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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 哦,傻样儿(二)

    大厅里乱哄哄的。刘强拉了我的手,却并不急于走,他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忽然紧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咱俩打一把伞行不行?”

    “怎么啦?”

    他偷偷地指了指,我顺着看过去,原來放映厅门口,“弦儿”正望着雨发愁。

    我明白了,马上说:“那还不行?”

    他拉着我走过去,灯光下看不出脸是红是白,手有些热。乱哄哄的,并沒有人注意我们。我们走到“弦儿”身后了,她还在发愁,沒有发觉我们。

    “田丽……”

    刘强叫道,声音既低又有些发颤。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什么时候知道了她的名字,这小子,知道了也沒有告诉我,我此时才知道她叫田丽。

    田丽转过身,惊疑不定地“嗯”了一声。门口灯光暗,我们又背着灯,她沒有看清我们。

    刘强被她惊疑不定的样子弄得有些慌,來不及选择姿势和语调,慌慌地将雨伞递过去,声音有些变调地说:“给!你的同学让我带给你的伞。”

    “我的同学?”田丽本能地接过差点捅到她身上的雨伞,显得更加惊疑不定。

    “是,你打着它回去吧。”刘强说完拉着我就走,逃一样地消失在雨里。

    两人合打一把小伞,我们把较大的那把给了田丽。回到宿舍我俩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我问刘强为什么对田丽那样说,他说:“我怕她会不接受。”

    我们去取回雨伞是在第二天星期日的下午,这么些日子我们终于有勇气走进女生宿舍区。

    刘强想出了一肚子话,我敢肯定他是准备了一上午的。他早已知道田丽的宿舍是几排几号,我们不用打探便径直來到她的宿舍。

    敲门,出來的是个看上去年龄要比我们大两三岁的“老大姐”。

    “你们找谁?”

    “田丽。”刘强说。

    “找田丽?”“老大姐”仔细审视着我们,很负责任地问,“做什么?”

    “这……”

    “有什么不好说吗?”“老大姐”顿时很起疑。

    “不不不……”刘强又慌了,沉不住气地将我们的來历和盘托出,“我们來取伞,昨天我们借给田丽……”

    “哦,我知道了。”老大姐说,面色和善起來。她对我们说这事田丽跟她说了,田丽今天去了外校一个同学那儿,嘱咐她如果有人來取伞就交给他,并代她感谢。

    “真谢谢你们啦!田丽身体不好,要不是这把伞非把她淋病不可。哎呀,你们快进屋里來坐一坐吧,看看怎么感谢你们好呢?”

    这位“老大姐”原來是个热心肠,我们听得出她的感谢和邀请都是真诚的。但是我们的兴致一下子消失殆尽。我们沒有心思进屋去坐,客气地向“老大姐”告辞。

    “也不坐一坐就走,你们男生真是,都怕进女生宿舍。”“老大姐”似乎有些过意不去,“要不,你们留下名字吧,等田丽回來……”

    “不必了。”刘强说,我听得出他声音里的苦味。

    我们拿着姿势走出女生宿舍区,刚出宿舍区便垂下了头。刘强失魂落魄地说,我敢肯定这次她不是有意回避我们。

    我说我也敢肯定,因为她昨天根本沒有认出來是我们。

    刘强更加失魂落魄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信心彻底丧失了,虽然她不是有意回避但是他太失望了实在承受不了这一次次的失望。但是他又说他很高兴她要是沒有这把伞就会淋病的……

    我说你别说了我理解你。

    五

    刘强彻底地丧失信心后萎靡不振了好多日子。虽然沒有必要,他还是处处避免看见田丽。这么大的学校,本來彼此之间碰面就很不容易,现在刻意回避,看见她的机会更少了。毕竟沒有过什么太深的联系,渐渐地田丽在我们心里淡漠下來了。到后來,几乎忘记她了。

    春天,学校开运动会。我体育不行,刘强虽然身体很棒,但心灰意懒,我们俩一个项目也沒有报,成了逍遥派。我们手拉着手在操场上晃,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只是看热闹,既不关心外班的成绩,也不特别关心本班的。一阵喧哗,跳高场地上破了纪录,总裁判长走下主席台,别处的观众也都向那里跑过去。我们俩沒有随大流,只向那边瞟了几眼,互相拉了拉手,仿佛故意似的往相反的方向走。

    突然间有人大声喊,声音尖锐,原來铁饼运动员被跳高场地分了神,铁饼出手的角度偏出了安全线。

    我们微一抬眼,看见一枚铁饼正飞啸而來,像一只入侵的天外飞碟,声势骇人,一时间好像整个操场都在它的打击之下。

    铁饼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一条银色弧线,弧线笼罩下的人们纷纷惊散,我大叫一声:“刘强!”紧拉他的手向侧面避开。

    刘强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挣脱我的手,一声不响,像一只默默出击的孤狼,竟迎着那条弧线扑过去。

    “你疯啦!”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一瞬间见那条银色弧线的前方有一小身影,心里顿时有些明白,却也來不及细想,便看见刘强弹跳展臂,做一个漂亮的拦网动作,矫健的身影刹那间斩断了那条弧线,随后像一只中弹的苍鹰,垂落下來。

    空中那条辉煌的弧线消失了,操场上乱了套,惊叹声中跳高场地显得异常冷清。我抱着刘强,在众人帮助下,紧急中为他做一番检查,知道只是左小臂骨折,其它无碍才放下心來。此时刘强睁开了眼,脸色蜡黄,对拉住他另一只手的惊慌失措的铁饼运动员勉强一笑,说不怪你沒你的事。

    我说别罗嗦了快送医院,挑了两个男生,架起刘强就走,后面一群人紧跟着。操场上的大喇叭活跃起來,一边加大音量表扬刘强为了观众安全勇拦铁饼的勇敢精神高贵品质,是活的欧阳海,一边喊着运动员和服务员快回场地,比赛继续进行。

    人群便停住,运动员和服务员各回场地,观众也散开一部分,只一小部分还跟着。人们感到很奇怪,一边散开一边议论纷纷,说明明铁饼前边的人都跑开了,这人怎么还要去拦铁饼?

    刘强闭着眼,任凭别人架着走,也不知道听沒听见这些话。

    只有我明白。我回头往人群里找,看见身穿蓝色运动衣的“弦儿”白净的小脸在人丛中晃了晃落在了后面。她是跳远运动员,刚才在弧线前方一闪的小身影便是她,她正在那里做准备活动,如果刘强镇静地计算一下那弧线的轨迹就会明白,“弦儿”的位置离得足够远,是不在打击范围之内的。但是他当时蒙了,他看到那条辉煌的弧线后又看到了那个月亮般的小身影,他一下子蒙了。

    而“弦儿”却并沒有看见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很遗憾她连那条银色的弧线也沒有看到。她当时在专心一意地做准备活动,直到人们惊叫着向倒地的刘强围过去,她才在乱哄哄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出于女孩子的善良和关切,她随人群跑过來。但是我知道她永远不会明白刘强只是为了她。

    刘强被人急急地架着走,百忙中只回头望了一眼,目光里蕴含着一种很令人感动却又永远也说不清的东西。

    我们就只当它什么也沒有发生吧!

    刘强只住了七天就出院了,胳膊上打着夹板吊着绷带,医生说得吊一百天。我骑着自行车去接他,他站在医院门口,见了我竟有些不自然,仿佛自己做的是一件错事。我心里忽然很不好受。

    “七天,觉得那么长,那么长!”他说。

    我说:“要是她明白你是为了谁,她会來看你。”

    他低下了头:“也许吧……”

    刘强的胳膊还沒有全好,他却迷上了足球,加入同学自发组织的业余队,吊着胳膊狠踢。不久,他参加了业余队和校队的比赛。他的参加倒使业余队大占便宜,因为谁也不忍冲撞他。结果业余队竟和校队踢成了平局。

    那天他新换了绷带,胳膊高高地吊着,人们只见一条雪白的绷带满场飞,都报以热烈的喝彩。

    六

    但是从此不会再有故事了。我和刘强,特别是刘强,虽然忘掉一个故事很难,我们却也不会让这个故事再发展。如果我和刘强临近毕业时不去小星湖游泳的话,那么这个故事便连结尾也不会有了。

    一年多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毕业在即。一个星期天,我和刘强骑车到二十里外的小星湖游泳。沒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了田丽。时节已是初夏,來小星湖游泳的人很多。小星湖虽然小,却是这方圆百里平原上的一颗明珠。它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我们望着它,眼里潮乎乎的。我们知道一旦走上了工作岗位,來小星湖的机会便不是很多了。因此我们更加珍惜现在的时光。我们尽情地在它的怀抱里游着,直到很累了,才上岸休息。

    我们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开始感到很惬意,后來便渐渐地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正要生出别的念头,刘强忽然欠起身,手一指让我看。

    一个穿红色泳衣的少女走上岸來,身上水珠未尽,阳光下通体晶莹。我立刻认出是田丽。

    “田丽。”我说。

    “田丽。”

    我们沒有很激动,但在平静当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怎么样,敢过去吗?”我到底和刘强不同,容易释然,也容易振奋。

    “有什么不敢?”

    刘强站了起來,脸上却似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年了,我知道我们毕竟成熟了许多。

    我们过去,同时向她招呼:

    “你好,田丽!”

    “哦,你们好!”田丽看着我们,带着那种可爱少女特有的热情,“也是师范的吗?”

    我们感到一点释然,也感到一点遗憾――她沒有认出我们。

    “当然,十五班的。我们知道你是二十九班的。”

    “是吗?嘻嘻,”她很甜地一笑,“那我们一起玩吧。”

    我们听出她语气里的真诚和快意,便和她一起坐下來。我们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她坐在一起,第一次这么近地打量她,她仍然如从前那样娇美可爱,只是成熟多了,不再有以前那种可畏的矜持。

    我们很亲切也很自然地说着话,都很兴奋。刘强说着说着便有些走神,像在想些别的。我知道他是回忆起了一年前。是的,我们做梦也沒有想到我们还能够和那个骄矜的女孩坐得这么近。

    回去的时候,我们也是一起走的。三辆车,并排骑,田丽在中间。

    我们毫不疲惫,有着说不完的话。我和刘强简直像在献殷勤,沒有主題,不着边际,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说。是的,我们此时能够做到的便仅仅是说几句话了。我意识到我们时至今日才真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而我们又马上就要毕业了,心中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傻样儿!”我走神了,不知不觉地叫出刘强的外号來。他这外号我已经一年沒有叫了。

    “什么?傻样儿!”

    田丽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刘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刘强红了脸,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怎么回事?”田丽更加好奇地催我解释。

    “哦,这是刘强的外号,”我说,“是一个女孩给他取的。”

    “什么女孩这么坏!”田丽说,又咯咯地笑道,“不过,傻样儿,这个外号也真有意思。”

    刘强张了张口要说什么,但终于叹了口气沒有说。

    我知道田丽早已将以前的事忘光了,或者那些也许根本就不曾留在她的记忆里。她不知道这个“傻样儿”的外号原來就是她给取的,也不会知道我们曾经叫她“弦儿”!

    本文创作于1989年12月19日-20日,发表于《少年文艺》(上海)1991年第2期,并在日本翻译发表。

    《儿童文学选刊》1991年第3期选载

    并选入《中国当代创意性儿童小说选 潇洒的男孩故事女孩故事》(明天出版社1993年)

    《彩色路途》(长江文艺出版社 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年)

    《天使在人间》(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5年)

    《三十年全国儿童文学金作典藏 时光列车》(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09年)

    《最佳少年文学读本 给你整个世界》(明天出版社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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