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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1、癫痫

    建武十七年五月廿一,建武帝御驾返回雒阳。

    盛夏的南宫,巍峨耸立的殿宇在阳光下安安静静的蛰伏着,车驾从朱雀门入宫,百官相迎。一行人绕

    过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经章华门,一路到达却非殿。

    皇后携众静候在却非门,华丽的宝盖下,盛装打扮的郭圣通领着许美人,静静站在那里,纤细的腰杆

    挺得笔直,眼神却异常空洞的看着我搀扶着刘秀从玉辂上走下。

    从巡的皇太子刘疆以及其他皇子纷纷上前与母后行礼,我紧挨着刘秀站于阶下,面上维持着淡淡笑容,宝盖遮顶,挡住了烤人的骄阳。

    众卿在侧,我扶着刘秀踏上却非殿的石阶,远远将后宫的相关人等甩下。

    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跑去见见我那个才出生沒多久的小公主刘绶,分别将近两月,小丫头长胖

    了,抱在怀里沉了不少。抱着女儿,我感到了莫大的满足,之后刘京缠着我要我抱,我腾不出手,便让刘

    衡带弟弟玩。刘衡虽然才四岁,却非常有兄长的架势,把自己的玩具都塞给刘京玩,时不时的还教牙牙学

    语的弟弟唱歌。

    “明儿淯阳公主出宫拜祭宗庙,算起來这才是正式的受封礼,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免不了得去长秋宫贺喜。”一边哄着刘绶,一边关照纱南注意回宫后各项事宜,最近几个月过得太紧绷,让我倍

    感疲倦,一时间竟有点脑子不够用的迷惘,“我们不在宫里,皇后日常起居可有什么变化?”

    “打探过了,这段时间皇后的母亲一直待在宫里相陪,而且,绵曼侯郭况时常进宫问安,除他以外,

    还有两个人也总是一起跟着出入。”

    “是什么人?”

    “新郪侯郭竟、发干侯郭匡,这二人是皇后从兄。”

    我愣了下,不禁失笑:“还当她找了什么帮手,难道朝廷上无人了么?”

    “贵人可别小瞧了这两个人。不过,撇开这个,外人总不及自家兄弟可靠,有些事还是得靠自家人,

    朝廷上那些人哪个不是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往哪边倒。如今眼瞅着贵人得了宠,风头大涨,皇后要找心腹

    ,自然少不得娘家兄弟帮忙。”

    “娘家兄弟。”我冷笑,“比兄弟,姓阴的难道还能输给她姓郭的不成?”

    纱南被我逗乐了,忍笑道:“是,这次贵人不是才从南阳带了一人回來么?”

    “你是说阴嵩?”对于这个阴识推荐的从兄,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粗略的见过一面外,对他的性格

    、能力完全沒有概念。我原本是希望大哥能到京城來帮我,不过这个可能性不高,就连阴就,大哥也不肯

    让他涉足官场。

    阴家人的特质啊,不管做什么都先顾虑明哲保身,为人低调到无法想象。

    “当啷――啷――”外间一阵巨响,似乎什么东西掉地上打破了,紧接着小宫女慌张的发出一声尖叫

    :“殿下,你做了什么呀?”

    我心里一紧,把手里的婴儿塞给乳母,急匆匆的跑了出來。

    只见刘衡站在原地,右手空握成拳,原本握在手中玩耍的木剑不翼而飞。室隅摆的一盏雁足灯却被打

    翻在地,灯油倾倒,火苗烧着了纱帷,一下便蹿起老高。

    宫人慌作一团,纱南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扑火。

    我见刘衡吓得小脸煞白,人都像是傻了一般动也不动,不觉心疼的冲那些只会尖叫的宫女吼道:“都

    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把小皇子抱出去!”

    这帮宫女这才如梦初醒般将嚎啕大哭的刘京抱了出去,有人刚想去抱刘衡,手还沒碰到刘衡的身体,

    他突然一个跟斗栽倒,额头居然撞在了几角上。宫女吓得失声尖叫,那孩子却似乎当真受惊过度,额头被

    撞得破了个血口子,他却连声哭闹都沒有,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连眨眼都不会了。

    “衡儿!衡儿!”我尖叫着抢上前将他抱在怀里,一手摁住他出血的额头,一手紧紧搂住他,“别怕

    ,宝贝儿,沒事的!”

    有机灵的赶紧递了块帕子给我,我心慌的叫道:“宣太医,都愣着干嘛,快宣太医――”

    火势并不大,纱南很快便把火苗给扑灭了,只是室内被烟熏得呛人。纱南手里拿了一柄木剑过來:“

    剑扔出去砸到了灯……”

    我沒心思听她报告,只是将不哭也不闹的刘衡抱出房间。一只脚才跨出门,怀里小小的身子微微一颤

    ,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來,我的心跟着一颤,忙柔声哄道:“不哭,宝贝儿,娘在这儿!别怕……”

    哭声尖锐,他一个劲的喊着疼,喊得我心都揪在一块了。好不容易撑到太医赶到,在孩子的哭喊声中

    把伤口处理干净。沒过多久,刘秀听到风声后急匆匆的赶了來,他进门时我正抱着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刘衡

    在室内团团打转。

    刘衡见了父亲,忽然停住了眼泪,也许是因为伤口已经包扎好。小孩子的心性,哭笑都如一阵风般,

    他依偎在父亲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用一种怯怯的表情对我说:“娘,我沒有扔宝剑,是它不乖,它不听

    我的话,自己飞出去的……”

    听了这话我真是好气又好笑,眼见他闯了祸也因此吃够了苦头,不忍再责骂,于是用力捏着他的鼻子

    说:“你以后再这样不乖,不听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很委屈的辩解:“我很乖,是它不乖,不是我不乖……”嘟嘟囔囔的撅着嘴,苍白的小脸上尤挂着

    哭花的泪痕。

    我叹了口气,担心刘秀刚刚恢复的身体抱不动孩子,于是说道:“还疼不疼?不疼下來自己走,爹爹

    累,抱不动你了。”

    他嘟着嘴,闷闷的说:“疼的。”表情不情不愿的,小手还使劲巴着刘秀的脖子,更加搂紧了些。我

    故意板起脸,冲他摇了摇头,他讪讪的放开手,从刘秀身上滑了下來。下地后,还不忘仰起头,一本正经

    的对父亲说,“爹爹你抱不动我,等我长大了,我來抱你吧!”

    我和刘秀相视一笑,齐声道:“好!说话算话!”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便过去,随着夏季里最热的六月份來临,各个宫殿都忙着用各种方法避暑。我在

    庭院里挖了个小小的游泳池,中午天太闷热的时候,就教刘荆、刘衡两个游泳。刘荆人很聪明,一教就会

    ,但是刘衡似乎是年纪太小的缘故,却是连续教了一个礼拜,仍是毫无半点收获。

    “这孩子的四肢协调性可真差!”坐在阴凉处的我,一边吃着冰镇的水果,一边无奈的叹气,“怎么

    小的时候看着挺聪明的,两个月不见,像是变傻了,经常莫名其妙的发呆……”

    纱南在我身后扇着扇子,刘秀听了这话,从泳池边回转:“你也忒心急了些,他才多大点年纪啊。”

    我不以为意的撇嘴:“阳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能揍得哥哥满地找牙了。”说到这里,不由得沒好

    气的白了他一眼,“说起來,这还怪你。瞧着这孩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來的,心里便总偏心眼的向着,这

    下好了吧,太宠太娇的孩子长不大,他一见你,马上变得娇气十足,哪里还吃得了半点苦?”

    承受着我如此不讲理的咄咄逼人,刘秀沒出言指责我对孩子同样的溺爱偏宠,反而笑着承认:“是我

    的错。”

    我娇嗔抿唇,刘秀刚坐下,我便用小刀叉一块梨子递到他面前:“润润喉。”

    刘秀并不拘于在宫人面前与我亲昵,好在在跟前伺候的除了纱南也沒别的外人,他笑着吞下水果,一

    面接过手巾,一边对我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听听你的意思。”

    “什么事?”

    “是关于……义王的。”

    我坐正了身子,目光明利的瞟向刘秀,他看着我温和的笑着,我轻轻嘘了口气:“她才十二岁。”

    “朕知道。”

    “她是长公主,但同时也是你的女儿。”

    刘秀迟迟不吭声,好半天才说:“我知道。”

    看着水中扑腾的刘衡与刘荆,我有些出神,岁月如梭,转眼我们这些为人父母者竟然又要晋级为祖父

    祖母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

    “听说皇太子新纳的孺子有孕,妾身在此先给陛下道喜了。”我们不是贫贱夫妻,所以子女也非寻常

    百姓,他们生來便是皇子皇女,命中注定他们应该遵循这样的生存法则。

    刘秀无奈的笑道:“皇后与朕商议,正有意将此女晋为良娣。还有,宗正、太常上奏,皇太子将为人

    父,提议早行冠礼,建太子府,立太子妃……”

    他的语速十分缓慢,我却终究还是被这样的话语刺得心跳加速。刘疆若是行了冠礼,便代表着已经成人,独立后的刘疆无论如何都不是未及束发之龄的刘阳可比,差距太大了,再加上刘疆一旦有了皇孙,子嗣更是无忧。

    我缓缓低下头去,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前,背脊弯曲,就这么沉重的叩下头去:“长公主……便由陛下

    全权作主吧。”

    刘秀搀扶我起身,柔声安抚:“你不用太担心,朕瞧梁松这孩子长得极好,义王待他也极为亲近。他

    们两个相处如何,这几年你不都看在眼里么?”

    我几欲垂泪,怏怏道:“可她毕竟才十二岁,哪里懂得好与不好,若是将來发现自己喜欢的良人非是

    眼前之人,岂非……”

    “你放心,只是先定下亲事,若是过几年孩子大了,不喜欢结这门亲,我们再另想他法。”

    虽然知道刘秀故意把话说得如此轻松,以便宽慰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安,但以目前的局势看,也唯有如

    此才能笼络河西那帮臣子。虽然不情愿将女儿作为棋子來利用,但作为长公主的义王,将來无论挑选什么

    样的夫婿,作为母亲的我都不会百分百的满意。

    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情,一如当初答允将我嫁给刘秀为妻的大哥阴识。

    心里正纠结到无法形容,忽然听见池边看顾的宫女发出一声尖叫,不等我抬头,身侧端坐的刘秀已如

    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明晃晃的烈日下,原本在水中扑腾的刘衡突然沉到了水底,等到刘秀冲到池边时,已有小黄门将刘衡

    托出了水面。

    我吓得四肢无力,竟足足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來,手足发软的由纱南搀扶着,半拖半拉的跑到池边

    。

    刘秀早先一步抱住了孩子,可小刘衡却面色青紫,两眼失神的望着天空,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四

    肢不停抽搐抖动。

    刘秀吓得连忙摁住了他,可他仍是不断厉声尖叫,瞳孔放大,嘴里也慢慢溢出白沫來。我惊骇的捂住

    嘴,手足无措的跪在池边,刘秀怒道:“宣太医!”

    “衡儿!我的衡儿……”我手足并用的爬了过去,头晕得厉害,心里一阵阵的抽痛。“你这是怎么了

    ?你别吓娘啊!”我终于被刘衡突如其來的奇怪表现吓得大哭起來。

    纱南在边上突然说了句:“临淮公吐血了。”

    我一听顿时两眼发黑,幸而刘秀马上解释:“不是吐血,是他咬着舌头了。”一手扣着他的牙关,试

    图撬开他的牙齿,却不曾想反被刘衡咬伤了手指。

    刘秀甩了甩手,手指上的血珠溅落在地上,代卬心急的想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掌推开:“都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催太医!”

    我已完全沒了主张,只是捧着孩子的头,摸着还在不断肌肉痉挛的冰冷脸孔,泪水哗哗直流:“衡儿

    !衡儿!”除了一遍遍的呼唤着孩子的名字,我一筹莫展。

    细心的纱南取來毯子,将刘衡裹住,可手足冰冷的孩子仍不停的抽搐着,我和刘秀一人摁住他的一只

    手脚,心也随着他的颤抖在不停的抽搐着。

    太医赶到的时候,刘衡的痉挛体征已经不是很明显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折腾似乎耗尽了他的所有体力

    ,安静下來的刘衡蜷缩着单薄的身子,依偎在刘秀怀里,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刘秀拂拭着他湿漉漉的柔软头发,太医诊脉时也不肯将儿子交给他人相抱。太医瞧得很仔细,也问得

    很仔细,不仅问了刚才的病症,还将刘衡的乳母、看妇一并叫來问了日常饮食,及一些平时的喜好习惯等

    等。

    一直耗了大约一个时辰,疲乏无力的刘衡在父亲怀中沉沉睡去,太医才诚惶诚恐的宣布了最终答案:

    “临淮公得的乃是癫痫之症。”

    此话一出,刹那间犹如头顶劈下一道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般劈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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