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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武帝家事 (五)

    33.太子失宠:汉武帝多疑 杯弓蛇影

    元朔元年(前128),戾太子刘据出世。大汉天子刘彻,16岁登基,13年等待,终于盼到了自己的儿子!这是汉武帝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和第一位最心爱的女人卫子夫所生的儿子!即使历史尘雾漫漫,至今,我们依然能够感受这位年轻父亲的狂喜:大祭诸神还愿,大赦天下祈福。

    就是这样一位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太子刘据,最终却屈死于父亲的严威之下,谧号戾(戾,过错、违逆之意)。戾太子究竟犯了什么过错?他和父皇的关系奈何以悲剧结束?

    戾太子刘据与汉武帝的关系经历了五个阶段。

    【子不肖父不满】

    第一阶段,父子情深。

    戾太子刘据是汉武帝的嫡长子,他的出生曾经让汉武帝欣喜若狂。

    第一,二十九岁得子。

    戾太子刘据出生时,卫子夫已经为汉武帝生了三个女儿。阿娇不能生育,卫子夫专生女儿,汉武帝忧心忡忡。二十九岁时,第一个儿子刘据才“千呼万唤始出來”。

    第二,卫子夫所生。

    刘据出生之时,卫子夫尽管已生了三个女儿,但容颜未改,是个不折不扣的漂亮妈妈,此时汉武帝身边还沒有其他更中意的女人。

    专宠爱妃加上久盼独苗,卫子夫母子的一笑一颦,一粥一饭,无不牵动着武帝的侠骨柔肠。

    刘据刚七岁,汉武帝便迫不及待地立他为太子,派专人辅导他研习《公羊春秋》和《谷梁春秋》。戾太子弱冠之年(《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冠),移居太**,汉武帝为其立博望苑,希望他广博有声望,将來好统驭大汉江山。不仅如此,汉武帝破例允许太子按照自己的意愿豢养宾客(汉武帝厉來视豢养宾客的人为政敌,窦婴、田蚡当年广招门客曾惹得武帝十分不满)。

    所以,从刘据出生,到博望苑设立,是汉武帝与太子刘据关系最为密切的时期。

    第二阶段,暗生罅隙。

    做父亲的潜意识里总希望儿子像自己,好子承父业。但戾太子越大越不像武帝,令武帝甚是懊恼。且不说才干不如自己(上嫌其材能少,不类己),就连性格,父子也截然不同。刘据生性仁慈敦厚,温柔谨慎,沒有一点儿帝王霸气。在武帝看來,儿子如此庸常,如何执掌大汉江山,成就帝国伟业?

    当年刘邦为什么产生废立太子的念头?就一句:太子刘盈“不类己”!如今,刘据也贴上了“不类己”的标签,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汉武帝与太子之间已经出现了某种外人不易觉察的裂痕。是刘据变得越來越不像父皇,还是武帝一颗慈父之心发生了转移?到底是谁变了?

    【真执着假大度】

    第三阶段,心口不一。

    在每对关系微妙的父子中间,总有一根纽带从中牵连。那就是父亲的妻子、儿子的母亲。当年,刘彻得子之兴奋,也有几分“爱屋及乌”。如今卫子夫色衰失宠,武帝之变似乎在所难免。

    武帝性情风流,怎么会专宠一个卫子夫?卫子夫失宠后,是王夫人,再往后是李夫人。李夫人的大哥李广利、二哥李延年都搭上了妹妹的便车,一个封为贰师将军,一个成为汉武帝的幸臣,风头直盖卫家当年盛况。(及卫后色衰,赵之王夫人幸,有子为齐王。王夫人早卒,而中山李夫人有宠,有男一人,为昌邑王。李夫人早卒,其兄李延年以音幸,号协律。协律者,故倡也。兄弟皆坐奸,族。是时,其长兄广利为二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

    此时,卫子夫、戾太子明显地感受到某种潜在的威胁。

    觉察母子俩的不安,汉武帝一反往常的据傲、粗暴,委托中间人卫青,转达为父为夫之真情:汉王朝刚刚建立,一切都只是草创,加上四夷侵陵中国,我权高位重,责任重大。要是不变更制度,后世将沒有可以遵循的准则;要是不征讨四夷,天下将永远不得安宁;不得已而连累百姓苍生受苦。我内心沉痛、日夜反省:如果后世的继承人,仍然像我这样穷兵黩武,汉王朝就会走上秦朝灭亡的道路。所幸太子稳重好静,将來必能安定天下,我也可高枕无忧。找一个能够守住基业的未來国君,还有谁比太子更合适呢!我听说皇后太子心里犯嘀咕,以为我不再宠爱他们。沒有的事!你将这些话传达给他们,让娘儿俩定心。(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太子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忧。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闻皇后与太子有不安之意,岂有之邪?可以意晓之。)

    江山是老子的,也是儿子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儿子的。汉武帝能说出这番话,非常不易;又通过卫子夫的弟弟、刘据的舅舅卫青转告,大有深意。

    其一,汉武帝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执行现行的内外政策;

    其二,后世帝王要以民生为上,不能征伐为主;

    其三,汉武帝深知太子、皇后内心的恐惧;

    其四,申明自己对太子的信任;

    后來的《罪己诏》证明这番话确有可信之处。听闻武帝这番“肺腑”之言,卫青连连叩谢(大将军顿首谢)。听到转告的卫子夫也连忙取下首饰请罪(皇后闻之,脱簪请罪)。

    但我们不禁要问,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是发自真心吗?

    我认为:汉武帝此言有政治秀的成分。

    汉武帝在申明国策,表达信任之时,有四点非常值得重视:

    一是,掩盖对太子的不满。

    汉武帝让卫青捎话时丝毫沒有提及太子“不类己”,说明这种不满还沒有发展到要废立太子的程度,同时也在刻意掩盖对太子的不满。

    引而不发,最具威慑力;刻意的掩盖,更令人不安。

    二是,回避对皇后的不爱。

    汉武帝不喜欢卫子夫是客观事实。得宠时泰然,失宠后超然;寂寞也好,委屈也罢,卫子夫一介歌伎出身,又沒有阿娇的背景,她只能默默承受。问題是汉武帝自始至终不正面触及问題的核心----卫子夫母子失宠。

    三是,有意表示对皇后、太子的信任。

    就事论事,武帝的确很信任皇后和太子。每次外出,皇帝都将朝中之事托付太子处理,宫中之事托付皇后处理。回來之后,让他们拣最重要的事报告一下,有时候连报告也懒得听。(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宫内付皇后。有所平决,还白其最,上亦无异,有时不省也。)既能始终将决策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又善于放权,乐得逍遥!

    四是,卫子夫、戾太子是庸人自扰吗?

    卫子夫与汉武帝是夫妻,刘据与武帝是父子。如此骨肉相连,一方的任何一点细微变化,另一方都会觉察到;特别对于拥有生杀大权的皇帝的态度变化,皇后与太子自然敏感。因此,如果不是汉武帝确实有了某种变化,卫子夫、刘据何必自找烦恼呢?如果不是这种变化对自己已构成巨大的威胁,又何苦诚惶诚恐?

    汉武帝和太子之间为何变成了危险关系?

    其一,政见不合。

    武帝是典型的铁血派,而刘据则是仁义派。刘据反对向四邻各国用兵,更厌恶酷刑酷吏,他希望能够休养生息。

    其二,不懂权术。

    汉武帝和太子刘据一样,都是七岁立为太子。但是,汉武帝当年从默默无闻的十皇子最后胜出,是后宫五个女人角逐、博弈的结果。这使得汉武帝自小就见识了宫廷的冷酷,也因此变得冷血和世故。太子刘据生來养尊处优,未见宫廷纷争;甚至不识人间烟火。汉武帝屡屡征伐四夷,太子刘据都要苦苦劝谏。每次,汉武帝都笑着说:吾当其劳,以逸遗汝,不亦可乎?我吃这个苦,让你做个安逸的皇帝,不很好吗?

    武帝脸上在笑,可心里呢?满朝文武高呼吾皇神武,公孙弘、张汤等人的追捧更是花样翻新,唯独太子执意反对,汉武帝心中自然不快。

    太子明确表示不同政见,既说明他忠于父皇,又说明他不懂权术。

    其三,朝臣分裂。

    一方是独断专行的汉武帝,信任酷吏和执法严格的官员;一方是天真执着的太子,忙着推翻、平反大臣的判案,虽然此举让民心大快,却得罪了很多大臣。“知夫莫若妻”,卫皇后怕长此以往得罪皇上,苦劝太子罢手,不要任意而为。汉武帝听说后批评皇后的投机心态,称赞太子的忠直善良。

    上用法严,多任深刻吏。太子宽厚,多所平反。虽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悦。皇后恐久获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应擅有所纵舍。上闻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宽厚长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党与,故太子誉少而毁多。

    群臣中宽厚之人或者长者都依附太子,与汉武帝周围严刑苛法的官员形成鲜明对比。大臣们因此分为了两派,一派拥护太子(***),一派反对太子(君王党)。朝臣的分裂,最让武帝揪心。君子朋而不党,而邪臣多党与。因此,毁谤太子的官员还是大大多于赞赏者。

    但是,这件事情我们也不能过度阐释。如果认为汉武帝视太子为政敌,那就把太子与武帝政见不合的问題看得过重;以为凭这就引发了巫蛊事件,那就大错了。

    其四,卫青下世。

    元封五年(前106),卫青去世。卫青的下世,使卫子夫失去朝中最大支柱。卫子夫与刘据马上感受到失去卫青后的政治孤独。平日里慑于卫青地位、权势的官员纷纷跳出來,诬陷太子(卫青薨,臣下无复外家为据,竞欲构太子)。“竞欲”二字,可见这些反对派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的丑态。

    由于上述四个方面,汉武帝与卫皇后母子的关系疏远了。最为危险是,皇后不能再自由面见汉武帝(上与诸子疏,皇后希得见)。

    这使得卫子夫即使有紧急情况,也无法与汉武帝直接沟通。

    此时,戾太子刘据与汉武帝,一个真执着,一个假大度,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段非常敏感而微妙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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