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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千恶一义的尖嘴母狼(二)

    狼崽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脱了,但它又奇怪每次被小藏獒挡住的时候,自己都能安全逃离,它为什么不咬死我?它本来完全可以咬死我,却又一次次放过了我。其实狼崽的疑惑,也是小母獒卓嘎的疑惑,每一次追捕的过程中,小卓嘎都是怒气冲冲恨不得立刻咬死它,一旦和狼崽碰了面,就又会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或者扑上去咬一嘴狼毛,然后再放跑狼崽。小卓嘎心说我这是干什么呢?是在跟狼崽玩吗?它是藏獒,它有和狼死斗死掐的天性,但它又是一只小藏獒,一个小孩,更有和别的小孩一起玩的天性,两种天**叉起来,同时制约着它的行动,让它一会儿是愤怒的战士,一会儿是充满童稚的玩伴,一会儿吃惊自己居然没有咬死狼崽,一会儿又觉得这个狼崽多好玩啊,每一次都会让我抓住它。

    就这样,逃跑的还在逃跑,追逐的一直在追逐,终于逃跑的停下了,追逐的也追不动了,狼崽和小母獒卓嘎双双累瘫在一座雪岗下面,挤在一起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好像它们压根就不是互为仇寇的敌手,而是一个窝里出来的姐弟。

    这时狼崽呜呜呜地哭起来,它害怕自己被小母獒卓嘎咬死,想跑又跑不掉,只好哭起来,一哭就又想到了别的伤心事:为什么呀,为什么对我好的,给我爱的,让我感到温暖的,都一个个悲惨地死掉了?先是阿爸阿妈被断尾头狼咬死了,后是一直抚养着它的独眼母狼被狼群吃掉了,它没有了亲人,没有了依靠,连赖以生存的狼群也失去了。它失去了狼群它就得死,不是被别的狼咬死,就是被藏獒咬死。它一想到死,想到亲人的死和自己的死,就会感到无比的窒息和悲伤,一丝疼痛催动着它的声音,它一声比一声哀恸地哭着:死了,死了,我就要死了。

    小母獒卓嘎知道狼崽在哭,还知道哭是需要安慰和同情的,尤其是一个小孩的哭。于是它便同情起狼崽来,用鼻子蹭了蹭对方脖颈上硬生生的狼鬃,好像是说:怎么了?你怎么了?回答小卓嘎的是一股浓烈的狼臊味儿,刺激得它脑袋里轰然一声,几乎要爆炸。

    狼和藏獒身上都散发着野兽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在人看来差不多是一种味道,但在动物的鼻子里,狼有狼味儿,獒有獒味儿,獒闻了狼味儿就会愤怒,狼闻了獒味儿就会惊悸。

    小母獒卓嘎愤怒地唬了一声,狼崽一阵哆嗦,哭声也就颤栗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咽气了。小卓嘎听着,那种由草原上的人感染而来的同情心再一次升起,赶紧止住了唬声。它是个小孩,还没有长成坚硬而稳固的藏獒心理,先天的禀赋和后天的塑造正在胶结起来影响着它的一举一动。它歪过头去,把鼻子埋进对方灰黄的狼鬃,像是要适应一下,半天没有起来。

    狼臊味儿的刺激又来了,脑袋里轰轰的,就要爆炸的感觉又来了,愤怒又一次缠住了小卓嘎,它用地道的藏獒咬狼的声音低沉地吠了一声,抬起头一口咬在了狼崽的脖子上。

    狼崽顿时哑巴了,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小母獒卓嘎不禁打了一个激灵,赶紧放开了狼崽:我咬死它了吗?真的咬死它了吗?哎呀呀,我又一次一口咬死了一匹狼。但是这次,小母獒卓嘎一点也不兴奋,更没有自己多么了不起的感觉,它围着狼崽转着圈,禁不住悲伤起来:你怎么就这样死了?你跟我一样是小孩,怎么还没长大就死了?转了几圈它就扑到狼崽身上,鼻子凑过去,呼呼地闻着,似乎狼臊味儿没有了,脑袋里也不再轰轰作响了,愤怒隐逸而去,只有丝丝不绝的同情单纯地陪伴着它:小孩,小孩,你要是不死就好了,就可以和我玩了。

    小母獒卓嘎伸出小舌头惜别似的舔着狼崽,突然听到一阵咚咚咚的响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什么也没找到,又侧着耳朵把头贴在了狼崽身上,才发现那声音居然来自狼崽的胸脯。小卓嘎知道这是心脏的跳动,这样的跳动在它还没有出生时就已经十分熟悉了,阿妈大黑獒那日让它在感受到心跳的同时也让它感受到了母爱的存在。但是它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心跳,它甚至不知道自己也是有心跳的,一听到狼崽的心跳,就感到十分吃惊,一种源自母亲胎腹与怀抱的温醇,一种让它迷恋的亲切,油然而生。

    小母獒卓嘎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心跳和生命的存活有着直接的关系。它仍然以为狼崽已经死了,而死了的狼崽身上居然有着似曾相识的母爱的律动。小卓嘎恋恋不舍地用鼻子触摸着狼崽心跳的地方,一种巨大而空旷的孤独悄然爬上了它的心室,思念出现了,就像雪片一样轻盈而妖娆、无边而绝望。它坐在地上哭起来,声音细细的,是属于藏獒那种隐忍而多情的哭泣。

    佯死的狼崽知道小母獒卓嘎为什么会哭:想阿爸阿妈了,这个小藏獒跟我一样想它的阿爸阿妈了。但它毕竟是狼种,不知道哭是需要安慰和同情的,或者说它现在还没有发育出一种对异类的同情来,它只把对方的哭泣当成了一个逃跑的机会。它猛地睁开眼睛,瞄了一下小卓嘎,跳起来就跑。

    小卓嘎愣了,不哭了,一瞬间就把孤独、思念和伤心全部丢开了,它跳起来就追:哎呀呀,你活了,你活了,不许你活,我要咬死你,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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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公一母两匹大狼半天没有把钢牙铁齿攮在父亲的脖子上,等死的父亲奇怪地睁开了眼睛,一瞥之下,不禁叫了一声:“天哪。”

    两匹狼就在三步之外,定定地站着,一眼不眨地望着他。不,不是站着,而是趴着,瘌痢头母狼趴着,瘌痢头公狼也趴着。不,不是趴着,而是跪着,瘌痢头公狼跪着,瘌痢头母狼也跪着。它们的跪法不像人那样是后腿折叠,而是前腿折叠,后腿直直地立着。不,不仅仅是跪着,而是在磕头,它们的磕头不像人那样是撅起屁股以额捣地,而是翘起屁股,把闭合着的嘴巴平伸在地上。

    父亲惊异地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奴颜婢膝的姿势,看着它们水色汪汪的眼睛,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用不着害怕了,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狼不回答,它们听不懂父亲的话,即使听懂了也不会用声音回答,它们就像人类的聋子和哑巴,只会用动作和眼神,用跪着磕头的姿势和乞求的泪眼表达它们的意思:糌粑,给我们一口糌粑。

    父亲还是不明白,问道:“诡诈奸猾的东西,你们不是要吃我吗,为什么又不吃了?”说着他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那就是狼在做一件它们并不情愿做的事情,这样的事情虽然符合它们牟取食物时不择手段的本性,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的。而他汉扎西,一个两条腿走路的人,是不是也要做一件自己并不情愿做的事情呢?不,他心说,我不做,就算面前的狼不是吃人的狼,而是乞求糌粑的狼,我也决不能把糌粑送给它们,糌粑不是我的,是学校里十二个孩子的,是多吉来吧的。

    但是手,父亲冻硬的手,两只似乎已经不属于他的手,却毅然决然地违背他的意志,把木头匣子端出了胸怀,端到了两匹狼的跟前,甚至还帮它们打开了匣子盖。父亲的嘴而不是父亲说:“吃吧,糌粑,我知道你们狼饿极了也会吃粮食。”

    两匹狼狐疑地望着父亲,先是母狼点了一下头,把平伸过来的嘴点进了积雪,然后是公狼点了一下头,但没有把嘴点进积雪。瘌痢头公狼迅速站了起来,猜忌难消地瞅着父亲,飞快地把嘴巴伸进匣子,又飞快地伸了出来。它没有急着吃,再次瞅瞅父亲,看他依然坐着,白色的地面上依然只露着他那颗黑色的头,便一口叼住了木头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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