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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缠藤(一)

    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

    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

    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

    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王菲《旋木》

    1.

    林小小死了。

    她的丧礼是在那家全市最有名的幼儿园举办的,因为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就在所有人都对一个还不到四岁的孩子的死而惋惜的时候,我的内心却是窃喜的,而这样变态的感觉只是因为那天我打了迟墨,所以她沒有坐上林家的车和林小小一起去幼儿园。就这样,我唯一的女儿还活着,而林家唯一的女儿却死了,或许是因为还不懂事,大人们都很悲伤的时候,一群孩子却聚到了角落里,沒有一个人哭,就连平常最胆小的,常被迟墨叫做胆小鬼的女孩都沒有哭。穿着黑色衣服,梳着整齐头发的小孩子们都聚在一起,偶尔被大人叫到回头,也只会留下一抹说不出的笑容。那种笑容似乎有些诡异。而被那些孩子包围在中间的是个蹲着的穿着黑衣服的老师,因为天阴所以看不清容貌。

    带着迟墨回家的时候,穿着黑色西装的她望着窗外,看不清的眉眼,迟墨从小就喜欢穿男孩的衣服,性格也像是男孩一样。不管我告诉她多少次,她是一个女孩,她应该穿漂亮的裙子,学弹钢琴,养温顺的动物,她都不听,她总是执著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是一个男孩,长大会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喜欢她。她的这些固执,就像年少时的我一样,所以对她我也变得有些放纵。

    车开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十月末的天气,入晚已经有些冷,我开车去地下车库的时候,一路上都沒有说话的迟墨突然跟我说:“妈妈,你说林小小是会上天堂,还是会下地狱?”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听她说那种话,所以我惊呆了,而车也是一个急刹停在了地下车库的入口,车停下的一瞬我看了一眼坐在我身边的迟墨,那个每天都会叫我妈妈然后撒娇地睡在我身边的迟墨像是突然变了一样。就在我要和迟墨说,要她住嘴,要她以后不要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后的喇叭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带着迟墨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六点,天已经彻底地黑了。小区是最为高档的住宅小区,也正是在这里,迟墨认识了林小小,到家的时候,我要迟墨换了鞋,又给她叫了外卖之后就回到了书房,我是一个期刊作家,什么样子的故事都写,只要给钱,只要能让我出名,我从不拒绝任何人,而我要独自照顾迟墨长大也是这样做的一个理由。

    新小说是一个悬疑杂志的约稿,是写一个小时候的故事,五千字的稿子,写到两千五百字就已经沒了思路,而这篇稿子也已经卡了我很久。原本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所以林小小的葬礼我本來不想去参加,只是迟墨一直來敲门,就在我不耐烦想要打她的时候,她说:“妈妈,求你了,我绝不会和任何人说你的坏话的,真的。”看着迟墨的眼神,我动容了,我记得当初收养她的时候就是因为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得吓人,因为这双眼睛,二十三岁的我带着只有一岁的迟墨回家,一点点地教会她叫妈妈,教会她看这个世界,也让她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

    打开文档,看着已经写了一半的故事,我皱着眉头,那是我的童年,和哥哥去挖坟捡死人的骨头赚钱的故事,我的童年是这样,我女儿的童年呢?

    我已经很久沒那么快地打出每一个字,而且也从沒有那么尽善尽美地把一个四岁孩子的童年描写得那么恐怖,那是迟墨与林小小的故事。

    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是九点,稿子已经发给编辑,我以为这时候迟墨已经睡着,所以自顾自地打开了客厅的灯,如果可以,我宁愿那天晚上在卧室里卡得写不出一个字,也不希望看到那样的迟墨。头发不长的迟墨低头吃着碗里的意大利面,感受到光的时候吃面的她抬起头,小小的一张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带着一种像是无辜的引人怜悯的东西,而最让人害怕的却不是这些,是那张带着番茄酱汁的嘴,嘴角还含着一根沒有吃到嘴里的面条,那样一张脸配着一身还沒有换掉的参加丧礼的黑衣,样子极为可怕。我记得因为那张脸我最喜欢的咖啡杯落在了地上,也因为那张脸,我狠狠地甩了迟墨一个嘴巴。

    2.

    我发觉迟墨的变化时已经是2009年年末了,还有一年,五岁的迟墨就要去上学了,而我也已经将近三十岁,就在我以为林小小的死对我和迟墨的生活并沒有影响的时候,我发现迟墨变了。

    那天早上,我沒有送迟墨下楼,从她五岁的时候开始,就是她一个人下楼然后坐幼儿园的校车去幼儿园。那天早上,因为完结了最新的长篇,所以我并不像往常一样累,迟墨关门的时候只有七点半,家里的阿姨要九点才能來,我端着咖啡杯望着十楼之下的那个像个黄色的小点一样的校车,因为看不清,所以随手拿了午夜总是去窥视别人的望远镜,那个望远镜还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带着军方的科技,所以我清楚地看到了迟墨,穿着漂亮连衣裙和白色皮鞋的迟墨让我觉得陌生。车从停在楼下到开走足足用了二十分钟,这个高档小区几乎一半的孩子都是与迟墨在同一个幼儿园的,而他们也都是林小小的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那个样子的迟墨就会想到林小小,而且大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女孩,她就喜欢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配着白色的皮鞋。

    阿姨來的时候已经九点,我在落地窗前也站了一小时,而迟墨也走了整整一小时。阿姨來敲门的时候,我手里的咖啡杯已经空了,问了我要做的事情,阿姨就离开了书房,而我点开了新的文档。

    文档沒有名字,却已经写了楔子,短短几句,取自王菲的《旋木》,虽然歌曲悠扬婉转,在我笔下,那却注定是一个会带着一些诡异色彩的故事。

    那天上午,我一步都沒离开书房,而阿姨做好饭就独自离开了,出书房已经是下午两点,端着咖啡杯的我走向了迟墨的房间。对我收养迟墨的事情,家人都极为反对,就连向來宠爱我的哥哥迟昔都是反对的,或许是因为性格中的倔犟,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太过宠爱我,在我心里沒有我不能做的事情,所以我把迟墨带回了家。

    迟墨的屋子很华丽,有我从小梦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一切,柔美的纱帘蕾丝的大床,华丽的白实木做成的像是公主房一样的家具。坐在迟墨的床上的时候,我笑了起來,对着大床的是一面大的梳妆镜,镜子里的女人面容姣好,长发消瘦,沒有戴眼镜,却从眼底透露着一种含蓄内敛的书卷气,只是隐匿在那样书卷气之下的却是别人所看不到、琢磨不到的一切。那便是我,迟亦寒。

    离开迟墨的房间时,放在书架上的相框引起了我的注意,相框里的迟墨坐在旋转木马上,表情并不高兴。这张照片还是不久前我带着迟墨去玩的时候照的,摆在这里也已经很久了,只是这么久我从沒认真看过,自然也沒有发现。那架不大的旋转木马上迟墨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孩,长发,被光所隐匿在阴影中的脸,只是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皮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小小。

    我从不相信什么神鬼,更不会相信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女孩会阴魂不散地纠缠着迟墨,所以放下照片,我离开了迟墨的卧室。只是就像很多人说的,并不是你想不到,事情就不会发生,反而事情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那天晚上,我去接迟墨下学,幼儿园的门口,几个相识的家长聚在一起说着孩子的近况,亦聊了几句已经死掉的林小小,因为不常來接迟墨,所以林小小的母亲因为抑郁症自杀的事情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的。

    “如果那天小小妈妈來接孩子,估计孩子也不会出事,就是为了几圈麻将……”

    听她如此说,一直站在角落的穿着蓝色套装的女人道:“你净说这些,那时候谁能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想不到,要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咱们能这么天天地來接孩子?小小死的那天下午,是谁跟着他妈打了一下午的麻将?”

    听蓝色套装的女人如此说,为首的女人道:“你什么意思,那天下午也不光是我。”

    沒有人再说话,幼儿园的校门已经打开了,我向來不喜欢和这样一帮养尊处优的女人深究什么事情的始末,只是那天我并沒有等到迟墨离开幼儿园。六点,当最后一个女孩离开幼儿园的时候,迟墨依旧沒有出來,给迟墨的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年轻的女老师说迟墨下课的时候就已经离开,或许已经坐着校车回家,要我不要担心。

    礼貌地说了谢谢,我放下电话开车回家,晚上六点的江城,天已经很黑,因为已经是冬天,所以空气中透着一股干涩的冷意,等着红绿灯的时候我打开车窗,眸子不觉扫到沥青的地面上,那个已经有些看不清的白色的印记,不大,却已经是一种极为扭曲的形状。两个月前,林小小就死在这个事故高发的路口,因为年幼沒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所以交警从已经撞毁的车里找到她的时候,不到五岁的孩子已经彻底扭曲,身体与车门纠缠在一起,因为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那张幼小而可爱的脸。这样的交通事故江城每年要发生几百起,这次只是因为死的是林小小所以才会引起我的关注。

    沒有开车回家,顺着并不拥堵的小路,我开车去了江城的别墅区A座22号,那里住着一个养尊处优的女人,丈夫已经过世,儿子是出色的商场人,女儿是知名的期刊作家,而我叫那个女人母亲。

    开门的时候,漆黑的屋子一如往常,零零碎碎的钢琴声从角落里传來,打开墙角的壁灯,灯光下的女人回过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华美漂亮,混白色的头发,并不时尚,甚至还穿着显老态的衣服,看到我,那双眼里也沒有久违的欣喜,更多的是一种像是可怜的东西。

    看着她我道:“哥呢?”

    “还沒回來……”

    我“哦”了一声看着她又道:“继续弹……”那天晚上听着并不好听的钢琴曲,我等着迟昔回來,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做梦回到了年少的时候,只有我和迟昔在一起的日子。

    迟昔回來的时候已经十点,听到开门的声音我睁开了眼睛,其实有时候看迟昔就像看我自己,近乎于一样的眉眼雕琢的却是两个并不相同的人。一样的眉眼在我脸上是冷艳高傲,而在迟昔的脸上则变成了深沉忧郁。

    迟昔的书房里,我看着书柜里那些有关于医学的书,想着年少时我们坐在围场外吃着比垃圾还不如的食品和迟昔说过的话,我说:“哥,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钱,我们就会住在大房子里,有妈妈疼对吧。”

    那时候并沒有比我大多少的迟昔看着我点着头说:“亦寒放心,只要哥有了钱,就不会让你再过苦日子了。”

    现在他真的已经有了钱,而我也变成了名利双收的作家,只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渐渐溜走,尽管他年少时承诺我的一切都已经为我完成,但那种我已经不是他的全部的感觉却越來越强烈。

    那天晚上我们并沒有像往常见面一样,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争吵,我们变得很安静,他坐在书桌上处理日常事务,而我躺在贵妃榻上望着漆黑的窗外,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这之前我们已经整整两个月沒见了。

    3.

    再见到迟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我去接迟墨放学,而身旁的那些女人聊的依旧是那些不痛不痒的八卦,只是那天的迟墨却沒有穿白裙子和小皮鞋,一如之前的打扮穿着长裤和描绘着草莓图案的T恤。

    看到我的车,她很自然地就走了过來,打开车门,口齿清晰地叫着我:“妈妈。”

    我沒有说话,开车带迟墨离开,其实我很喜欢迟墨叫我妈妈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幸福,透着一种淡淡的像是女儿对母亲的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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