每说到这,总是显得伤感。嘴里不断念叨说:“我三九年入党没多久,就当了地下乡长。跟我一块出生入死的,活着的人现在都到地委和县委当官去了。唯独我现在还是个农民。”言语中露出了惋惜。

    不过爷爷又叹了口气说:“哎,话又说回来,和我们一块干的有好多都死了。”

    奶奶帮着回忆说:“有一次,你爷爷他们摸到了保三团的临时驻地去骚扰。由于是夏天天亮的又早又快,等他们把鞭炮挂在洋铁皮筒子里时天已放亮。急忙点着鞭炮。保三团的人一开始慌做一团,以为是党的大部队来了。人的呼喊声,马的嘶鸣声,还有敢死队的冲锋枪声,一起从山窝窝里传了出来。但是天亮了,保三团发现就你爷爷带的十几个游击队员,而且还发现在弄些鞭炮逗他们玩,很是恼火。几百人端着枪就向山头冲来。你爷爷十几个人才两三杆枪,那火力怎么能和保三团的比。你爷爷他们急忙放了几枪,跑下山坡钻进了沟里。照平常,保三团的人再多,只要你爷爷他们一到了沟里就一沟串一沟跑的没有了踪影。可这次偏偏不巧,前天下的一场雨把好多稀泥淤在沟底,你爷爷他们只有淌着稀泥向另一条沟里串去。保三团的人知道他们的人数少,没有几杆枪,放心大胆来追。不凑巧的是,一个游击队员由于走得太急,没看清稀泥的厚度,一下陷到泥里去了。你爷爷把他从稀泥里拉不出来,只好跑了。可怜陷进泥里的游击队员被保三团的人噼里啪啦一顿乱枪打死在稀泥里。”

    孙子们不解的问爷爷:“你们为啥不去救?”

    爷爷叹一口气说:“怎么救,谁跑慢一步都会被打死在泥里,实在是没有办法救。一直等保三团的人撤了,我们才把人抬回来安顿了。”

    孙子们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战争。战争决不像看电影一样那么简单。

    奶奶说:“这事我听你爷一讲,就几天几夜睡不着觉。我要是个腿脚利落的人,你爷爷跟党干,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抱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当时你们的两个姑姑和你们的爸爸都小,你爷爷要是死了,几个娃娃怎么活?我就哭着闹着,再没有让你爷爷去干。最后你爷爷的地下乡长就给免了,党籍还一直保留着。”

    奶奶苦笑两声接着说:“为这事,你爷爷好长时间不跟我说话。”谁会高兴呢?一个战争年代的党员,不是胆怯死亡,不是出自对革命的不忠,而是为一个瘸腿的妻子,准确的说是为了子女才自动脱离革命,心里能能好受吗?爷爷确实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贡献过自己的青春,但是不管怎样,他却没跟随着将革命一直进行到底。

    这段历史虽然已经过去,阴影却一直笼罩在爷爷的心头。爷爷一辈子都在问,自己到底算不算个革命者?最后谁也没能准确回答这个问题。

    爷爷是爱奶奶的,但爷爷不怎么勤快。要是奶奶不发火骂人,爷爷是不会主动去干活。爷爷虽然懒,脾气却很好,不管奶奶怎么骂,爷爷从不还口。

    奶奶一生气总会说:“我要不是个瘸子,能嫁到你家来!”这话倒不假。奶奶的娘家是拥有几千亩土地的地主,牛羊成群。而爷爷只有一个长满原始森林的小山头,奶奶是因为腿瘸、才下嫁给了爷爷。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虽然腿瘸,一进家门,就在思想上征服了爷爷,不然爷爷凭什么那么听她的话呢?

    奶奶是最疼孙子们的。在吴大保的记忆中,奶奶从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孙子,跟妈妈的暴打形成了显明的对照。她就是真正的生气了,也只是自己嘟囔两句。她疼爱孙子赛过疼她自己。在孙子们的眼里,奶奶是完美无缺的,是善良和完美的化身。

    黄土高坡的这块土地上经常有狼在山沟中出没。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有一次,大保放学回来的早,二保还在学校里,奶奶正在磨糜面。家里的猪没有草吃了,奶奶叫大保翻沟到对面山坡上的苜蓿地里给猪揪苜蓿草。

    这面山上爷爷妈妈和队里的男男女女一起在地里干活,妈妈看见了大保在沟对面山坡揪猪草。这时,沟里的一个放羊人大喊:“狼把羊叼了!”

    男人们听到喊声急忙操起锄头铁锨去打狼。狼刚把羊撂倒正在吸血,不想一下来了好多人便遗憾的丢下羊跑了。

    这狼丢下羊,顺小沟下去,进了大沟,直挺挺上了对面的沟坡,向大保揪猪草的地方奔去。

    妈妈惊呼:“我的大保在对面的地里!”人们一听都急忙齐声呐喊了起来:“狼!狼!”人越喊,狼跑得越快,情急之下,人们抄起家伙急忙下沟,上坡追狼。

    人奔跑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惊动了在窑里推磨的奶奶。平常这里的山沟、山梁上都是静悄悄的,除过马步芳的部队来时有过这样大的响动。人们喊着,跑着,说明发生了大事。奶奶心中吃惊,拄着拐棍一瘸一拐从推磨的窑里出来看个究竟。这时六岁的三保、和四岁的四保跑了回来。三保只听人们惊恐地呼喊着狼和大保,以为大保哥哥被狼给吃了!便边跑边哭着说:“奶奶,我大哥哥在对面山上让狼吃了!”

    奶奶正在着急时,听三保这样一讲,便信以为真,大叫一声:“天哪!”几乎昏倒在地。

    大保到对面山上揪猪草还是她指去的,此时她有一万个后悔!奶奶的腿变得酥软了,几乎挪不动半步,她喊三保把栓在大门口的狗解开。三保由于年纪小,急忙之中怎么也解不开狗绳,奶奶几乎是爬到了狗上身边,解开了狗绳。奶奶正想往前走时,发现孙女紫鹃还爬在院子里玩耍。在这危急的时候也不能丢下孙女。她便一手抱起紫鹃,一手拄拐杖,带着三保、四保沿门前的小路向沟沿边摇晃着急奔。她边跑边哭,边喊:“老天爷!救救我的娃!老天爷救救我的娃!”狗见主人这样,不敢跑也不敢叫,跟着奶奶走。气得奶奶给狗屁股上捣一拐棍,狗才飞快向沟沿上奔去。

    等到奶奶一瘸一拐爬到沟沿上时,已不见了人影,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她不敢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孩见到野狼能有什么招架!她不知道大保是否还活着,越想越可怕,越想越伤心。

    奶奶年青的时候,她曾见过有小孩被狼吃得只剩一个完整头颅的惨状。那饿狼吃起人来速度极快,只需要几口就能把一个娃娃吞进肚子里。她好像预感到大保已经被狼吞吃了,最少是咬的不知死活,这样一想,便更加悲痛欲绝,嚎啕大哭!鼻子眼泪一块都流了出来。嘴里不断喊道:“狼!你吃了我吧!狼,你吃了我吧!”如果狼真想吃孙子,她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孙子。她宁可死,也不愿看见可爱的孙子被狼咬死或吃掉的惨状。

    那狼爬上了对面的山坡上,气喘吁吁地向正在揪苜蓿草的大保张望,好像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姿势。无奈,人们的呼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狗的狂吠声不绝于耳。它犹豫了,毕竟它不是众多人的对手。它失望地收起姿势,串进了旁边的小沟里溜了。

    人们急忙翻过沟去,见大保还仍在低头揪苜蓿,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妈妈迅速拉起大保说:“快回去!”大保不解,苜蓿还没有揪够怎么能回去?当有人说刚才狼从这里经过时,大保先是一愣,才半信半疑地跟着大人们下沟向家里走去。

    当奶奶带着三保、四保、抱着紫鹃、拄着拐杖到沟沿时,妈妈和人们拉着大保已经到了沟底的狭窄处,沟沿上的奶奶看不到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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