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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化险为夷出绝境 4、风云(下)

    刘秀身上换了缌麻,另一只手举着烛台,仅看他的装扮,我便知道房内已无外人,于是伸了个懒腰,

    打着哈欠道:“看了一天,头有点晕。”

    幸好阴识知道我对篆体字头大,用來传递信息的简书写的皆是隶书,可即便如此,长达八小时坐在案

    边盯着这些东西,连蒙带猜的将它们都囫囵读了个遍,仍旧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那些官面上的通告檄

    文,斟词酌句,字字皆是精辟的文言文用语,对于我这个理科出身的准研究生而言,IQ再高也吃不消这么

    消耗脑力。

    “那便赶紧歇歇吧。”顿了顿,他望着我沉沉的笑,“我去给你打洗脚水。”

    我忙拉住他:“别……”

    “这不费什么事。”

    “别去。”我涨红了脸,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你过來坐下,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

    刘秀是个性子极柔的人,平时我若用这种软言细语來跟他提要求,他都不会拒绝。果然,他沒再强求

    ,走回來挨着我在席上坐下。

    他坐姿笔直,我却是两条腿朝前伸得笔直,后背还顺势靠在夯土墙上,借以偷懒,减轻腰背肌肉压力

    。

    他对我不雅的坐姿视若无睹,只望着我笑问:“何事?”

    我舔了舔唇,思虑再三,终于从案上翻出那块写有隗嚣檄文的木牍,慎重的摆到他面前。刘秀诧异的

    看了一眼,三秒钟后眉心略略一皱,竟是不动声色的将木牍推开,婉言说:“丽华,你不必拿这个來给我

    看,我不想……”

    “难道你以为我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也是想试探你的真假么?”

    “不。”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在你面前无需作假。”

    “那就是了。眼下时局那么混乱,你不关心时政,在人前做做样子也就罢了,难道还真的打算什么都

    不管不问了吗?”我把木牍往他身前推,“我让你看,你看就是。”

    他含笑挡开木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不想通过你知道这些。”

    “为什么?”我冲口问出。话说出去了才猛地愣住,细细品味出他话里的意思,不觉痴了。

    他……不愿意通过我得到这些情报讯息,这是不是说,不想利用我占阴家的便宜?我眨眨眼,心里有

    一丝丝苦涩,又有一丝丝惊喜与甜蜜。

    刘秀手指轻轻敲在木牍上,轻笑:“隗嚣的这篇檄文写得气势如虹,口诛笔伐能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

    大开眼界。”

    “你……你看过这篇檄文?”

    “檄文早已遍布天下,就算我再如何糊涂,每日也总要上朝聆训的。”

    这倒也是。他虽然极力表现得诺诺无为,可这等伎俩能瞒得过朱鲔、李轶等人,我却不信刘玄会一点

    疑心都沒有,完全当他是无害的放任不管----其实刘玄不但沒有放任不管,甚至将刘秀长期羁绊在身边随

    侍,有时候甚至一连几天都不放他回家,害我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和刘縯一样遭遇不幸。

    “不过,陛下只是让我完善礼制,其他的……什么都沒让我过问。”刘秀似乎能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

    么,漫不经心的把答案说出口。

    我心中一动,一手支颐,似笑非笑的冲他眨眼:“老实招來,你究竟了解多少?除了这篇檄文,你还

    知道些什么?”

    他笑意沉沉,目光中隐现赞许之色,嘴唇朝书案上堆砌的木牍、竹简一努:“差不多……你了解的,

    我都知道些,你不了解的……我也知道些。”

    我柳眉一挑,又惊又喜。好家伙!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我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他稍稍往后一让,明明可以顺利躲开,最终却仍是让我捏了个正着。我眯着

    眼,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我自己:“刘秀,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究竟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呵?”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细细摩挲,声音愈发的感性温柔:“是个娶了你,会对你一辈子好的人。”

    我抿嘴儿一笑,与其说我们两个像夫妻,不如说更像朋友、知己、亲人……起码,他对我亲昵却不过

    分,尊敬却不疏离,也许在我俩彼此心里,对方都占据了一定分量,但是这个分量里包含多少爱情的成分

    ,连我自己都说不准。

    “刘秀……”

    “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夫君’。”

    “那是在人前!”我哼哼。夫君,这种文绉绉的敬称,只适合在官面上使用。

    “那也应该喊我的字----文叔。”

    “那还是在人前……”

    他又开始鸡婆了!结了婚以后才发现,其实刘秀这人性子虽温吞,话却是一点都不少。平时少有接触

    他私生活的机会,真正接触了,才知道原來他沉默寡言都是表象,私底下他的话很多,能言善辩,还特别

    的……鸡婆!

    他定定的望着我,面上假颜怒色,可眼里透出的宠溺却分外温柔。

    我嘻嘻一笑,带着撒娇的口吻腻声道:“人人都喊你文叔,那我跟别人有什么区别呢?我是你的妻…

    …自然要与众不同些。

    他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食指弯起,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我低呼一声,表示抗议。他眼角眉梢都带着抹笑意,我很清楚他并沒有在生气,此时无论我喊他什么

    ,他都会接受,于是眼珠子一转,凑近他轻声嘘气:“秀儿……”

    他肩头猛地一颤。

    这个昵称,我以前听樊娴都和良婶喊过,揣度着这该是他的小名。其实这里的男子打从及冠取字之后

    ,无论长辈还是同辈,都会以“字”來称呼,以表示尊重对方已经成人。也许……自他成人后,也唯有他

    的母亲和类似养母的良婶,还会忍不住把他当作孩子,时常唤他的小名儿。

    “丽华……”他的瞳仁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声音略带颤意。

    我小声的低喃:“秀儿。”

    他上身前倾,慢慢向我靠近。我的心怦怦的加快节拍,他的脸越靠越近,温暖的鼻息吹拂在我的脸上

    ,我脸上微微一红,竟是不由自主的阖上了眼睑。

    唇瓣上轻柔的印上一吻,轻轻的触碰使我心灵为之一颤,险些儿把持不住瘫软倒地。辗转缠绵的亲吻

    逐渐加深,他伸手搂住我的腰,舌尖撬开我的唇齿,灵巧的滑入我的口中。我脑袋里嗡嗡作响,心跳加快

    ,呼吸也紊乱了。

    刘秀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鼻尖抵着我的鼻尖,细微的呼吸声,暧昧的在我俩之间环绕。

    “真是……”他按着我的后脑,将我的头压进怀里,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让我又惊又羞,“我可是比

    你大了九岁呢。”

    我偷偷撅嘴,九岁?!那是身体的年龄,就心理年龄而言,我和他可是不相伯仲。于是越发恶作剧的

    唤道:“秀儿!秀儿……这个名字很好听,以后沒人的时候我就这么叫!”我从他怀里挣扎着出來,眼波

    流转,促狭又赖皮的说,“你若是反对,那我以后就直呼你的名字!”

    刘秀看着我好一会儿,终于无奈的笑了:“随你吧。”

    我笑嘻嘻的从席上爬了起來,只觉得窝了一天,腰酸背痛,伸着懒腰活动开僵硬的手脚。案上还有一

    堆的资料沒有來得及看完,刘秀细心的替我将翻乱的书简重新卷了起來,一卷卷的堆放整齐。

    看着那些满当当的竹简,我不由一阵气馁,低头见他神情专注的收拾着书案,忽然心中一动,我跳到

    他身后,身子趴在他背上,双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轻轻摇晃:“秀儿,给我讲讲时政吧!”

    “时政?”

    “就是……你对眼下天下分崩,群雄并起的分析和理解啊!你怎么看待今后的局势和发展呢?”

    刘秀沉默不语。

    我不依不饶的继续加大幅度,拼命摇晃他:“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才不傻!不许拿对付外人的一套

    來敷衍我。”

    他终于笑了起來,笑声动听悦耳的逸出,我能感觉到他喉结的振动,心里一阵儿迷糊,似乎被这诱人

    的笑声给勾去了魂魄。

    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一摇一晃的说:“好……我说……唔,别再晃我啦……头晕了。”

    “晕了才好。”我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晕了你才会说实话。”

    “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说实话!”

    “真的?”

    “真的。”

    沉默。我停下晃动,静静的趴在他的背上,下巴顶上他的头顶。

    “我不信。”我轻轻吐气,半真半假的说,“你是个大骗子,还是骗死人不偿命的那种。信了你,才

    是傻瓜。”

    他幽幽吁了口气,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身前,示意我坐下:“隗嚣也好,公孙述也罢,这些人无非

    或明或暗的打着汉家旗号想一夺天下,即便夺不得这片江山,分得一杯羹亦是好的……至于刘望,呵呵,

    我只能说,先称尊者未必就真能握住江山社稷……”

    “就像刘玄一样。”我心直口快,“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刘秀怔怔的瞅了我一眼:“也不尽然,我们这位陛下……”他轻轻摇了摇头,浅笑,“如果真是那般

    无用,南阳刘姓宗室也罢,绿林军也罢,在大哥死后,只怕早成一盘散沙。”

    他眉心微微揪结,露出一丝苦痛,我怜惜之心顿起,伸手抱住了他:“别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你

    以后有我……你有我了……”

    他仰天长叹,黯然无声。

    我闭上眼,不忍看他痛苦的表情,于是故意装出一副困倦之意,嘟哝道:“秀儿,我困了,咱们明天

    再接着聊吧。”

    “好,”他的声音恢复百般温柔,善解人意的说,“你且宽衣,我去替你打水。”

    我点点头,默默的看着他离开,心里只觉得一阵揪痛。

    伤疤就算愈合了,仍然还是块伤疤,即使面上完全看不出來,可是到底痛不痛,却只有自己知道。

    我尚且摆脱不了这份痛楚,更何况刘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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