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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忽复乘舟梦日边 2、观戏

    十月廿二,刘秀去了怀县。这期间安丘侯张步带着妻子儿女从雒阳潜逃回临淮,联合他的两个弟

    弟张弘、张蓝,企图召集旧部,然后乘船入海。结果在逃亡中被琅邪太守陈俊追击生擒,最终得了个

    斩首的下场。

    十一月十二,按例又差不多该到了孩子们回西宫请安的日子,却沒想到大长秋特來通传,让我过

    去探视。

    仅有的一月一次亲子日最终也被缩减成探视权,我空有满腔悲愤却不能当场发作,还得强颜欢笑

    的打赏了來人,然后换上行头去长秋宫向郭后请安、报备。

    我只带了随身两名侍女和两名小黄门,却都在长秋宫宫阶下便被拦了下來。大长秋带我进了椒房

    殿,这是长秋宫正殿,乃是郭圣通的寝宫,满室的馨香,暖人的同时也让我心生异样。

    “皇后娘娘在何处?”

    “奴婢不知。”小宫女跪着笑答,稚嫩的脸上一团谦恭和气,“请阴贵人在此等候,皇后娘娘一

    会儿便來。”说着,取來重席垫在毡席上,请我坐了。

    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我如坐针毡,小宫女给我磕了头,然后悄沒声息的退了出去。

    等静下心來撕下环顾,我才发现现在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在椒房殿的更衣间。虽说是更衣间,却布

    置得雅洁端正,四角焚着熏香,袅袅清烟飘散,使得室内闻不到一点异味。更衣间的空间极大,室内

    除了洁具外,还另外搁置着屏风榻、书案,案旁竖着两盏鎏金朱雀灯,案上零散的堆放着三四卷竹简

    。

    我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耳朵竖得老长,接受着椒房殿内的一切窸窣动静。

    等了小半个时辰,跪得两腿都快麻了,也不见半点动静。辰时末,那个小宫女才匆匆回转,带着

    歉意的小声回禀:“请贵人再稍候,陛下这会儿莅临长秋宫,正和皇后说话呢。”

    我猛然一震,慢慢的终于有了种拨开云雾的明朗。

    “陛下还朝了?”

    “是,好像才回宫。”

    我点了点头:“知道了。”挺了挺发酸的脊背,我强撑笑意,“我会在这等着的……”

    接下來的剧本,我已经能够完全想象得出來。把我安置在椒房殿的更衣间,是希望我这双眼睛看

    到些什么,这对耳朵听到些什么,然后我被打击到什么,而郭圣通又向我炫耀些什么。

    这什么的什么,看似荒唐可笑,却是最犀利且直接的一种手段。

    我是该选择抗命回宫,还是留下來观看一场导演好的精彩剧目?

    手掌抚摸着僵硬的膝盖,十指在微微打颤,我吸气,抽咽,眼泪滴落在重席上,洇染出一圈淡淡

    泪痕。

    腹中的胎儿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踢腾起來,我猛地一震,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肚子。

    眼泪无声滴落,我哑声,掌心轻抚:“宝宝是在提醒妈妈要坚强吗?知道……我都明白……”

    扶着墙,趔趄的从重席上爬了起來,我揉着僵硬的膝盖,伸展四肢,一手扶着腰,一手搁在隆起

    的肚腹上:“给宝宝唱首歌好么?就唱哥哥姐姐们最喜欢的……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

    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

    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

    西北……”

    压低着声,我一边踱步一边低吟浅唱,腹中焦躁的胎儿安静下來,胎动不再激烈,仿佛已经在歌

    声中继续沉入香甜的酣梦。

    我擦干眼泪,从更衣间转出來。似乎早有安排,椒房殿内空无一人,竟是连个下人的影子也瞧不

    见,空荡荡的屋子,飘散着浓郁的香气,红绡软帐在微风中张扬的摇曳着。

    我深吸口气,从椒房殿出來,绕过回廊,往正殿方向挪。

    也许此刻,我的背后,无数双眼睛正在火辣辣的盯着,等着欣赏接下來的那场好戏。

    我是否该配合的入这场戏?

    脚步沉重,脑袋有些发晕,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感觉像是跨过了漫长的千年,终于再也迈不动

    了。

    扶着门框,瞪大了眼睛,殿内光线够亮,即使不够亮,上千盏的烛火映照下,也能将整个大堂照

    得仿如置身金乌之下。

    喁喁之声从殿内传來,因为隔得远并不能听得太真切,我抓着心口,感觉气都快透不过來了,压

    抑感几乎要将我的精神击溃。

    殿内人影晃动,一人向门口行來,一人随即尾随而追。

    “陛下!”

    “皇后还有事么?”风尘仆仆难掩其英姿,他侧首回眸,脸上一如往日般的报以温柔的微笑。

    “陛下……陛下难道不留下用膳么?”郭圣通面若胭脂,下颌微仰,纤长白皙的脖颈勾勒出完全

    的曲线。少妇独有的妩媚外加少女般清纯的气质,想不心动都难。

    “皇后留朕吃饭?”

    “陛下……”她娇羞的挽住他的胳膊,声若莺啼,“陛下,难道不想圣通么?”

    纤纤玉手抚上甲胄,修长的食指在他的胸口调皮的划着小小的圆圈。我几欲目裂,虽然早有心理

    准备,却仍是比当胸一刀还要疼。郭圣通的手停留的地方不只是刘秀的胸膛,也正掐住了我的脖子,

    让我生生喘不过气來。

    刘秀沒有伸手拥抱她,却也沒有推开她,任由她顺势倒在怀中,巧笑依偎。

    “陛下……留下來陪陪我好么?”

    “皇后。”他轻笑,醇厚的嗓音中带着好脾气的笑音,似宠溺,似愉悦。

    “陛下……”她仰着头,眼神迷离,双靥绯红,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似乎动了真情,忘却了本

    该继续下去的柔情戏码。像个痴恋中的少女,娇羞却柔情蜜意,楚楚动人,“圣通好想……好想替陛

    下生个小公主,她长着一双陛下一样的眼睛。我爱着她,每天看着她,如同看到了陛下……”

    “皇后啊。”他笑脸相迎,语气温柔,如春风拂面,倾洒暖暖阳光,“朕刚从怀县回來,不及沐

    浴更衣,发染虮,胄生虱,还是容朕……”

    “呀----”他话还沒说完,郭圣通已花容失色的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他静静的瞅着她,好半天她才哆嗦着,尴尬一笑:“那……妾身让人给陛下准备汤沐。”

    笑意一点点的从他脸上敛去,他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她,直到她慌张的垂下螓首。

    “朕……半生戎马征伐,光复汉室社稷,战场上雨里來,火里去,刀光剑影,戟戈箭弩,无一不

    经。朕的江山便是靠这满身虮虱换來,朕……本也只是个侍弄稼穑的农夫而已。”

    “陛下……”泪光点点,她颤栗着,缓缓跪下,“陛下息怒,妾身并无他意,妾身……”

    “原也怪不得你,你出身士族,王公侯门,自然沒有吃过这些苦的。你且起來,朕并沒有怪责你

    的意思。”

    刘秀弯腰相扶,郭圣通垂泪起身。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

    喟叹着,笑容沉甸甸的,“卿本佳人……”

    慢慢迈开步子,他往殿外走。

    身后,郭圣通忽然掩面失声啜泣。

    我闪身避退数步,等那双鞋子从门内跨出时,适时提裾跪下:“贱妾叩见陛下。”

    脚步停顿,我看着那鞋面,只觉得眼睛渐渐湿了。

    “你怎么在这?”带着一丝惊讶,他搀我起來。

    “贱妾來向皇后问安,顺道……过來看看皇儿。”

    “嗯,你自个顾惜着自个的身子吧。朕看阳儿他们几个就先留在长秋宫,让皇后多照拂。等你生

    了,养好了身子,再让他们回西宫也不迟。”

    托在胳膊下的五指用力的掐着我的肉,我如何领会不得,内心一阵激动,赶紧又跪下磕头:“贱

    妾叩谢陛下!叩谢皇后娘娘!”

    郭圣通表情呆滞的站在门边,眉尖若蹙,强撑的笑容下难颜哀怨之色。

    “嗯,掖庭琐事,便有劳皇后了。”他向郭圣通点了点头,再不看我一眼,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我跪伏在地,久久不曾抬起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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