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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上)

    欧少鹏怎么也没想到报社会派一女记者来采访。以前他也见过记者,那可是喝酒拿大碗,吃肉尽挑肥的,说起话来比省委书记还牛逼的主。那次家里正杀年猪,县里和乡里的干部带着两个男记者上门,半天工夫采访,半天工夫喝酒,就给弟弟欧少华整出一篇报道来。那是多大的一个版面啊,好几千字,黑鸦鸦的一片,听乡干部说,那么大的尺寸,要是算宣传费或广告费得好几万呢。欧少鹏虽说心疼那十来斤肥肉和好几瓶老白干,但听说人家那版面值好几万,心里也就没二话说了。从那以后,他就对记者有了不可磨灭的好感,心里常常惦记着,甚至做梦都梦见过他们几回,一觉醒来才觉得好笑,心想,庄户人家的,做这梦算甚俅,记者那也是想见就能常见的吗?一辈子见上这么一回,都算是祖宗积德了,更别说几万块换那白纸黑字的大荣耀,想都不敢想。几万块,一家几口子要在南方小工厂打几年工才赚得回来呐。记者啊记者,欧少鹏福薄命贱,想再见你们一面,竟然要拿我兄弟的性命来换啊。欧少鹏在心里嘘叹。

    深秋季节,落过一场雨,天刚放晴。

    小阳春的太阳照在身上很暖和,并不像粉馆女老板说的冷瘆瘆的。没多久,苏小鸥便出了汗,想脱掉外衣。可是里面她只穿了一件很性感的塑身内衣,在这种地方暴露自己的魔鬼曲线,她觉得太过扎眼,而且她想到这件内衣是她有意为某个人穿的,而且是跟床必然联系在一起的时,她的脖子后面冒出更多的热汗。

    “苏记者,你一定要给我弟弟写—篇文章啊,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少有的规矩人家,少华更是性格敦厚,乐善好施,从没与人结冤生仇,没想到他会遭人枪杀,死得这么冤,这么惨。” 欧少鹏哭着说。

    欧少华是个公认的好人。苏小鸥临来时,为了熟悉背景资料,曾找出《陵洲日报》那篇报道欧少华的文章看过,记得文章说他多年来一直给孤寡老人挑水砍柴,给村民义务剃头,还抚养了一个读不起书的贫困学生。由于他一贯行善做好事,村里人还送他—个“好人”的称呼。

    苏小鸥骨子里喜欢像关子亮那样的“坏人”,但也不排斥像欧少华这样的好人,因此她说:“像你弟弟这么一个大好人,龚传宝为什么要杀害他呢?据我所知,你弟弟多年来一直帮困济贫的孤寡老人就是犯罪嫌疑人龚传宝的亲伯父,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你说说看,龚传宝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苏小鸥满脑子盘旋着“杀人动机”。这原本是刘明给她布置的一道难题,可是苏小鸥却很较真,因为她知道,这次采访如果不按照刘明的意图把“杀人动机”搞清楚,那么写这篇报道就等于没有任何意义,稿子也别想通过刘明的二审。

    报社审稿实行的是三审制,刘明那里是第二关,也是最严格的一关,而且刘明有个习惯,被他枪毙的稿子十有**当场毁尸灭迹,不像其他人会按照报社审稿程序和要求在稿签单上附上不同意见发回一审编辑。

    刘明在报社是属于资历深而且“横”的那类人,据说他有很深的背景,九十年代初期写报告文学出名,不少现任市委市政府领导都是曾经被他“吹捧”上来的,对他抱有深厚的感激。虽说他眼下只是在报社政工部主持特别报道版块,但报社老总见了他也很客气,等于是给了他很大的面子。他现在对报告文学不感兴趣了,却对一切刑事案件情有独钟,他往往不用亲自采访,只要通过通讯员的一个电话就能 “挖”出他认为有卖点,有冲击力,能吸引读者眼球的“特别报道”。

    别人不知道,以为记者是无冕之王,文章可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是苏小鸥很明白,像她这样一个学新闻专业又擅长写深度报道的人在地市级党报混日子是不会很有作为的。她是怎样被分配在刘明管辖的政工部特稿组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深度报道和特别报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搞不清楚报社怎么将其混为一谈。临来前,老总找她谈话,称刘明是资深的老主任,这次报社推行人事制度改革,人员安排实行自由组阁,刘明看在和苏小鸥是老乡的情分上,主动提出接受苏小鸥,这说明他还是看好苏小鸥的,只是他担心搞深度报道的苏小鸥性格太有棱角,不听他的招呼捅出什么篓子,因此要老总亲自给她打个招呼。“呵,这么说,我等于受了他莫大的恩惠,按照投桃报李的游戏规则,我从此就该是他手下的一条忠实走狗,成天只能守在他指定的门口,他叫咬谁就咬谁,命令咬几口就咬几口。”苏小鸥早年读过王跃文的官场小说《国画》,对这几句揶揄党报记者的话记忆深刻,脱口而出。老总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做领导的涵养让他立刻恢复了常态,长者一般伸手按了按她的肩头,说:“什么狗不狗的,别动不动就把自己归为另类,要深沉,要学会说人话……”老总看见苏小鸥搁在案头的一本书,拿起来翻了翻,发现是一部反映新闻内幕的书,书名叫《深呼吸》,里面折了许多记号,便借用书名对她说:“要学会深呼吸……”苏小鸥忍不住笑了,她很佩服老总的语言艺术,骂了人,还不让人生气,还得傻乎乎地笑。

    苏小鸥知道自己在学会“深呼吸”之前,首先得学会适应刘明。她想:这篇文章如果不把“杀人动机”弄出来是过不了他那关的。她觉得新闻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挖掘,凭什么只认准一条道?这不是误导和扼杀她的新闻敏感和天性是什么?简直就是蓄意谋杀。而他的谋杀动机又是什么?

    苏小鸥脱口而出。

    “谁知道他的谋杀动机是什么?”欧少鹏以为苏小鸥在问他话。“他从小就是我们村里的一个混混儿,别人上学的时候他在打流,小时候偷鸡摸狗,长大拐卖妇女,再后来不就只有杀人了?”

    欧少鹏以他的理解方式推断龚传宝的杀人动机,让苏小鸥哭笑不得。

    苏小鸥估计他也不会知道龚传宝的杀人动机。只是这其中的原因太蹊跷,难道是欧少华数年如一日地照顾老人,老人出于真心感激,想在死后把房子和田地留给欧少华。在农村,房子和地就是最大的遗产,所以,老人的侄子龚传宝由妒生恨枪杀了这位好人?

    苏小鸥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征询欧少鹏的意见,可她的话一出口就被否认。欧少鹏说:“哪能呀,我们乡里的田地不属于个人财产,归乡里统一调配。”

    苏小鸥“哦”了一声脸却红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孤陋寡闻,竟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以前,苏小鸥听某些媒体记者或电视节目主持人嗲声嗲气地提些白痴问题,还很维护同行的面子,认为那只是偶尔的智力抛锚,自从那次在电视上看到长赋卫视鸿运连连节目主持人王兮在节目中提问: “请问元宵节吃什么,中秋节吃什么?什么棋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新华字典是几个字?人拿什么吃饭?”之后,苏小鸥才算真正明白为什么公众嘲笑时下媒体的某些记者和主持人是白痴的缘由了。王兮跟苏小鸥是好朋友,又是大学同班同学,两人最有缘分的就是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而这男人后来跟苏小鸥结了婚,又闪电般离婚,再跟王兮结了婚,这让苏小鸥觉得很没面子。好在苏小鸥文章很出名,为人也比较低调,不像王兮成天只知道对着观众卖弄风姿,频频搞笑,成了某些闲人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柄。可是今天,苏小鸥觉得自己提出的问题比王兮更白痴,更跌面子。

    走着走着,苏小鸥发现一畦接一畦的荞田正开着白如云絮的花,可不知为什么,有的地方被人割掉了,只剩下寸许的茬。

    “咦,这荞刚刚开花怎么被人割掉了?”苏小鸥问。

    “你已走到瓦屋场地界了,前面就是冲天溪,有人亲眼看见龚传宝就藏在溪谷里,老百姓不敢上山割草喂牲口,只好割大路边的荞。”欧少鹏哀声叹气地回答。

    “啊?原来是这样,多可惜呀……”苏小鸥说。

    “可惜的不止荞,还有油莱没种下,包谷红薯也老在山上,烂在地里,没人敢去收呀。”欧少鹏忧心忡忡地说。

    劳累与悲伤使得欧少鹏显得十分苍老。他说他父母去世使他苍老十岁,去年帮少华盘亲娶媳妇苍老十岁,今年少华出事他又老十岁,这样算起来,他虽然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这话题太沉重。苏小鸥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听说少华娶的媳妇是阳村姑娘,这阳村水乡女子可是出了名的美女呀。”苏小鸥选择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唉,乡里人不图什么美,图个实在。父母都不在了,我当大哥的不帮他盘亲,对不住泉下的老人……这阳村女子是漂亮,但讨来却不易呀,害我欠下几年还不清的债……这下完了,冲担挑茅两头空,结婚不到一年,娃也没留下一个,就这样绝了户……”欧少鹏说着便哽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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