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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一个行色匆匆的人影走在荒凉的村路上。

    这条道路究竟一直伸向何方?它为何看起来白瘆瘆的,像一条游入大山深处的白蛇?他顶着一头乱草似的头发,阴沉着脸,在羊肠古道上猫一样悄然无声地疾走。他身后拖着一个虚幻的影子。那个影子被阳光照得雪亮,有些模糊不清,只见乱草中一双眼睛阴冷发亮。

    他喝了不少的酒,衡水老白干,酒的价值不菲,但实在过瘾。他步履踉跄地走进欧少华家,看见欧少华在厨房的水泥地上剁红薯藤。这个季节的红薯藤是喂猪的上好饲料,而且割了藤蔓的红薯会在地里胀更大个,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欧少华是全村最勤快的人,他抢在季节的首口将红薯藤收割了,这两天正没日没夜地赶着剁碎,沤在屋檐下的大缸里,等发酵后喂猪吃。

    欧少华很有节奏地挥舞砍刀,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他在门边站了很久才跨进去,是因为害怕欧少华手里的砍刀。假如他不是仗着身背的这杆双管猎枪,凭他矮小个子,还真不敢公开对欧少华下手。而在背后下黑手,又不是他的一贯作派。他在门口望着这位气定神闲的人心虚得很,好在欧少华仿佛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出现。他假装镇定地从欧少华身边绕过去,走到水缸前,顺着水又转了一圈。

    “来了?”欧少华在他经过身边时,头不抬地问了一句。

    “唔。来了。”他应道。

    “又喝了很多酒?”

    “唔。口渴。”他抓起水缸上的葫芦瓢,舀了一瓢凉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好痛快,走了一段路,经凉水一浇,人清醒了不少,能感觉欧少华就在自己脚下几尺远的地方低头干活,毫无防范。他能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咚咚的,像擂鼓一样激越。尽管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他仍然很紧张,很激动,连嗓子都处在一会儿潮润一会儿干渴的紧张兴奋中,整个人仿佛完全融入了游戏的快乐。

    他考虑过从背后开枪。但他立即就否定这个想法,因为他知道,一会儿公安局的人来验尸,会将他的作案情况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犯罪嫌疑人系趁被害者不备,从背后开枪,子弹均从前胸穿透……

    “这太有损老子的声誉。”他喃喃自语,发出了声音。

    欧少华太专注干活,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不知在欧少华身边坐了多长的时间,一支接着一支抽烟。看着暗红色的烟蒂在鼻头前闪烁,每一次将要燃尽的时候又迅速地续上一支,直到他发现烟盒中只剩下最后一支烟了,他将它点燃之后,将手中的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心想总要给破案的警察留下一些线索,这样双方玩着才有趣。

    这时,他又一次听到欧少华的声音:“天不早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抽烟?”

    他没有回答。

    要不是欧少华那张谦恭敦厚的笑脸令他生厌,他还会继续坐下去,直到熬不住烟瘾。说实在的,欧少华凭什么这样说他?还不是因为瞧不起他?欧少华低沉浑厚的声音总给人一种安全与信任感,这就是他引人关注,受人尊重的巨大魅力。但是,他始终觉得欧少华活得没有自己精彩。这世上的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一个个都希望生活过得精彩,却在表面上假装青睐那种平淡无奇的生活,甚至欣赏没有创意,让人感到乏味的东西。他心里这样愤愤地想。

    “少华,这是我自己造的一杆枪,你要不要试试它好不好使?”他说。

    “唔。你说好使就好使,我没工夫看。”欧少华神情淡淡地,还是没有抬头,抬头怕剁到手。

    他实在忍无可忍了。仿佛欧少华的漠视让他受到了刺激,一种强烈的冲动让他热血上涌,彻底失去了耐性。他想,你都快成为一个死人了,还这样混沌无知,就算死了,也是活该。随着“当当当”的单调旋律,他开始认真摆弄双管猎枪,从衣袋里掏出铁钎、砂子、火药……鼓捣好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兴奋让他感到明显的呼吸困难,但他很会调节自己的呼吸,让声音变得很浅很慢,像猫打盹一样均匀有序。他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异常呼吸,原因是想延长中枢神经兴奋的过程。他是一个单纯追求精神刺激的人,中枢神经的兴奋对于他来说,就像抽烟喝酒一样重要。

    “哎!别砍了。再砍信不信我一枪嘣了你?”他发出最后通牒。

    “你就是嘣了我,我也得砍完这堆苕藤。”欧少华若无其事地瞄了他一眼,看见他正端着枪,两个漆黑的枪口瞄着自己胸膛,距离那样近,那样真实。

    “别闹了。我没你快活。”欧少华说。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确有些懵了。心想真是怪事,这世上还真有面对死亡视而不见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麻木的欧少华。

    突然,一声巨大的枪声传了出来,接着,一阵凄厉的呻吟也接踵而至。

    欧少华翻天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没有机会躲避,他在毫无知觉中胸前便戴上一朵大红花。这朵红花很快洇开,漫成一片。

    “你——”欧少华扔了刀,手在空中发抖。  

      “我受人所托。”他说了这句话之后神色有些发呆。

    欧少华胸前烂得像马蜂窝,却没有咽气,眼睁睁地看着他。有一瞬间,两人面面相觑。

    第二章

    说来奇怪,“9.28”这天整天都没什么事,就在快下班时,苍原县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关子亮拿起了电话。

    这位身高177公分,虎背熊腰,肌肉发达的刑侦队长天生就是个警界奇才。23岁毕业于省公安警校,从一个乡公安民警混到县公安局刑侦队长,只花了三年时间,这还不算奇迹,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他担任刑侦队长的十个年头里,年年都有别人奈何不了的大案要案由他带头破获,因此,每年的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都跟他贴着肉似的分不开。可以这么说,倘若苍原县不出“9.28”这样一宗错综复杂的命案,陵洲市公安局刑侦队长之职年底保准是他的。

    接电话时,关子亮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平时他接电话有个习惯动作,喜欢用屁股往前挪一下凳子,那天他的屁股刚刚在凳子上挪了一下,谁知道,那张他坐了很久的老板椅就莫名其妙地散了架,差点让他跌地上,当时他的脸就黑成了糊锅巴,油炸过似的闪闪发亮。

    明溪乡瓦屋场村出了特大枪杀案!

    关子亮听完110简单报告后,习惯性地要对方播放一遍报案人的原始录音,并随手按下电话上的录音键:一个女人的哭声。哀恸、绝望、歇斯底里。

    是什么样的女人有着如此震撼人心的哭声?关子亮黑得英俊而略带忧伤的面庞一下子变得十分凝重,目光如同剑锋一样闪现寒光,额头上的几根抬头纹因为皱眉皱得紧显得更加深刻,如一棵伐倒的松树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年轮。

    关子亮听完这个哭声不断的电话录音,用挂电话的一秒钟将一堆断断续续的文字拼成一句话:明溪乡瓦屋场村出了一起枪杀案,村民欧少华被同村村民龚传宝用火枪击毙,有目击者看见龚传宝作案后携枪潜逃,藏进了附近的山里。

    接完电话,关子亮火速赶往局长办公室向局长汇报。

    路上,他反复念叨一个女人的名字:江蓠贞。这个名字有点拗口,就是刚才报案人的名字,她是欧少华新婚半年的妻子。

    一进门局长便对着他吼:“……真不是时候,不早不晚,偏赶在国庆前夕出案子。你通知相关人员三分钟内赶到小会议室开会。”局长见他没动,瞪了他一眼:“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汇报了,还杵着干什么?马上行动!”

    “是,马上行动。”关子亮转身退出,跑步上了三楼的会议室,该到的人都已在场。会议时间不过10分钟,成立了“9.28”命案专案组,局长亲自担任总指挥,关子亮担任专案组组长,局长非常简单而又周到的做了布置和分工,命令关子亮带领侦察员和技术人员立刻出发,并交待指挥中心将情况向市局汇报。

    关子亮回到警队下完命令,眉头拧得紧紧的,狠狠地踢了凳子一脚。正好法医郑心海背着勘查包赶过来,关子亮看他一眼:“好,就等你了,我们马上出发。” 郑心海什么话也没说,紧跟着上了关子亮的车。

    警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门,在警务通道的档口,一群生意人正悠闲地做着生意,那块交警队竖立的非常醒目的“警务通道路口两边严禁摆摊设点”警示牌,完全形同虚设,加上正值下班高峰,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档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关子亮只能在车上干着急,短促地按了几声喇叭,人们毫无反应,他只好“呜呜”地拉响警报,人们这才条件反射地闪到两旁,给关子亮让出一条路。

    “子亮,小心点,别撞了人。”郑心海提醒道。

    “这些人怎么就喜欢挡道?难道他们属狗的?”关子亮气呼呼地说。

    郑心海跟关子亮是老乡,他们是同年考上警校的。和关子亮的锋芒毕露相比,个性憨厚的郑心海则显得稳重沉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呼吸着乡村公路飞扬的黄土气息,感到有种近乡的亲切。而关子亮的感受却不一样,他愤然地骂道:“县里不是天天嚷嚷要让村村通水泥路,人人奔小康吗?瞧这雨天一身水晴天一身泥的,还真他娘的是水泥路。”

    关子亮着急上火是因为刚才局长在会议室走廊里特意叮嘱的一句话,局长说:“人说你小子是警界奇才,倘若三天你不把这命案破了,把人给我逮了,我活剥了你这身皮,反之,陵洲市公安局刑侦队副大队长之职年底保准是你的。市局问我要了几次人,这次我保证放。”

    局长的话说得没错,但局长说话时脸上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

    此刻,关子亮神秘会心地一笑,使得英俊而略带忧伤的面庞变得十分柔和,目光如同湛蓝的天空一样明净宽阔,额头上的几根皱纹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如同生命的年轮在阳光下闪亮,一双眼睛充满了对正义的向往,虽说有些世故冷漠,却不失深邃、坚定和真诚。

    一个小时之后,关子亮他们赶到瓦屋场村杀人现场,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已先一步赶到现场,正在询问群众,了解情况。

    村长哈着腰快步小跑赶过来。

    关子亮看见村长欧通吃的样子果然跟明溪乡分管政法的党委委员杨弼形容的丝毫不差。杨弼跟关子亮关系不错,平时两人爱开玩笑,一次杨弼说起“欧通吃”的来历,说欧通吃有个傻儿子要去广州打工,欧通吃起初不同意,担心儿子在外面染上“脏病”,后来儿子坚决要去,儿媳妇也极力支持,欧通吃只好妥协,亲自送子出门,特别叮嘱:儿啊!进城后切莫跟小姐乱搞,要是染上性病,回来传给你媳妇,你媳妇再传给我,那儿啊,全村人就都完了。傻儿子问:为啥?村长说:想想你爹叫啥名?欧(偶)通吃啊。

    这其实是个网上的段子,关子亮见过,觉得一点都不搞笑,一脸严肃地问:“你跑来这儿干啥?法医要对遇害人进行尸检,可死者家属围着不让,你看有什么法子将死者家属请到别处去?”

    村长听了这话,尴尬地笑了两声,说:这时候,人正悲伤呢,我有啥办法?

    关子亮说:“那你喊两个人来,我问问情况。”

    就在村长转身之际,一个念头闯入关子亮脑际,他想看一眼死者的妻子,就是那个叫江蓠贞的女人。其实,他只要寻声而去就能认出一堆女人中谁是江蓠贞,但这时家属们都停止了哭泣,他只好蹑手蹑脚走到一堆女人跟前,将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女人身上。从侧面看,她有点像章子怡,尤其是冷艳中透出的那股傲气。关子亮认为自己一向看人准确,因此咳嗽一声,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引起江蓠贞的注意,可是没起作用。这个披头散发哀伤至极的江蓠贞根本对任何事情没有反应。

    关子亮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关子亮临转身又瞥了江蓠贞一眼。“妈的,这女人太漂亮了。”他暗自骂了一声,被自己的下意识举动吓一跳,因为这一眼与本案无关,纯属男人的本性。

    他回头正巧看到郑心海翻开尸体,用镊子从死者身上取出一粒铁砂子,接着又一粒。看样子,他要趁着尸体肌肉还有弹性,将所有的弹粒取出,只见他用手指按住一个个像筛子一样密集的弹孔,用镊子夹出里面裹着血肉的弹粒。关子亮走了过去。“凶手使用的是装了铁钎子和铁砂子的特制鸟铳作案,杀伤力太大,而且是朝胸部开的枪,致命的是穿过胸膛的铁钎了,看,就是这种东西——” 郑心海埋着头一边检查一边说。关子亮嗯了一声音,表示听到了郑心海的话。对着这样一具高密度受创的尸体,刚进队的刑警杜斌头皮有些发麻,关子亮对他说:“看你那发怵的样子,还像个刑警吗?瞧人家郑法医,接触尸体像你那样皱眉头没?”郑心海没吭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的身上,一心默记取出了多少粒铁砂子,大的是多大,小的有多大,他都要用心计算,然后在汇报案子的时候必须很快回答上来。

    关子亮对这个完全被破坏的现场不感兴趣。他对郑心海说:“我对杀人没兴趣,我只关心杀人动机。”

    被村长叫来的村民叫欧六一,据他说,大概下午四点多钟,他路过村东头欧少华家,突然听到砰地一声响,吓了他一跳。回过神一想,那响声是从欧少华家厨房传来的,估计出了啥事,逐悄悄趴在欧家后窗一瞧,结果瞧见欧少华倒在一堆红薯藤上,血喷得满地都是。

    “当时你还看见什么人在现场?”关子亮打断他的废话。

    “我还看见龚传宝。”

    “你确认是他吗?”

    “是他,就是那个矮老壳。”

    “他当时在干啥?”

    “他,端着枪,朝少华端着枪,枪口还在冒烟。”

    另据59岁的龚德生说,案发不久他在通往村小学的路上碰到过龚传宝。

    “他背着火铳,低着头,急急忙忙往学校走,起初我没想到是他犯的案,过背了才想起刚才的声音就是火铳的声音,就带疑地问:是哪里响枪?他说:少华家。我问:出什么事了?他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说:传宝你去哪?他说:去找王老师和村长。我问他:找王老师和村长做啥?他说:找他们试试我的枪。我以为他开玩笑,就没再理他了。”

    “村长,村长呢?”关子亮四下喊村长,村长不知躲哪儿去了。奇怪,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吗?关子亮自言自语。

    关子亮点燃一支香烟,但刚抽了两口,他的眉头就结了起来。一个疑问在他心里投下一块阴影。龚传宝既然向人挑明了要杀村长和王老师,又怎么会让他俩侥幸逃脱?他真想马上找来村长和王修平问问清楚:枪响之后,也就是龚传宝满村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到底在哪里,龚传宝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放弃了杀人计划。按常规办案逻辑,犯罪嫌疑人明确后,破案线索得从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查起。眼下村长和王修平是嫌犯扬言要杀的人,那么这两个人就是最值得关注的对象。

    关子亮独自在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点不对劲。

    他一连抽了三支烟,还是没有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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