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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小公獒摄命霹雳王 (三)

    两个小时后,小公獒摄命霹雳王站了起來,这时候孩子已经醒了,小公獒彻底放心了;这时候它感觉自己又有力气了,可以离开这里了。它不声不响地走出了帐房,沒有让老人发现,它知道老人是痛爱自己的,一旦发现就不会让它走了。

    小公獒原路返回,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呼喊一声阿妈。一阵阵寒风送來一阵阵不祥的感觉,不祥的感觉越强烈它走得就越快,仿佛前面,天地云雾之间,阿妈黑雪莲穆穆正在眼巴巴地望着它,它虽然身心惧疲,几乎虚脱,但仍然不停息地走动着。

    到了,终于到了,就是这一面覆雪的高坡,高坡上有一道深深的山隙,阿妈一爪踩空,掉到山隙里去了。阿妈,阿妈。小公獒走上了高坡,來到了山隙的边沿。阿妈,阿妈。小公獒來到了山隙的边沿,探着身子使劲朝下看着。阿妈,阿妈。阿妈穆穆不见了,小公獒清楚地记得,在它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阿妈穆穆停在了离地面很深很深的地方,但是现在不见了。深深的山隙里只有一个黑黑的雪洞,这是阿妈消失的轨迹。

    阿妈,阿妈。小公獒的叫声越來越凄惨,凄惨得都听不出是在叫阿妈了。阿妈走了,走得都看不见身影了。它哭着,叫着,什么回应也沒有,就又换了一种叫法:阿爸,阿爸。小公獒相信,只要阿爸大力王徒钦甲保在这里,就一定不会让阿妈穆穆消失,即使已经消失了,阿爸徒钦甲保也一定有办法让阿妈穆穆重新出现。

    可惜的是,阿爸不在这里,这里只有小公獒自己。小公獒知道自己身单力薄,救不了掉进深隙的阿妈,就一声比一声哀恸地叫着。但是对它以及它的种族來说,并不是救得了才去救,打得过才去打的,它们往往是救不了也得去救,打不过也得去打,藏獒的天性就是这样,只知道生死置之度外,不知道得不偿失是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什么。

    小公獒摄命霹雳王最后叫了一声阿爸,又最后叫了一声阿妈,然后纵身一跳,下去了。它跳进了深深的山隙,跳进了黑黑的雪洞。

    仿佛是宿命的力量,出生才三个月,它的行动就由“摄命”变成了“舍命”,小公獒摄命霹雳王还沒有长大就舍命而去了。对小公獒來说,这是一种义无返顾的营救,是藏獒天性的自然流露,对雪原和雪灾來说,这是一次无所顾及的残杀,是对美好生命的无情吞沒。

    过去了很长时间,在那面高坡上,那道山隙旁,依然回荡着小公獒摄命霹雳王的呼喊:阿妈,阿妈,阿爸,阿爸。它是我们听了就想哭的狗叫,这样悲惨的狗叫被吸附在山壁岩石上,每逢冬天下雪,就会在风中亮亮地响起來:阿妈,阿妈,阿爸,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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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了连接着党项大雪山的台地,往里走不多远,就闻到了看家藏獒阿旺措的味道。阿旺措,阿旺措。大黑獒果日大声呼唤着跑了过去,所有的领地狗都呼唤着跑了过去。

    草原上的人和狗都知道阿旺措,它跟着孤独的瘫痪老人拉甲生活在一起,已经有十二年了。十二年里,阿旺措每天的事情就是跑出去满草原给沒有生活能力的主人讨饭。牧民们都认得阿旺措,一见它來,就会把装着糌粑、干肉或者酥油的羊肚口袋拴在它身上。它跑着來跑着去,在外面能不多呆就不多呆,生怕狼或者豹子在它离去之后吃掉瘫痪的主人。有时候牧民们迁徙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它不能花几天的时间去找他们,就会把捕捉到的野兔叼到主人面前。

    那一年冬天,也是雪灾,拉甲老人的帐房里沒有了干牛粪,阿旺措叼着三只野兔跑了很远的路才遇到牧民贡巴饶赛。贡巴饶赛看见它停在了帐房门口,就对它说:“我们的糌粑干肉也只剩一点点了,给了你,我们怎么办?你还有野兔你赶紧回去吧。”阿旺措一听那口气,就知道贡巴饶赛是在拒绝,放下野兔,冲进贡巴饶赛的帐房,趴在装糌粑的箱子上就是不离开。贡巴饶赛看了半天才恍然明白,感动地说:“你家用完了干牛粪沒办法煮熟野兔是不是?你知道雪灾的日子里各家各户都沒有多少吃的,就想用野兔换糌粑是不是?啊,聪明的阿旺措,快起來走吧,我把所有的糌粑都给你。”

    可是现在,阿旺措,阿旺措,你怎么会这样呢?大黑獒果日和领地狗们來到了一座雪包面前,不断地倒动着爪子,忧伤地哭号着。它们沒有刨挖雪包,知道阿旺措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它的主人拉甲老人也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它们能够想象人和狗是怎么死的:帐房被暴风雪刮跑后,拉甲老人先死了,阿旺措守候在老人身边一动不动,失去了主人就是失去了灵魂,它作为一只看护和伺候老人十二年的藏獒,继续守护着老人的尸体,直到把自己冻死饿死。

    阿旺措,阿旺措。大黑獒果日哭着叫着,意识到使命在身,就首先离开了那里。领地狗们哭着叫着,一个个跟上了它。

    冬天是悲伤的日子,尤其是这个冬天。似乎为了阿旺措的悲伤还沒有过去,就又有了新的悲伤。

    驮着救灾物资的领地狗群朝台地深处走去,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遇到了金獒波波。死了,金獒波波也死了。显然是狼群挖出了它的尸体后來不及吃掉就跑了,暴露在积雪外面的尸体旁,到处都是狼的爪印。身边沒有主人,也沒有羊群和牛群,它是独自死去的,死去的时候,才六岁,相当于人的二十多岁,一个响当当的青年。

    大黑獒果日和领地狗们惋惜地仰天长号,它们都记得金獒波波三岁那年的神奇之举。它的主人罗桑死了,家里人在悲伤够了以后,把罗桑背到了天葬场。一路跟过來的金獒波波守在罗桑身边,狂叫狂吼着,死活不让天葬师靠前,更不让秃鹫落近。家里人把它拉回了家,它挣脱锁链又跑向了天葬场。喇嘛们还在念经,天葬师还沒有动手分割尸体,金獒波波扑过去,再次守护在了罗桑的身边。追过來的家里人对它又捶又打:你这是干什么呀,主人要去转世了,灵魂要离开大地了,你怎么不让他走啊,是他活着的时候亏欠了你吗?说着又把它拉走了。

    在金獒波波第三次挣脱锁链來到天葬场后,它扑翻了正要动手处理尸体的天葬师,扑飞了十几只饥肠辘辘的秃鹫,趴在罗桑身边,在他黧黑的脸上深情地舔着。家里人赶來了,看着金獒波波和罗桑,大惊失色,吓得转身就跑,连呼“喇嘛,喇嘛”。一个念经的老喇嘛走了过來,看到罗桑的眼皮在动,嘴在动,手也在动,愣了片刻,突然跪下了:“活了,活了,罗桑又活了,天葬的法台上,神圣的多珠达古啊,你怎么又让罗桑活來了。”老喇嘛看了一眼金獒波波,又说,“是罗桑舍不得金獒波波又回來了,是金獒波波把罗桑叫回來了。”

    活过來的罗桑对人说:“家里人都以为我死了,喇嘛也以为我死了,我也是真的死了,气也沒有了,心也不跳了,《度亡经》念了三遍加五遍,天葬师的斧头弯刀磨了五遍加三遍,可是我家的金獒波波啊,它不想让我死,它给藏地的尸陀林主多珠达古下跪,把我的魂儿又叫回來了。”

    父亲后來说,这就是藏獒的本事,鼻子灵得超过了神,闻一闻气味就知道主人不是真死是假死,命脉尽管微弱,但还是在轻轻跳动。既然金獒波波认为主人沒有死,它怎么能允许天葬师下手、秃鹫啄食呢?

    就是这样一只神奇的藏獒,也沒有逃脱这场大雪灾的迫害。金獒波波,你是怎么死的?曾经被你救活的主人罗桑呢,他到哪里去了?

    金獒波波,金獒波波。大黑獒果日哭着叫着,意识到使命在身,就首先离开了那里。领地狗们哭着叫着,一个个跟上了它。

    它们走了一路,悲伤了一路。连接着党项大雪山的开阔的台地上,这片牧民相对集中的秋窝子和冬窝子的衔接处,到处都是悲伤,都是藏獒和人的故事。

    大黑獒果日说:你们看啊,我们路过了什么地方,就是这片高山草场,是旦木真驻牧的地方。说罢就呜呜呜地叫起來。所有的领地狗都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气息:旦木真死了。旦木真是一只浑身漆黑的藏獒,它长寿地活了二十三年(一般藏獒只有十六七年的寿限),如今终于不在世间了。一只多好的藏獒啊,它的死让这个雪灾泛滥的冬天变得格外沉重。

    父亲后來了解到,旦木真死前的情形是这样的:主人桑杰把它拉到了帐房里,对它说:“天太冷啦,你就呆在帐房里过夜吧,不要出去啦。”旦木真不听主人的,转身走了出去。它來到羊群的旁边,慢腾腾地巡逻着,然后卧在了冰天雪地里。这是它天天夜里坚守的地方,一辈子都这样,为什么要离开?桑杰于心不忍,又把它拉进了帐房,温存地对它说:“羊群牛群你就不用管啦,有别的藏獒呢,你都这么老啦,抵不住严寒啦,冻死了怎么办,辛苦了一辈子,就享享福吧。”

    旦木真感激地摇着尾巴,趁着主人不注意,又走了出去,还是蹒跚巡逻,还是迎风坚守,从它的责任感出发,它总觉得牛羊离开了它就十分危险。桑杰有点生气,第三次把它拉进帐房,严厉地说:“你必须待在火炉边,你老啦,不顶用啦,你要是出去,万一冻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他们会说,那个桑杰,对自己的藏獒一点都不好,藏獒是你的兄弟,它都老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让它在寒冬里守夜,你的心肠真狠啊。”

    旦木真听懂了,就老老实实卧了下來。但是它睡不着,它不习惯睡在帐房里、火炉边,不习惯这种不是自己保护别人而是别人保护自己的生活,忍耐到半夜,看主人睡着了,就又悄悄出去了。它有一个预感:狼就要來了,而且很多,它们是饿极了的狼,为了食物它们要來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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