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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过河拆桥云淡风轻

    一个山洞,墙角两三个药罐,侧边那堆稻草应该就是卧榻。

    还有门外排山倒海般的一群母鸡。

    这就是何苏叶的全副身家。

    只有两种可能:若不是他已经简朴到了自虐的程度,就是在逃难。

    “这是病,得治。”何苏叶在玄清脸上倒腾了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

    苍魇很负责任的提醒道:“这不是病,是伤!是在鬼王谷地宫里被血鬼降啃的……”

    “我是医师还是你是医师?”何苏叶把手一扬,三根金针自指尖飞出。

    飞到篱笆上准备越墙而走的那只芦花鸡摆着振翅欲飞的姿态不动了。

    好像变成了一尊石雕。

    苍魇目瞪口呆。

    “去,把它洗剥干净,煮了。”

    “修道之人也可以吃荤的么?”苍魇瞪大双眼。

    “和尚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修道的为什么不能吃荤?和尚不吃肉,那是借外物修心,修道的不吃肉,那是寄望早日脱离五谷轮回得道成仙。成仙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无拘无束自在随性。那和我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何苏叶振振有词,“但得我心凭自在,不戒凡尘不成仙。”

    苍魇想了想,居然也找不到话来辩驳,只能点头赞同:“此歪理甚是有理。”

    “没空跟你闲谈讲道,去煮鸡!”

    金光乍现,苍魇急忙闪避着自耳边嗖嗖飞过的金针蹦出石洞之外。

    杀鸡、洗剥、烧煮一气呵成。

    不多时,那口黑漆漆的老药炉里冒出了带着清甜药味的鸡汤浓香。

    身后几百只鸡一起全程围观这道山泉煮鸡的制作过程。

    苍魇感到压力很大。

    等着鸡汤出锅的无聊时间,苍魇忽然发现四下无盐,把用作汤勺的竹片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石洞:“何苏叶,有盐没有……”

    玄清裸着上身,袍子挂在胳膊肘上,头发全部从耳畔挽过来。

    半边身子的皮肤光洁似玉。

    半边身子布满了撕裂的痕迹……还有烧伤一样焦黑斑驳的创伤。

    何苏叶手上拿着一大把针,几百根,看这阵势是打算把玄清扎成刺猬。

    “你进来干什么?”玄清发现他在看自己身上的创伤,很明显的皱起眉头,把衣服扯起来笼住肩头,“出去。”

    苍魇愣住。

    何苏叶用下巴指出了盐所在的方向:“盐在最左边黑色的药罐里。”

    苍魇还在发愣。

    玄清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撑到现在,光凭这忍耐力也足以让人钦佩了。

    “非礼勿视。这是病,得治。”何苏叶又举起了金针。

    “我出去了出去了!”苍魇抱着盐罐忙不迭的冲出洞外,然后绕了个圈子又转回了洞口,“这……还能治好么?”

    洞里传来何苏叶的声音:“我手下有不能治的病人么?”

    “哦。”苍魇悻悻的把脑袋缩了回来,找了个合适的盐块扔进鸡汤罐子,然后拿竹片慢慢搅拌等它融化。

    洞里又传来何苏叶的声音:“治不好的都被我杀了。”

    咚。苍魇手一抖,竹片捅穿了药罐的底子,鸡汤哗啦啦的倾泻下来,火焰沾了油星之后忽然爆燃,然后熄灭成一缕浓香扑鼻的黑烟。

    “天然的鸡汤醇香之外多了一丝炭火激昂,炙烤的浓烈之外又有一丝山泉清气,这味道真是特别,令人食指大动啊……”何苏叶在洞里吸鼻子,“苍魇,你做的这是什么菜色?”

    苍魇望着孤零零躺在罐底的鸡,又看看熄灭的炭火,然后悲怆的望向天空:“黯然销魂鸡。”

    三个人各自黯然销魂,默默的吃完手中的鸡。

    山间的夜晚天寒露重,用简陋的篱笆围好了那群鸡之后,何苏叶早早的钻进了稻草堆。

    这几天出生入死经历得太多,苍魇也很想早点入睡,可一阵阵狂暴的热流与寒气交替着在身体胡乱冲撞,企图撕裂肉体获得释放。

    无法入睡。

    体内的猛兽又趁着夜□临苏醒过来了。

    得想个办法平息这两股力量的争斗才行。

    苍魇撑起身子朝玄清那边看。

    玄清大半个身子都涂满了味道诡异的药膏,背对着苍魇躺在最靠里面的地方,好像早已经睡熟了。

    话说回来,自从把玄清送回来之后他就没怎么搭理苍魇。

    标准的过河拆桥啊。

    苍魇悄悄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出洞外。

    外面月色清明,星光错落。

    皎洁月光与氤氲云霞交缠在云和山的彼端。

    清冷的空气冰寒刺骨,却能令他的头脑稍微清醒一点。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似乎有什么马上就要突破肉身和元神冲出来了。

    苍魇勉强走了两步便满头大汗,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挪不动分毫。他只能咬紧牙关,用双臂搂紧自己,拼命压抑着即将出口的惨叫。

    冲撞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嚣张狂暴。

    到底是他吸收了姽婳的真元,还是姽婳即将反过来吞噬他的元神?

    “缩在这里干什么?你很累么?”玄清站在不远处,用的是揶揄的口气,“平白吸取了这么丰厚的真元,怎么还会觉得累?”

    “我不……不是累,是……是痛!”苍魇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

    “你会痛,那是你因为你抢来了别人的东西。”

    “废话……是你……你让我这么干的!”

    “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如果不死,就是你死。”玄清的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你想死么?”

    苍魇咬着牙不住的颤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真元和邪气都是姽婳的,为什么要在你体内反冲?”玄清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

    “你没必要困住它们,放出来。”

    “你逗我玩是吧!放出来?放出来……让这两股力量把我炸得粉碎是吧!”

    “力量是外来的,你自己什么都没有。它们不在你的元神里,便是外物。”玄清的眼睫慢慢闭阖,“它们相互搏杀,你只是容器。”

    “容器?”

    “对,试着把你的五感六识收归元神,你不需要感知外物对你的影响。”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明心即见性,万法统自然。

    苍魇闭上了双眼,慢慢进入冥想状态,气息也渐渐归于平息。

    真元很快平伏下来,顺着身体内息流动的方向开始循环运转,而那道强大的邪气却一点点的在丹田消失殆尽。

    “不行啊!万一我灵魂出窍了,谁来帮我归位?”过不了多时,苍魇忽然间又清醒了过来。

    “放心吧,你若还能想到这一点,就证明你对尘世的皮囊还有眷恋,一两百年之内大概还到不了元神出窍的空冥阶段。”

    “玄清!”苍魇牙咬切齿,噌一下跳了起来。

    “现在你体内的邪气并不是消失,而是蛰伏。气的运行与七情六欲相系相成……”玄清扭头便走,“你若还是这种火爆急躁的性子,很容易入魔。”

    “到底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我若成魔,也要拖着你!”苍魇冲着他的背影低声咕哝。

    “你这样名山正宗的弟子要是入了魔,你师父三百年之内在众家道门之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个我知道,别用师父的面子压我。”苍魇顿觉憋屈,上前一步抓住了玄清的袖子,“喂,虽然何苏叶那手针法玩得漂亮,可他本身的修为并不太高。”

    “他又不想飞升成仙,要那么高的修为来作甚?”

    “好吧,就当他无聊透顶,只爱养鸡的时候顺便赚几个诊费……”苍魇盯着他一灰一黑的眼睛,“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旁门左道的法子?”

    “我看的典籍比你多了不知几倍,偶尔灵活变通一下试试罢了。反正万一失败,会被反噬的人是你不是我。”

    苍魇无语凝噎。

    何欢是移动丹书室,玄清除了能记背丹书典籍之外还能搞点小发明小创造。

    “那么你呢?明明有能对付鬼王门人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先逃出来?”

    “你怎么不和外面那些献祭的门人动手?”

    “嗨,因为他们是普通人啊,哪经得住打……”苍魇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得,自问自答了。

    “还有一种人,天生就丹元空虚,无法产生真气,也无法周天运转。”玄清微笑,“我就是这种人,所以我逃不出来。”

    苍魇又愣住了。

    无法产生真气,无法周天运转。

    连开光筑基都不行,何谈修仙。

    玄清还在继续往下说:“我是昆仑弃徒,后来无依无靠才又投奔了何苏叶。”

    籍籍无名,半身尽毁,还差点变成了血鬼降的腹中食。

    以他能自创术法的聪明才智,本不该落得这么狼狈落魄。

    ……原来是这样。

    “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袖子了么?”玄清看着苍魇,半张脸的表情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情绪。

    “哦,好……”苍魇慢慢的放了手。

    “咱们邂逅一场也算缘分,如今已经缘尽了,今后你便好自为之少惹是非吧。”玄清转身朝石洞走去。

    “玄清!”苍魇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玄清头也不回:“什么事?”

    “如果又弄丢了师父,就来水月洞天找我。”

    玄清忽然停下了脚步。

    “反正我一两百年之内还没法元神出窍羽化登仙,一个人呆着也怪没劲的。”

    玄清没有搭话。

    “水月洞天的景致那是数一数二的美,来玩两天也不错。”

    玄清还是没搭话。

    “喂喂!站着睡着了啊!岂有此理,我这是看在大家同生共死一场才给你面子,你别得寸进尺……”

    “好。”

    “什么?”

    “我说……好。”玄清把身子侧过来了一点,正好只能看到好看的那半边。

    那一眼,玄清披了一身的月光,深邃的双瞳润着湿冷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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