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九）
闵老师问，晓明，这些年里，你有肖洪的消息吗？
我说，沒有，闵老师。
闵老师茫然地叹了一口长气。
肖洪那时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会与两个西德人有牵扯。
那一年，运输公司从西德进口了十几辆大吨位平板运输车，性能很先进，一辆车上光是轱辘就有八十多个，据说是当时国内首次引进。与车一起到來的还有西德厂家的两个工程师，负责培训咱们的司机和维修人员。进口的车稀奇，跟來的大活人更是稀罕。那时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基本上沒有外国人，來了两个蓝眼珠子的西德男人，大家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一时间有关这两个西德男人的长相、身高、年龄，以及他们使用的语言，在这张嘴上是这个样，滚到了另一张嘴上就成了那个样，说长道短五花八门。
运输公司自己有个内部招待所，在公司西南角上。招待所不是很大，就两层楼，平时沒人住，西德人來之前，收拾了一下，也就是在一楼改出了两间带卫生间的小套房。公司给这两个西德人配了翻译、厨师和内勤服务员。翻译和会做西餐的厨师是从沈阳请來的，服务员就是招待所里守摊的那个中年女人。西德人不好伺候，沒几天就开始讨厌中年服务员了，翻译只好找经理转达西德人的意思，西德人的意思换个服务员，换个年轻一点、漂亮一点、利落一点的。这么着，唐小妹的舅舅就把唐小妹雇用了，换掉了那个中年女人。
有关这件沾亲带故的事，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的人基本上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唐小妹的舅舅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圆满完成这次国际性质的培训任务，他就六亲不认了，居然动用了外甥女的姿色，简直就是朝狼窝里投羊羔子；而后一种则认为唐小妹舅舅这么做，完全是担着被领导怪罪的风险，为外甥女创造了一次自我改造的机会，意图在于让唐小妹改变一下活动环境，通过接触西德人而疏远肖洪，从不三不四的生活中走出來。
再说唐小妹，在新环境里一亮相，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尽情把东方女孩子的灵气和乖巧展现给了西德人，几天工夫就跟两个西德人全面沟通了。后來据一些受培训的人说，那些天里，两个西德人在培训时，不再像刚來时那样，皱着眉头板着面孔了，也不再说这个不行那个沒用了，节骨眼上还手把手教学员操练，工作服和手上也不像前几天那么一尘不染了，总之是愉快地卖力气了。等从培训地回到招待所，这两个蓝眼睛的西德人，也还能保持培训时的那股子卖力气劲，跟唐小妹叽哩咕噜比比划划。翻译也很喜欢唐小妹，西德人夸奖唐小妹的话，他总是一字不拉地往唐小妹耳朵里输送，有时为了讨好唐小妹，他甚至还在西德人的话里添枝加叶。应该说，那些天里，唐小妹是快活的，她不仅喝到了外国咖啡、中国青岛啤酒、闻到了外国香水和香烟的味道、学会了几句德语，她在其他一些方面也应该大有收获。
然而这种热热闹闹的国际友谊，突然间被肖洪打断了。
晚秋的一个夜晚，风已经很凉了，在招待所的小花园里，唐小妹和两个西德人借着月光喝酒唱歌。
那晚翻译沒在，回沈阳办事去了。
两个西德人，一个高大，一个肥胖，啤酒喝到兴头时，就拉着唐小妹跳舞。三个人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晃头、扭胯、踢腿，笑声阵阵。这种情调奔放的异国生活，与咱们那个年代的主旋律生活合不上节拍。后來我曾想，这种难得的生活反差，对当时的唐小妹而言，触动应该是全方位的。
肖洪就是在唐小妹和两个西德人都很忘我的时候出现的。
讲到这里，我对肖洪的突然现身，想做一点个人猜想。我觉得从一开始，肖洪就不情愿唐小妹來伺候西德人，期间两个人很有可能发生过多次争吵，但肖洪最终还是沒能说服唐小妹。当唐小妹进入招待所后，肖洪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都会來到招待所偷偷摸摸窥探，这样一來在过去的那些天里，他对唐小妹在招待所里的某些活动就有所掌握，今晚突然杀出來，说明他已经不想在黑暗中再做一个窥探者了。
不过肖洪并沒有跟两个西德人过不去，他只是把唐小妹从两个西德人手里拽了出來。
两个西德人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呆住了。
唐小妹脚底下很难站稳了，给肖洪抢到手里后还摇摇晃晃。
肖洪一看唐小妹不听摆弄，就骂了唐小妹，唐小妹挣扎着想摆脱肖洪，肖洪的火就压不住了，抽了唐小妹一个耳光。
这时高西德上來了，冲着肖洪叽哩哇啦。气头上的肖洪哪能吃他这一套，一掌把高西德推开。高西德朝后趔趄了一下，等站稳后，就把两条腿叉开，摆出了格斗的架式。
肖洪一见高西德要比试比试，就丢下唐小妹，猴子一样迎上來，抓住高西德衣领子，猛一转身，后背就贴到了对方的胸口上，腰节一发力，使出一个大别子，把高西德撂倒在地。
高西德爬起來，不但沒急眼，还嘿嘿地乐了，重新摆好架子，就是把两个拳头端在胸前，原地跳动，偶尔挥拳示意肖洪再來。
拿下首回合的肖洪，二次较量时改变了策略，沒有猛冲，而是缓步凑过去，围着高西德绕圈子，得机抽冷子來了一个扫堂腿，再次将高西德放倒。
高西德接连吃亏，一旁跃跃欲试的胖西德，脸面上挂不住了，冲着一直打不出直拳、摆拳，或是勾拳的高西德叽咕了几句，然后提提裤带，甩着两条胳膊就上來了，居然就扑住了躲闪不及的肖洪。
中国人和西德人扭成了一团。
拿蛮劲争高低，肖洪就沾不到任何便宜了，可又挣不开，几次给对手拦腰抱起，两脚悬空，再这么对峙下去，肖洪肯定要成为这个胖西德的手下败将。
就在这当儿，一只啤酒瓶，啪一声在肖洪头顶上炸碎了！
胖西德一松手，肖洪的身子就立不住了，歪歪扭扭倒在了地上。
下手不轻的唐小妹，这时倒像一个局外人，挥舞着剩在手里的瓶嘴，围着在地上抽搐的肖洪转圈子，身子轻得像是用泡沫捏成的，脚底下也像是踩了一层棉花，整个人总像是要腾空似的，嘴里不停地嘻嘻哈哈，搞得两个西德人瞪着蓝眼睛不知所措。
肖洪命大，沒给唐小妹砸死，也沒落下伤残，只是头皮上缝了十几针。
两个西德人并沒有在这件事上找麻烦，他们只当这次冲突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西德人可以拿这件事不当回事，但是石油局领导就不能大大咧咧把这件事放到脑后边去，领导们开过会后就动了真格的，把唐小妹舅舅头上的乌纱帽摘下來不说，党内还给了处分。
肖洪住院期间，有人看见唐小妹偷偷去看过肖洪。接下來，事态就发生了急剧性变化，唐小妹赶在肖洪出院前，不声不响地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关于唐小妹的去向，一时间也是传说纷纷，我哥哥嘴里，就曾吐出过几种不同版本的推断。另外我哥哥还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说是肖洪出院后，到处找唐小妹，不知去了多少次唐小妹家，极度失望后就城里城外到处转悠，找人找得恍恍惚惚。再后來，就沒人能看到了肖洪的身影了，也沒有任何与他相关的小道消息。一年以后，唐小妹突然又冒了出來，想必是她妹妹得了白血病她才回來的。
我说，沒有，闵老师。
闵老师茫然地叹了一口长气。
肖洪那时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会与两个西德人有牵扯。
那一年，运输公司从西德进口了十几辆大吨位平板运输车，性能很先进，一辆车上光是轱辘就有八十多个，据说是当时国内首次引进。与车一起到來的还有西德厂家的两个工程师，负责培训咱们的司机和维修人员。进口的车稀奇，跟來的大活人更是稀罕。那时在我们这座城市里，基本上沒有外国人，來了两个蓝眼珠子的西德男人，大家的惊讶是可想而知的，一时间有关这两个西德男人的长相、身高、年龄，以及他们使用的语言，在这张嘴上是这个样，滚到了另一张嘴上就成了那个样，说长道短五花八门。
运输公司自己有个内部招待所，在公司西南角上。招待所不是很大，就两层楼，平时沒人住，西德人來之前，收拾了一下，也就是在一楼改出了两间带卫生间的小套房。公司给这两个西德人配了翻译、厨师和内勤服务员。翻译和会做西餐的厨师是从沈阳请來的，服务员就是招待所里守摊的那个中年女人。西德人不好伺候，沒几天就开始讨厌中年服务员了，翻译只好找经理转达西德人的意思，西德人的意思换个服务员，换个年轻一点、漂亮一点、利落一点的。这么着，唐小妹的舅舅就把唐小妹雇用了，换掉了那个中年女人。
有关这件沾亲带故的事，我们石油家属大院里的人基本上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唐小妹的舅舅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圆满完成这次国际性质的培训任务，他就六亲不认了，居然动用了外甥女的姿色，简直就是朝狼窝里投羊羔子；而后一种则认为唐小妹舅舅这么做，完全是担着被领导怪罪的风险，为外甥女创造了一次自我改造的机会，意图在于让唐小妹改变一下活动环境，通过接触西德人而疏远肖洪，从不三不四的生活中走出來。
再说唐小妹，在新环境里一亮相，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尽情把东方女孩子的灵气和乖巧展现给了西德人，几天工夫就跟两个西德人全面沟通了。后來据一些受培训的人说，那些天里，两个西德人在培训时，不再像刚來时那样，皱着眉头板着面孔了，也不再说这个不行那个沒用了，节骨眼上还手把手教学员操练，工作服和手上也不像前几天那么一尘不染了，总之是愉快地卖力气了。等从培训地回到招待所，这两个蓝眼睛的西德人，也还能保持培训时的那股子卖力气劲，跟唐小妹叽哩咕噜比比划划。翻译也很喜欢唐小妹，西德人夸奖唐小妹的话，他总是一字不拉地往唐小妹耳朵里输送，有时为了讨好唐小妹，他甚至还在西德人的话里添枝加叶。应该说，那些天里，唐小妹是快活的，她不仅喝到了外国咖啡、中国青岛啤酒、闻到了外国香水和香烟的味道、学会了几句德语，她在其他一些方面也应该大有收获。
然而这种热热闹闹的国际友谊，突然间被肖洪打断了。
晚秋的一个夜晚，风已经很凉了，在招待所的小花园里，唐小妹和两个西德人借着月光喝酒唱歌。
那晚翻译沒在，回沈阳办事去了。
两个西德人，一个高大，一个肥胖，啤酒喝到兴头时，就拉着唐小妹跳舞。三个人手拉手围成一个圈，晃头、扭胯、踢腿，笑声阵阵。这种情调奔放的异国生活，与咱们那个年代的主旋律生活合不上节拍。后來我曾想，这种难得的生活反差，对当时的唐小妹而言，触动应该是全方位的。
肖洪就是在唐小妹和两个西德人都很忘我的时候出现的。
讲到这里，我对肖洪的突然现身，想做一点个人猜想。我觉得从一开始，肖洪就不情愿唐小妹來伺候西德人，期间两个人很有可能发生过多次争吵，但肖洪最终还是沒能说服唐小妹。当唐小妹进入招待所后，肖洪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都会來到招待所偷偷摸摸窥探，这样一來在过去的那些天里，他对唐小妹在招待所里的某些活动就有所掌握，今晚突然杀出來，说明他已经不想在黑暗中再做一个窥探者了。
不过肖洪并沒有跟两个西德人过不去，他只是把唐小妹从两个西德人手里拽了出來。
两个西德人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瞪着眼睛呆住了。
唐小妹脚底下很难站稳了，给肖洪抢到手里后还摇摇晃晃。
肖洪一看唐小妹不听摆弄，就骂了唐小妹，唐小妹挣扎着想摆脱肖洪，肖洪的火就压不住了，抽了唐小妹一个耳光。
这时高西德上來了，冲着肖洪叽哩哇啦。气头上的肖洪哪能吃他这一套，一掌把高西德推开。高西德朝后趔趄了一下，等站稳后，就把两条腿叉开，摆出了格斗的架式。
肖洪一见高西德要比试比试，就丢下唐小妹，猴子一样迎上來，抓住高西德衣领子，猛一转身，后背就贴到了对方的胸口上，腰节一发力，使出一个大别子，把高西德撂倒在地。
高西德爬起來，不但沒急眼，还嘿嘿地乐了，重新摆好架子，就是把两个拳头端在胸前，原地跳动，偶尔挥拳示意肖洪再來。
拿下首回合的肖洪，二次较量时改变了策略，沒有猛冲，而是缓步凑过去，围着高西德绕圈子，得机抽冷子來了一个扫堂腿，再次将高西德放倒。
高西德接连吃亏，一旁跃跃欲试的胖西德，脸面上挂不住了，冲着一直打不出直拳、摆拳，或是勾拳的高西德叽咕了几句，然后提提裤带，甩着两条胳膊就上來了，居然就扑住了躲闪不及的肖洪。
中国人和西德人扭成了一团。
拿蛮劲争高低，肖洪就沾不到任何便宜了，可又挣不开，几次给对手拦腰抱起，两脚悬空，再这么对峙下去，肖洪肯定要成为这个胖西德的手下败将。
就在这当儿，一只啤酒瓶，啪一声在肖洪头顶上炸碎了！
胖西德一松手，肖洪的身子就立不住了，歪歪扭扭倒在了地上。
下手不轻的唐小妹，这时倒像一个局外人，挥舞着剩在手里的瓶嘴，围着在地上抽搐的肖洪转圈子，身子轻得像是用泡沫捏成的，脚底下也像是踩了一层棉花，整个人总像是要腾空似的，嘴里不停地嘻嘻哈哈，搞得两个西德人瞪着蓝眼睛不知所措。
肖洪命大，沒给唐小妹砸死，也沒落下伤残，只是头皮上缝了十几针。
两个西德人并沒有在这件事上找麻烦，他们只当这次冲突是一场好玩的游戏。西德人可以拿这件事不当回事，但是石油局领导就不能大大咧咧把这件事放到脑后边去，领导们开过会后就动了真格的，把唐小妹舅舅头上的乌纱帽摘下來不说，党内还给了处分。
肖洪住院期间，有人看见唐小妹偷偷去看过肖洪。接下來，事态就发生了急剧性变化，唐小妹赶在肖洪出院前，不声不响地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
关于唐小妹的去向，一时间也是传说纷纷，我哥哥嘴里，就曾吐出过几种不同版本的推断。另外我哥哥还听到了这样的消息，说是肖洪出院后，到处找唐小妹，不知去了多少次唐小妹家，极度失望后就城里城外到处转悠，找人找得恍恍惚惚。再后來，就沒人能看到了肖洪的身影了，也沒有任何与他相关的小道消息。一年以后，唐小妹突然又冒了出來，想必是她妹妹得了白血病她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