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机上的年轻尸体(一)
当我推开厕所门见到她的时候，纪小璐已经是一具温热的尸体了。
当然，在整个事件的一开始我并不知情。
她看上去很冷，白色的连衣裙外裹着暗红色的旅行毯，脖子缩着，脸垂下，只有乌黑的长发露在外头一直垂到膝盖。我以为她只是忘记锁门，所以连不跌地打招呼想退出去，可她没有动。
转身时，门闩挂住我胸口的蓝牌导游证，扯了一下我的脖子。
这一霎那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执念，我很肯定她出了什么状况。
我折回去，屏住呼吸。
我没有贸贸然做什么动作，她身上红白黑的三色搭配冲击着我脆弱的视觉神经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站着她坐着，我直视她埋头，我期盼她动一下，她却连睫毛都没有抬。
我伸出食指慢慢慢慢探过去点了点她的肩，她不动。
微颤着的手指平移到她的唇鼻之间。
没有气息！
足有五六秒，我无法思维无法说话，过后才想到要尖叫，可喉咙口被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堵住，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捂住嘴冲出厕所，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一只呕吐袋让自己吐了个够。
万幸的是一名空乘人员恰好从我眼前经过，我死拖住她的手直到厕所边。
几分钟后乘务长与两名便衣空警在机舱后端划出了紧急禁入区，经过一系列的预检，他们脸上的严肃表情告诉我，这绝不是在拍戏也不是什么该死的演习，死人了，真的是死人了。
“没有生命体征。”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哆嗦着接过空乘人员递过来的纸杯，并且在一名空姐的陪同下去另一个厕所漱口，直到哗哗的水声把自己最后一点意识找了回来。
“你怎么样？”有人问，并且从背后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已然顾不得什么礼貌，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侧身接过纸巾，擦干净了之后才有功夫看后头，站在我背后的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预检尸体的空警之一。
我摇摇头，我还能说自己很好吗？我发现了尸体！尸体！死的毕竟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姑娘。况且我们都在同一架飞机上，目的地也相同，飞往美国的洛杉矶。
这个看上去有些混血的高个子空警自我介绍：“我姓丁，丁维天，我想找你谈谈。”
我点点头，现在似乎也只有听从这一个选择，除了吐过之后嗓子有些烧疼，我承认其他都还好。
“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本次航班的副机长，因为机上乘客的特殊原因，我们将经停日本福冈机场。Passengers attention please!…”
这段突如其来的广播引起了不小的混乱，有些人坐不住了，大声地询问乘务员：
“啊，什么事？”
“妹子喂，飞机瓜了！”
“娘呀！飞机坏了？”
“什么情况？你们讲讲清楚！”
“我是记者！ 我要求采访。。。“
“。。。。。”
机上广播不得不再次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请大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注意，飞机的各项性能指标正常，请耐心地配合我们做好降落准备……”
我跟随姓丁的警官在机舱走道边的乘务员专座坐下，扣好安全带。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灰太狼化妆镜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疾。我试图开始讲些什么：“您要问什么？我一定配合，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丁维天点了点头：“不要害怕，先告诉我你的基本情况，然后给我讲讲你发现尸体的经过。”
“李静，20岁，喏，我是个全陪导游。”
发现尸体的经过。。。我努力把思想集中在丁警官说的这几个字眼上，我现在还控制不了指尖的抖动，当然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或者说我现在还处在灵魂出窍的边缘。我强迫自己镇定，用右拇指牢牢地卡在左手虎口处，几下过后，那个地方已经被我自己掐出了血痕。
我咽了口口水：“我刚才去上厕所，我。。就看见了。。我。。”我知道我这么说话像极了一个白痴，可我还能怎么说，事实就是我在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通知了空乘。如果说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是一部牛津字典，那么我不过是碰巧看过最后定价的路人甲而已。
另一名留着一圈青胡子的年轻空警走问丁维天：“队长，现在怎么做？”
“让所有的旅客坐回座位上，根据登机名单逐一核对失踪者。”
“好。”
丁维天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启发我：“在你进厕所之前看到什么？或者说听到什么？厕所门是不是锁住的？你走过去的时候曾与什么人擦肩而过。请你努力回忆一下，然后告诉我。”
“进去出来都没有看到特别的人，也没有听到异样的声音，厕所门没有锁住，我用力一推就开了。”
机上广播一次次地提醒乘客飞机已接近福冈机场，不过飞机并没有立刻降落，似乎正在等待地面的指令。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丁维天皱起得眉头足有小山丘那么高。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交代的情况都是实情。
“你回忆一下，厕所的指示灯是亮着还是暗着的？”
“暗着的。”
“表示厕所可以使用。”
“是的。”
我轻声叹气，随着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声响，我这声叹气也被淹没了，消散殆尽。
机舱里有人惊呼：“看！下面好多警察！”
我不用往窗外看也能知道，停机坪上等待我们的一定是一大批警察。
“队长，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过了。”青胡子空警又折回来。
“好的。”
“姓名是纪小璐，23岁，她的位置就在48A，我们这就去确认一下。”
“什嘛？纪小璐？我名单上有她。” 我夸张地张大了嘴，我知道我现在的形象糟糕透了。怎么会是她呢，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太紧张，才认不出她，可我记得她上飞机的时候不是穿着这套衣服的啊。
“你认识？”
“天呢天呢，她是我们旅行团的团员！”
丁维天示意我等下再讲，他站起来往后走，我也下意识跟过去。
“48A，就在我们身后两排。”
我顺着青胡子空警的手势一步步走过去，我口里发出的已经不是人声：“唔。唔。。唔。。”
丁维天迅速拉开我。
48排的位置没有其他旅客，其中一个空座位上的小桌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下来，上面站着一双血红色的女式高跟皮鞋，鞋跟又细又尖，它孤零零地站在桌板上仿佛要戳穿桌面。鞋子的前端还镶嵌有一朵金边布艺红花，这花的颜色艳丽得让我窒息，这似乎，这似乎是用鲜血染成的地狱之花。丁维天迅速戴上手套拿起这双鞋，我喘着粗气从侧面近看，这诡异的漆红色并不只存在于布艺花朵上，鞋跟鞋底甚至鞋的某些侧面都有沾到，只不过乍看的时候不容易注意。
丁维天默默地把这双鞋交给青胡子空警保存，他打开头顶的行李箱，里面空无一物。
“这位乘客的行李不在这里？”
“好像是的。”
“空乘人员说，她是嫌前面太吵影响她休息才要求换到这个座位。”
“那她原本的座位是？”
“33B”我和青胡子空警一起报出这个号码。
“你也知道？”丁维天似乎对我手里的这张自制座位表很感兴趣。
我展开给他看，这是上飞机前我逐个登记的，这次是10人的小团，所以我的准备工作也做得格外充分。
“这个团你是导游？”
“是的。”
“10个人的团？”
“是。”
“纪小璐有同伴么？”
“没有。”
我随身的记事本是粉色的Hello Kitty，在扉页上面记录着的十人名单是这样的：
1. 姜丽： 女，21岁，北京客人 座位号 29J
2. 崔集梁：男，37岁，合肥客人 座位号 33A
3. 纪小璐：女，23岁，广州客人 座位号 33B
4. 覃晋磊：男，22岁，深圳客人 座位号 33C
5. 金琳： 女：25岁，山东客人 座位号 33 D
6. 蒋连成：男：30岁，山东客人（金琳的丈夫）座位号:33E
7. 彭美： 女：32岁，上海客人 座位号 座位号：33 F
8. 李国建：男：35岁，上海客人 （彭美的丈夫） 33 G
9. 我公司持证领队：傅嘉 座位号 33 H
10. 我公司持证导游：李静 座位号 33 I
丁维天把我的记事本拿过去翻了翻，抽出里面夹着的团队详细资料，随即把本子还给我。
“这个可以借我用吗？”
“可以的 ，没问题。”
“谢谢你的配合，你先回座位。”
我梦游般迈步往外走，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傅嘉斜斜地靠在机舱走廊边，手里的佳能500D时不时抓几张窗景，从侧面看他的脸型很精致，是女生一见就会着迷的类型。他无视空乘人员的劝告，直接迎上我说：“静静出了什么事？”
“哥――”我浑身无力，脑袋绵绵软软地搭上他的肩膀。
一旁的空姐又一次提醒我们：“请配合我们，立刻回到座位上。”
我一五一十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下，边走边撅着嘴怪他：“我说不要跑这么远的团吧，新马泰不挺好吗？香港更方便，闭着眼睛都能去。美国有什么好玩的，还没下飞机就出事。社里那帮女人要是知道了，挠墙上吊都有可能。”
傅嘉没有说话，他只是温和地笑笑。我们俩总这样，我唠叨个没完，他默默地听，我说完了这事情就完了，他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丝毫都不会被我影响。我的同学们对我有这么一个哥哥都羡慕得要死，当她们进一步得知我们俩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甚至疯狂地把我也列入假象的情敌之中。但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哥哥对我很好，他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温和有礼，不过有些时候，我不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是在看谁，好像我也不在他的眼里。
“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足足有一分钟后他才回我：“有啊。”
“怎么办？”
“下了飞机往社里打电话。”
气死了气死了，我要被他气死了，每次都这样，他总是不温不火。
纪小璐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抬下飞机，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团裹着白单的东西之后，我本能地厌恶它，希望它早早在我视线里消失，可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吗？在一片欢喜的声音中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在旁人冰冷的眼光中离去，我害怕了，真的。我们跟随其他同机的旅客接受了最严格的下机安检，随后被暂时安置在福冈机场宾馆。我忙前忙后安置完其余的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当我看到雪白的床单立刻双脚发软，倒头就睡，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对我来说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了吧，我的意识被胃里一阵又一阵灼烧感唤醒，该死的，这次出来真晦气。我在床上又挨了一会儿，实在是胃烧得难受才不得不起床。我坐起来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对着衣橱镜子发呆。手上没轻没重地捶了一下枕头，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我干兼职导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非、埃及、北欧，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咱们社里的人都知道我头脑好嘴皮子灵活，天塌下来我都能给补回去。现在看来，自己根本是个纸糊的老虎，虽然我今天遇到的事情不是一般人都能遇到的，可我这个魂都掉了的怂样，这说出去也挺丢人的。
我决定振作起来，先洗把脸出去吃点东西。
我到酒店餐厅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点半。我下意识地抬眼看挂钟，确定自己是该吃晚饭还是夜宵。餐厅服务员热情地送上菜单，我刚坐下来拿起菜单研究上面的图片，就有一个低沉的男声飘入我的耳鼓。
“该你走了。”
呃，我顺着声音向左看过去，有个男人自己和自己下围棋。咦，这不是丁警官吗？他的轮廓越看越像混血儿，至于是哪个国家的品种我很难辨别清楚。他的头发是棕黑色的自然卷，脸型还是偏亚洲人居多，眼窝有些深，眼睛也是棕色的，鼻子虽然不是北欧人的那种又细又高的类型，但也比一般的亚洲人要挺直一些。他的肩膀宽宽的，穿这件深蓝色的T恤十分有型。
我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譬如我家邻居老头儿就经常这么闲玩，但是我没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还自言自语的人。这个警察真有意思，非但自言自语还说得很来劲：“该你走了，你快点。”
我下意识地冲着他微笑，除去警察这层身份不说，他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也许是对方也察觉到我的目光和笑容了吧，丁维天停手，站起来问：“你还没有吃饭？不会是吓晕了吧。”
我小吃一惊，活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花猫，立刻弓起背脊说：“胡说，我胆子可大呢。”
“哦？小姑娘说话这么冲。”
我立即还以颜色：“是你先招惹我的――”
丁维天哈哈笑：“这么说还是你有理了？”
当然，在整个事件的一开始我并不知情。
她看上去很冷，白色的连衣裙外裹着暗红色的旅行毯，脖子缩着，脸垂下，只有乌黑的长发露在外头一直垂到膝盖。我以为她只是忘记锁门，所以连不跌地打招呼想退出去，可她没有动。
转身时，门闩挂住我胸口的蓝牌导游证，扯了一下我的脖子。
这一霎那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执念，我很肯定她出了什么状况。
我折回去，屏住呼吸。
我没有贸贸然做什么动作，她身上红白黑的三色搭配冲击着我脆弱的视觉神经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站着她坐着，我直视她埋头，我期盼她动一下，她却连睫毛都没有抬。
我伸出食指慢慢慢慢探过去点了点她的肩，她不动。
微颤着的手指平移到她的唇鼻之间。
没有气息！
足有五六秒，我无法思维无法说话，过后才想到要尖叫，可喉咙口被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堵住，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捂住嘴冲出厕所，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一只呕吐袋让自己吐了个够。
万幸的是一名空乘人员恰好从我眼前经过，我死拖住她的手直到厕所边。
几分钟后乘务长与两名便衣空警在机舱后端划出了紧急禁入区，经过一系列的预检，他们脸上的严肃表情告诉我，这绝不是在拍戏也不是什么该死的演习，死人了，真的是死人了。
“没有生命体征。”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哆嗦着接过空乘人员递过来的纸杯，并且在一名空姐的陪同下去另一个厕所漱口，直到哗哗的水声把自己最后一点意识找了回来。
“你怎么样？”有人问，并且从背后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已然顾不得什么礼貌，按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侧身接过纸巾，擦干净了之后才有功夫看后头，站在我背后的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预检尸体的空警之一。
我摇摇头，我还能说自己很好吗？我发现了尸体！尸体！死的毕竟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姑娘。况且我们都在同一架飞机上，目的地也相同，飞往美国的洛杉矶。
这个看上去有些混血的高个子空警自我介绍：“我姓丁，丁维天，我想找你谈谈。”
我点点头，现在似乎也只有听从这一个选择，除了吐过之后嗓子有些烧疼，我承认其他都还好。
“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本次航班的副机长，因为机上乘客的特殊原因，我们将经停日本福冈机场。Passengers attention please!…”
这段突如其来的广播引起了不小的混乱，有些人坐不住了，大声地询问乘务员：
“啊，什么事？”
“妹子喂，飞机瓜了！”
“娘呀！飞机坏了？”
“什么情况？你们讲讲清楚！”
“我是记者！ 我要求采访。。。“
“。。。。。”
机上广播不得不再次响起：“各位乘客请注意：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请大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请注意，飞机的各项性能指标正常，请耐心地配合我们做好降落准备……”
我跟随姓丁的警官在机舱走道边的乘务员专座坐下，扣好安全带。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灰太狼化妆镜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惨白着一张脸，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恶疾。我试图开始讲些什么：“您要问什么？我一定配合，不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丁维天点了点头：“不要害怕，先告诉我你的基本情况，然后给我讲讲你发现尸体的经过。”
“李静，20岁，喏，我是个全陪导游。”
发现尸体的经过。。。我努力把思想集中在丁警官说的这几个字眼上，我现在还控制不了指尖的抖动，当然我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或者说我现在还处在灵魂出窍的边缘。我强迫自己镇定，用右拇指牢牢地卡在左手虎口处，几下过后，那个地方已经被我自己掐出了血痕。
我咽了口口水：“我刚才去上厕所，我。。就看见了。。我。。”我知道我这么说话像极了一个白痴，可我还能怎么说，事实就是我在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通知了空乘。如果说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是一部牛津字典，那么我不过是碰巧看过最后定价的路人甲而已。
另一名留着一圈青胡子的年轻空警走问丁维天：“队长，现在怎么做？”
“让所有的旅客坐回座位上，根据登机名单逐一核对失踪者。”
“好。”
丁维天试图用另一种方式启发我：“在你进厕所之前看到什么？或者说听到什么？厕所门是不是锁住的？你走过去的时候曾与什么人擦肩而过。请你努力回忆一下，然后告诉我。”
“进去出来都没有看到特别的人，也没有听到异样的声音，厕所门没有锁住，我用力一推就开了。”
机上广播一次次地提醒乘客飞机已接近福冈机场，不过飞机并没有立刻降落，似乎正在等待地面的指令。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丁维天皱起得眉头足有小山丘那么高。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交代的情况都是实情。
“你回忆一下，厕所的指示灯是亮着还是暗着的？”
“暗着的。”
“表示厕所可以使用。”
“是的。”
我轻声叹气，随着飞机在跑道上滑行的声响，我这声叹气也被淹没了，消散殆尽。
机舱里有人惊呼：“看！下面好多警察！”
我不用往窗外看也能知道，停机坪上等待我们的一定是一大批警察。
“队长，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过了。”青胡子空警又折回来。
“好的。”
“姓名是纪小璐，23岁，她的位置就在48A，我们这就去确认一下。”
“什嘛？纪小璐？我名单上有她。” 我夸张地张大了嘴，我知道我现在的形象糟糕透了。怎么会是她呢，难道是因为我刚才太紧张，才认不出她，可我记得她上飞机的时候不是穿着这套衣服的啊。
“你认识？”
“天呢天呢，她是我们旅行团的团员！”
丁维天示意我等下再讲，他站起来往后走，我也下意识跟过去。
“48A，就在我们身后两排。”
我顺着青胡子空警的手势一步步走过去，我口里发出的已经不是人声：“唔。唔。。唔。。”
丁维天迅速拉开我。
48排的位置没有其他旅客，其中一个空座位上的小桌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下来，上面站着一双血红色的女式高跟皮鞋，鞋跟又细又尖，它孤零零地站在桌板上仿佛要戳穿桌面。鞋子的前端还镶嵌有一朵金边布艺红花，这花的颜色艳丽得让我窒息，这似乎，这似乎是用鲜血染成的地狱之花。丁维天迅速戴上手套拿起这双鞋，我喘着粗气从侧面近看，这诡异的漆红色并不只存在于布艺花朵上，鞋跟鞋底甚至鞋的某些侧面都有沾到，只不过乍看的时候不容易注意。
丁维天默默地把这双鞋交给青胡子空警保存，他打开头顶的行李箱，里面空无一物。
“这位乘客的行李不在这里？”
“好像是的。”
“空乘人员说，她是嫌前面太吵影响她休息才要求换到这个座位。”
“那她原本的座位是？”
“33B”我和青胡子空警一起报出这个号码。
“你也知道？”丁维天似乎对我手里的这张自制座位表很感兴趣。
我展开给他看，这是上飞机前我逐个登记的，这次是10人的小团，所以我的准备工作也做得格外充分。
“这个团你是导游？”
“是的。”
“10个人的团？”
“是。”
“纪小璐有同伴么？”
“没有。”
我随身的记事本是粉色的Hello Kitty，在扉页上面记录着的十人名单是这样的：
1. 姜丽： 女，21岁，北京客人 座位号 29J
2. 崔集梁：男，37岁，合肥客人 座位号 33A
3. 纪小璐：女，23岁，广州客人 座位号 33B
4. 覃晋磊：男，22岁，深圳客人 座位号 33C
5. 金琳： 女：25岁，山东客人 座位号 33 D
6. 蒋连成：男：30岁，山东客人（金琳的丈夫）座位号:33E
7. 彭美： 女：32岁，上海客人 座位号 座位号：33 F
8. 李国建：男：35岁，上海客人 （彭美的丈夫） 33 G
9. 我公司持证领队：傅嘉 座位号 33 H
10. 我公司持证导游：李静 座位号 33 I
丁维天把我的记事本拿过去翻了翻，抽出里面夹着的团队详细资料，随即把本子还给我。
“这个可以借我用吗？”
“可以的 ，没问题。”
“谢谢你的配合，你先回座位。”
我梦游般迈步往外走，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傅嘉斜斜地靠在机舱走廊边，手里的佳能500D时不时抓几张窗景，从侧面看他的脸型很精致，是女生一见就会着迷的类型。他无视空乘人员的劝告，直接迎上我说：“静静出了什么事？”
“哥――”我浑身无力，脑袋绵绵软软地搭上他的肩膀。
一旁的空姐又一次提醒我们：“请配合我们，立刻回到座位上。”
我一五一十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下，边走边撅着嘴怪他：“我说不要跑这么远的团吧，新马泰不挺好吗？香港更方便，闭着眼睛都能去。美国有什么好玩的，还没下飞机就出事。社里那帮女人要是知道了，挠墙上吊都有可能。”
傅嘉没有说话，他只是温和地笑笑。我们俩总这样，我唠叨个没完，他默默地听，我说完了这事情就完了，他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丝毫都不会被我影响。我的同学们对我有这么一个哥哥都羡慕得要死，当她们进一步得知我们俩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时候，甚至疯狂地把我也列入假象的情敌之中。但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哥哥对我很好，他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温和有礼，不过有些时候，我不知道他看着我的眼睛里是在看谁，好像我也不在他的眼里。
“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足足有一分钟后他才回我：“有啊。”
“怎么办？”
“下了飞机往社里打电话。”
气死了气死了，我要被他气死了，每次都这样，他总是不温不火。
纪小璐的尸体在第一时间被抬下飞机，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团裹着白单的东西之后，我本能地厌恶它，希望它早早在我视线里消失，可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吗？在一片欢喜的声音中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在旁人冰冷的眼光中离去，我害怕了，真的。我们跟随其他同机的旅客接受了最严格的下机安检，随后被暂时安置在福冈机场宾馆。我忙前忙后安置完其余的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当我看到雪白的床单立刻双脚发软，倒头就睡，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对我来说比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了吧，我的意识被胃里一阵又一阵灼烧感唤醒，该死的，这次出来真晦气。我在床上又挨了一会儿，实在是胃烧得难受才不得不起床。我坐起来捋了捋额前的头发，对着衣橱镜子发呆。手上没轻没重地捶了一下枕头，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我干兼职导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非、埃及、北欧，去过的地方也不少。咱们社里的人都知道我头脑好嘴皮子灵活，天塌下来我都能给补回去。现在看来，自己根本是个纸糊的老虎，虽然我今天遇到的事情不是一般人都能遇到的，可我这个魂都掉了的怂样，这说出去也挺丢人的。
我决定振作起来，先洗把脸出去吃点东西。
我到酒店餐厅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六点半。我下意识地抬眼看挂钟，确定自己是该吃晚饭还是夜宵。餐厅服务员热情地送上菜单，我刚坐下来拿起菜单研究上面的图片，就有一个低沉的男声飘入我的耳鼓。
“该你走了。”
呃，我顺着声音向左看过去，有个男人自己和自己下围棋。咦，这不是丁警官吗？他的轮廓越看越像混血儿，至于是哪个国家的品种我很难辨别清楚。他的头发是棕黑色的自然卷，脸型还是偏亚洲人居多，眼窝有些深，眼睛也是棕色的，鼻子虽然不是北欧人的那种又细又高的类型，但也比一般的亚洲人要挺直一些。他的肩膀宽宽的，穿这件深蓝色的T恤十分有型。
我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譬如我家邻居老头儿就经常这么闲玩，但是我没见过自己和自己下棋还自言自语的人。这个警察真有意思，非但自言自语还说得很来劲：“该你走了，你快点。”
我下意识地冲着他微笑，除去警察这层身份不说，他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也许是对方也察觉到我的目光和笑容了吧，丁维天停手，站起来问：“你还没有吃饭？不会是吓晕了吧。”
我小吃一惊，活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花猫，立刻弓起背脊说：“胡说，我胆子可大呢。”
“哦？小姑娘说话这么冲。”
我立即还以颜色：“是你先招惹我的――”
丁维天哈哈笑：“这么说还是你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