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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二)

    梦真说你问我离开连队怎么到格尔木的?走呗。走了三天才知道路走错了,走到十九连來了。是十九连的人送我去格尔木的。在格尔木,哪儿有盲流我就往哪儿钻。有人告诉我,他知道有个军人把孩子送给了高芝兰,高芝兰抱着孩子去西宁了。她在西宁有亲戚住在饮马街。我搭师部的车去了西宁,天天在饮马街上走动,走动了半个多月才把孩子碰上。人家说给三十块钱就把孩子还给我,可我只有五块钱,还要买回來的车票,怎么办?只有下跪了。

    梦真说我知道你和香雨去格尔木找我了。老金说的,就是宣传队的队长。我一从西宁回來就见到了他。他说宣传队你是不能再待了,即使是临时借用也不行了,你换个连队吧。十九连的连队是他的堂兄,他就把我送到这里來了。

    梦真说老木你老了,我也老了,咱们來这里才几年,就都有白头发了。你和香雨过得怎么样?还好吧?我常常在夜里想家,想你们,想咱们在火车上唱啊笑啊哭啊,那会儿多单纯。我还想在团部卫生所,你腿伤了我去陪你,我们多好啊。后來就……就他妈的了。

    梦真说你瞧这孩子,多像我,人家说男孩像母亲有福气,可是在这么个苦地方,好福气就是不得病,不饿死,活着罢了。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平平,平平安安的意思,你觉得怎么样?

    梦真说老木你要走?住一晚上不行吗?你脸色很不好,你得注意身体。你每天吃什么?麦子?哎哟那不行,你得想办法吃点菜吃点肉。

    我走了。梦真牵着孩子送我一程。分手的时候梦真说:

    平平,和叔叔再见。

    果然就再见了。§§第二天,十九连的马车送來了梦真和平平,送來了―些吃的用的。

    梦真说我來陪你我不走了。

    我说这……这不好吧?

    但是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多么虚伪。

    作为报答,我让十九连的马车装满了烧柴。离开的时候,赶马车的知青说:

    这里就是伊甸园了。

    伊甸园里的孩子很调皮,他几乎不走路,一迈步就跑就跳。他跑得很远,很快就看不见了。我说不行,这儿有狼。赶紧追过去,发现他居然抓住了一只小黄鼠。

    带着黄鼠回來的时候,梦真已经安顿好了她的铺盖我们的家。

    我说梦真……

    她说老木……

    她开始做饭,让我去打水。平平爬到了烧柴顶上,冲着远方哇哇地喊叫。

    我说这就是旷野的好处了,他这样叫下去,成不了歌唱家我就不是老木了。

    我吃惊梦真居然做了―锅揪面片。我说你还会这个?

    她说这是青海饭,十九连有―半是西宁知青,我跟他们学的。

    面片里头有菜还有肉末,我吃得满头大汗,都忘了我在什么地方。

    我说这么香的饭,敢情我们是在天上?

    梦真说你这是闹饥荒闹出境界來了。

    吃了饭平平又开始到处跑,很快累了,躺在草地上,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手里还松松地抓着小黄鼠。

    小黄鼠能跑但是它不跑。

    我把平平抱进木屋,盖了被子让他睡了。

    寂静,突然就寂静了。天蓝地绿,阳光灿烂,风儿轻轻地吹,多么空旷的美丽。

    我和梦真坐在草地上。

    我和梦真坐在草地上。

    我和梦真坐在草地上。

    难道要永远坐下去?

    我说梦真……

    她说老木……

    然后就不坐了,就扑向对方了。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我们翻滚着,我们有如此辽阔的床,我们几乎都不能静止地吻一下对方,我们太激动了。我们翻滚着。

    不翻滚的时候,我们互相脱去了衣服。

    我看她精赤一片,她看我一片精赤。

    白闪闪的梦真啊。

    最后是沦陷,老木沦陷了。

    沉静。我在突然降临的沉静中抬起了头,我在突然安静下來的梦真的肉体之上抬起了头,我看到平平居然站在离我们只有十步远的地方。我说孩子怎么醒了?

    梦真―把搂紧了我:别管他,他还不懂。

    我心说他其实懂了,他从此明白,我就是他的继父了。

    就这么雕塑似的拥搂着,很长时间梦真就说了一句话:

    我真的是梦想成真了。

    我说我更是,我更是。

    妈妈我们走吧。平平说。

    妈妈说这儿就是我们的家,你往哪里去?

    平平说这儿不好玩。

    我说真是的,难为孩子了,在连队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在这儿就我们两个,还常常我们自己陶醉不理他。

    我决定要跟他玩了。我回想我小时候是怎么玩的,捉迷藏,过家家,打石头仗,哪吒闹海。我尽量投入地把自己变成他的小朋友,他高兴了,不说走了。

    还有小黄鼠,仿佛跟平平有缘了,放了它,它总会在一个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他把它装在口袋里,揣到袖子里,跟它说话讲故事。故事是我讲给他的。我每天都给他讲故事。

    他快乐了,充实了,渐渐把草原之外的世界忘了。

    忘了外面世界的还有我们。我和梦真的草原在整个夏天和秋天都充满了温馨和祥和,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仿佛这是我们自己的领地,连风雨雷电都得听我们指挥。

    我们不希望遇到阴天,我们希望一边下雨一边出太阳。果然就这样了。我们跑出去,淋在雨中,浪漫地湿透了。等雨住了,我们又把衣服―件件脱下來,铺在草地上,然后走向自己营造的池塘。

    有六股泉水朝池塘流去,再加上雨水,我们就可以在沒腰深的水里洗澡了。水是温的,我们的家园里到处都是清莹的温泉。

    最喜欢下水的还是平平,我教他游泳,差不多已经会了。

    十九连的马车又來拉烧柴了,给我们带來了―些面粉和脱水菜。

    我问梦真:你现在想起什么了?

    梦真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起毛主席了。

    说罢就唱起來:

    毛主席啊,您是灿烂的太阳,我们像葵花,在您的阳光下,幸福地开放。

    我唱起來:您是光辉的北斗,我们是群星,紧紧地围绕在您的身旁。

    平平也唱起來:您的思想是春天的雨露,我们在您的哺育下,茁壮地成长。

    我们三个人合唱起來:您亲手点燃的文化大革命烈火,把我们百炼成钢……

    唱完了,秋天就突然结束了。一阵阵冷风吹來,草原转眼就黄了。我寻思连队的马车肯定要來了,心情便沉重起來。

    梦真说他们來就來,反正这么多烧柴也拉不完,你还在这儿守着。

    我们连的马车出现在一个早晨,我们还沒起來,就听外面又是敲门又是喊叫。我披着衣服开了门,大耳朵和赶马车的就要跨进來,我一把推了出去。

    但是大耳朵已经看见正在穿衣服的梦真了。

    他说怎么赵梦真在这里?她不是失踪了吗?

    我说又冒出來了。

    大耳朵说这可怎么办?我是來替换你的。

    我说不用换了,我在这儿已经习惯了,你回去给连长说说。

    大耳朵说连长不让换,是我自己來的,我想让你回去看看香雨,香雨病了,很重。

    一早晨我都不说话。我是在等着梦真说话。

    梦真终于说话了:老木你回去吧,我也先回十九连去。

    和平平告别是最难的。他要跟我走,因为我玩起來跟他一样疯。梦真拽住了他。他哭了。

    梦真也哭了,幸福的时光倏忽逝去,就像一场梦,还能再有吗?还能再见吗?

    招手,我坐在烧柴摞起的马车上,眼泪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

    擦干了眼泪,想再看看梦真,梦真和孩子已经不见了。极目四望,天苍苍,野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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