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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仗剑何处诉离觞 7、汝予(下)

    洞外雨声如泄洪一般,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我有些害怕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想将自己蜷缩起

    來。不知怎么的,那种微妙的自卑情愫竟慢慢渗进我的心里,让我越來越彷徨。

    那声微弱的抽气声就在这个时候从我脑后猝然响起,紧接着正瑟缩自卑的我,被拥进一具温暖的

    怀抱。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沉闷的吸气,微微发颤。

    我愣怔片刻,骤然明白过來。

    “秀儿……”伸手绕向身后,轻触他的面颊。

    粗重的呼吸声悠长而沉闷的萦绕在我耳边,他不说话,只是将我抱得更加紧了。

    肌肤相抵,我俩正用一种近乎**的方式紧贴在一起,然而无关旖旎缠绵,无关情欲放纵,他抱

    着我,我靠着他,却在平静中感受到了彼此间的依赖。

    相濡以沫。

    他之于我,我之于他。

    彼此心连心的靠在一起,让我有了一种全然放松的惬意和安详。

    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幸福?

    雨过天晴,当我们两个人离开那处壁洞时才发觉原來冥冥中恰有因缘,那处地方正是五年前小长

    安遇劫,我抱着刘兴逃难途中中箭,刘秀在此替我拔箭疗伤的洞穴。

    难怪洞中尚存干草枯柴,可供生火之用。

    刘秀在草甸子寻到我时,我能断定当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场,他身边并未带随从,然而当我们

    天亮时分离开山凹时,走了不足百米便见有两三百人的兵卒持戟巡逻。

    刘秀孤身一人离帐到找到我与我在一起独处山洞,想來并无他人知晓我二人行踪,然而现在看这

    些士兵显然有备而來,见到刘秀时并无意外神情,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似乎再自然不过的事。

    陡然想起阴就曾提过刘秀的斥候力量非同小可,由此可见,阴家的情报网虽然厉害,刘秀旗下的

    斥候也不容小觑,否则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马上寻到天子踪迹。

    念及此,背上突然滚起一道冷颤,汗水涔涔浸湿衣衫。我不愿引人注目,是以低着头跟在刘秀身

    后假作侍卫。

    趁着他与人说话份,我脚底抹油,打算开溜,却不料被他回头一把抓住:“想去哪?”

    “出恭……”

    他笑:“朕陪你去。”

    我大糗,憋红了脸:“不用。”

    他攥紧我的手,扶着我的腰,小声叮嘱:“你腿脚不方便,而且……朕怕你学高祖……”

    底下的话不言而喻,他早看穿我想借屎尿逃遁的把戏。我无计可施,暗地里拿指甲使劲抠他手背

    :“碰上你,我还能使什么坏?”

    别看刘秀一派温柔,他鸡婆起來的唠叨本事我早有领教,于是识趣的直接选择放弃。

    安安静静的和他一起坐上一辆双马轩车,自始至终他都紧紧握着我的手,片刻不放。带着一种莫

    名的惆怅情绪,我坐在车上随他一同回营。

    车辘滚动,经过小长安村落时,村内百姓三三两两的聚在村口,齐齐向车辇跪伏叩首,口中念念

    有词。刘秀具是含笑以对,并无太多的君王架势。眼前的情景一晃而过,转眼绕过村落,我眼前一亮

    ,愈发对四周景物熟稔起來。

    “停……停一下!”我着急的摇晃他的胳膊。

    不等车马停步,我挣开他的手,从车上纵身跳下,往西飞奔而去。

    身后蓦地传來一声厉吼,震得我身子微微一颤。然而我此时脑海里只剩下那一片齐人高的茅草地

    ,踉踉跄跄的一头钻了进去。沒等我在草堆里钻入十米,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强大的蛮力将

    我整个人向后仰天扳倒。

    “你要去哪----你还想去哪?”他颤抖着扣住我的肩胛,五指用力,似要捏碎我的琵琶骨。

    我吃痛的耸肩,试图挣扎着甩开他。

    刘秀又惊又怒,一改往日的那种温文尔雅,满脸的痛心和震惊,过得片刻,他终于松了手,表情

    也渐渐恢复平静。

    我揉着疼痛的肩胛,叹气:“我不是要逃……”

    他跨前一步,紧挨着我:“那跟我回去。”

    “我说过不逃就不会逃,你别把我看成犯人似的。”

    他轻笑:“你确实犯了谋逆的大罪。”

    “哦?那依汉律,当如何判罚?”

    “拘禁,终身。”他表情严肃,语气却带着一抹柔情,伸手仍是扣住我的左手五指,“回头朕要

    打副铁索,将你锁起來,这样你便无法再乱跑了。”

    我呆呆的望着他,对他无意间流露的孩子话,感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晌,我答:“那你赶紧

    锁住了,跟上來,丢了我可不负责。”

    右手拨开草丛,我奋力往前迈出,刘秀亦步亦趋,这可急坏了随侍的那帮兵卒,纷纷手持武器上

    前帮忙割草开路。果然是人多力量大,沒片刻功夫,眼前的乱草便被绞割干净,空出一大片地來。

    空气中弥漫着杂草的青涩气味,我停下脚步,鼻子一酸,眼泪簌簌落下。

    “终于找着你了……”蹲下地,我伏在一块长方形的石条上痛哭流涕。

    石条后是个拱起的小土包,上面同样长满了杂草荆棘,我边哭边拔,草叶粗糙,荆棘锋利,瞬间

    割伤我的手,在我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划痕。

    “丽华!”刘秀适时阻止我。

    我转身扑进他的怀里:“表姐……”

    泣不成声。五年了,我数次踏遍小长安附近的山山水水,却总是沒法寻到当年埋葬邓婵的确切地

    点。那座简陋的小小坟茔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似乎永远湮沒在了尘嚣之间,化为了虚无。

    可我知道,它在那,始终在那……等着我,带她回家。

    刘秀悚容肃穆。

    石条作为临时墓碑依然忠实的矗立在坟头,然而当初用血水所写的“邓婵之墓”四个字,却早被

    雨雪风霜给侵蚀销抹得一干二净。

    西汉末年的这个动荡岁月,墓地皆好厚葬,事死如事生,可我当初逼不得以,无奈下只能让邓婵

    栖身于此荒芜之地。

    这个年代还不兴给坟茔立碑,若非我当时懵懵懂懂的替邓婵竖了这块石碑,权作今日相认的记号

    ,她便只能孤零零的埋骨地下。江山易主,风云变幻,小小孤坟,到如今却又如何还能寻觅得到?

    “终于找着你了……我终于找着你了……”我痛不欲生,泪流满面,“表姐,我会带你回家。你

    听到了吗?我來带你回家了……”

    “丽华……”

    我倏然跪下,呜咽:“邓奉背恩谋逆,其罪虽当诛,却还请陛下念在往日情分,饶恕邓氏一族,

    切勿牵连他人……”

    “你起來。”他拽我的胳膊,使劲把我从地上拖了起來,“朕答应你,朕会命人将邓奉归葬邓氏

    宗祠,连同邓婵一起……邓氏一族乃有功之臣,朕只会嘉许,不会连株。”

    我默然转身,望着那凄凉的孤茔,突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的气力,厉声哭喊:“表姐----丽华

    带你回家----”

    邓婵,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你若当真在天有灵,便请你和孩子一起,随我回新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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