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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斯小敏之死(一)

    在梦里,他和从前一样,瘦高,眼神清澈,小平头,白衬衣。

    他穿着白衬衣站在夏日午后的阳光里,眉头轻轻皱起的模样,让她永生难忘。

    十一月十一日,在没有接到那个电话之前,令小想是一个暗自憎恨着自己的青春流逝得不知所以,

    并为此一直埋怨这世上的好男人都绝了种的颇为愤世嫉俗的文艺女青年。

    她二十八岁半,一个非常可怕的年纪。距离二十九岁其实只有五个半月,但这时候的她已经特别计

    较这哪怕零星半点儿的光阴,因此固执地坚称自己二十八岁半。

    这个日子不好,据说被称为“光棍节”,是每个单身男女的节日,当然也是每个单身男女的隐痛。

    令小想啃掉了两个面包,喝光了两瓶伊利优酸乳,嚼掉了一袋薯片,外加一袋开心果。现在,唯一让她

    觉得骄傲的地方,就是这个了――怎么吃也不胖,跟那些连喝水都会长肉的女人们相比,她已经足够幸

    运。

    她喜欢边吃东西,边看韩剧。

    看韩剧能得到许多惊喜。最近比较火的几部片子里的女主角纷纷三十高龄有余,还能遭遇帅气多金

    的男主角,从而上演一出出深情动人的爱情剧。

    真让人受到鼓舞。

    令小想不过才二十八岁。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的右下方,十六点四十分。

    她感到惊讶,谁会打座机而不打手机?这套小房子只有区区三十平方米,一房一厨一卫,外加一个

    跟室内相比显得格外硕大的阳台。总造价二十三万,时价已经五十五万。每每想到这一点,令小想就异

    常雀跃,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身家已经几十万。房子装修好时,她象征性地装了台座机,一年到头,它

    响起来的次数寥寥可数,那还是她手机关机的情况下才响的。找她的人,大多都会拨打她的手机,再说

    了,她还真没什么人找。

    她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喂,你好。”

    那头是个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你好,令小想吗?嗯,斯小敏出事了,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

    令小想用鼠标把播放进度加快,斯小敏的事多,有什么奇怪的。不过电话打到她这里来,还真没有

    过。

    “她怎么了?她自己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您是哪位啊?”令小想问。

    那头犹豫了一下,声音放低了:“我是她同事,她今天中午……今天中午自十三楼跳下……”

    令小想怔住了:“你说什么?”

    “当时就不行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

    “你说什么?”令小想打断他,咯咯笑着说,“你有毛病啊。斯小敏是什么人?说她打架、酗酒、

    吸毒、做小三,什么都有可能,可你不能拿跳楼来开玩笑啊!斯小敏怎么会跳楼?怎么可能!真是有够

    搞笑!全天下的女人都跳楼了,也轮不到斯小敏。”

    “你赶紧过来吧。”那边像是不愿多说,挂了电话。

    令小想抓着话筒,又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十六点五十分,她再次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

    一切从此刻开始,都变了。

    全都变了。

    18:00的快巴。

    车站像个鱼龙混杂的大市场。污浊的空气,永不止歇的喧哗声,绵绵不绝的汽车尾气,还有人的呼

    喊声和咒骂声,这些都压抑着令小想的心。

    令小想把MP4的耳塞塞到耳朵里,车子缓缓启动,让她陡然感觉眩晕。

    她晕车,所以她最讨厌的就是坐车。

    她闭上双眼。

    脑子里想的全是斯小敏。

    其实她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接到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时,她鬼使神差地用计算器算了一下,五

    乘以三百六十五,答案是一千八百二十五。不过是区区一千多天,但是,她细细想起来,她好像不太记

    得斯小敏的模样了。

    斯小敏总是很忙。因为她的忙碌,令小想很少打电话给她,因为十次有十一次她的手机总是处于无

    人接听状态。一开始令小想也抱怨过,但渐渐地就习惯了。习惯了之后,她就只等着斯小敏的电话打过

    来。

    斯小敏自从有了赚钱的本事后,就不停地往令小想的银行卡上打钱,源源不断地打。因为她的纵容

    ,令小想的工作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因为不愁没饭吃,当然就活得恣意放肆。

    一个月前她刚辞掉今年里的第四份工作。

    老板在会餐的时候,仗着酒意摸了一下她的大腿,她纵然穿着厚厚的裤袜,也感到了莫大的耻辱,

    于是很有骨气地站起来,啪地扇了老男人一耳光后雄赳赳地走了。

    路过广州友谊商场的时候,她一口气买了一件大衣两双鞋子,刷卡时的样子像钱多得用不完的“富

    二代”。

    斯小敏不止一次地说过:“小想,你到省城来吧。老是窝在那小地方有什么意思?钱也赚不到几个

    。”

    通常令小想总是嘴里嚼着零食回答:“嗯,你游你的海,我ft我的河。别管我。”

    令小想自以为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近两年最大的梦想不过是相逢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城市不大

    不小,适合养儿育女。斯小敏曾鄙视她说:“你简直就是一个小市民。”

    不确定在什么时候,也许白天,也许晚上,也许凌晨,斯小敏会很突然地打来电话。有时候干脆利

    落几句话就说完了,有时候又醉意十足,口齿模糊,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

    她和令小想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理想: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买一套楼中楼,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

    铺,店铺里要有一台自动麻将机。早晨十点以后才起床,然后到店铺逛逛,乐不可支地看店员小妹们收

    钱收到手软,午后开始邀人打麻将,赢钱赢到腻,傍晚在健身房打发两个小时,晚上八点以后去学校接

    孩子,剩下的时间全属于孩子――假如有孩子的话。

    听得令小想也十分向往。

    后来她问:“老公呢?老公怎么办?”

    斯小敏怔了一下才答:“嗯,要老公干吗?我有孩子就够了。”

    回忆怎么能如此清晰?令小想侧侧身子,试图使自己坐得舒服点。

    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呕吐声,即便是耳边响着音乐,那呕吐声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令小想的耳里。胸

    腔中一阵酸味上涌,她也忍不住干呕起来。

    突然,身侧递过来一瓶水,她侧侧头,匆忙间看到是身边座位上的男孩,她抓过水,说:“谢谢。

    ”

    喝了水,男孩又递过来一块洗得很干净的姜片,她有点疑惑,男孩解释说:“用这个在太阳穴上擦

    擦,会舒服很多。”

    她不理他,疲倦地闭上眼。一个小屁孩,就一瓶水,这就搭讪上来了?哪有这么容易。再说了,令

    小想向来对小鬼不感冒。

    突然间,额上一阵刺疼,她霍地睁开眼,只见男孩手里拿着姜片,擅做主张地往她额上擦。她厉声

    喝道:“喂!”

    男孩吓了一跳,眼神很无辜地看着她:“是不是舒服一点儿了?”

    她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再次闭上眼睛。

    只听得男孩说:“姐姐不舒服了就叫我哦。”

    令小想在心里呻吟一声。

    男孩凑过来,令小想几乎感觉得到他逼近的温热气息:“姐姐叫什么名字?”

    令小想侧过头。

    男孩说:“姐姐好像不太爱说话。这样可不好,孤单的人往往都是因为不爱说话。”

    令小想忍无可忍,再度睁开眼,冷冷地说:“再吵就割了你的喉咙。”她顺手从包里摸出一把水果

    刀。

    男孩看她一眼,小声嘀咕:“好凶狠的姐姐。”

    他伸手取下令小想的一只耳塞,泰然自若地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令小想吃了一惊,正要发作,男孩笑起来:“呀,十年难得同车乘嘛,一块儿听,不然我会很唠叨

    的。你也不想那样,是吧。”

    令小想再愁苦也禁不住有点哭笑不得。她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男孩长得很好看。额前搭着刘海

    儿,有点像她刚刚看完的那部韩剧中的男主角。鉴于他的美色,她决定算了。

    她重新闭上眼。这时候她才觉得,其实有个人在身边插科打浑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情。这样,她可

    以暂时地不用想起斯小敏。

    肚子隐隐作痛起来,胃仍然翻滚着,她紧紧地皱着眉。再动听的音乐也不能让她感觉舒服一点儿,

    是谁说音乐可以疗伤的,简直就是屁话。

    一只手掌覆在了她额上,然后,应该是那姜片,又在她额边来回摩挲了。她没有力气再反抗,且在

    这样的折腾下,她好像好受了点儿,因而便默默地算是认同了他的做法。

    她睡着了。

    梦里看到了斯小敏。她十五岁就擅自跑到美发店,烫了一个惊世骇俗的黄色大波浪,回到家里被奶

    奶提着扫帚撵了大半条街。奶奶那时候六十五岁,是个彪悍的老女人。幸亏她的彪悍,才让令小想和斯

    小敏得以安然无恙地长大。

    她们住的街,名字叫老街,这里居住的都是土生土长的忻城人。忻城虽然不过一座小城市,却也很

    自然地被人为地划分为三六九等。本地忻城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易让人察觉的优越感,尤其是老街的

    人,他们以居住历史悠久为傲,因而放肆恣意。每天都有人家在尖叫着打骂,晚上还有人大敞着屋门,

    任那放荡起伏的呻吟声大大方方地飘荡在街头巷尾。

    叔叔就住在街头,但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们一次。因为她们,他还和寡母断绝了往来。他执意要把她

    们送到某些条件还过得去的人家寄养,但奶奶坚持不让。

    奶奶总是说:“虽然叔叔不喜欢你们,但你们看到他,一定要礼貌地叫他叔叔。”

    叔叔几年后搬离了老街,住进了万人景仰的公务员小区,他成了一个身负一官半职的成功男人。

    有一次,她们俩在街上碰到了他,令小想记得奶奶说的话,因此很礼貌地叫了声:“叔叔。”

    而斯小敏,则狠狠地拉了她一把,眉毛倒竖:“什么狗屁叔叔!不许叫。”

    街上人很多,叔叔的眼睛里冒着怒火,那样子像是恨不得上来扇她们几巴掌。

    那时候,奶奶已经去世,她们曾经因为没钱交学费去找过这位叔叔,只可惜叔叔始终避而不见。

    令小想从此一直记得,斯小敏恶狠狠地说:“小想,咱们要争气。咱们要是没有钱,混得不好,连

    亲戚也不愿意认我们。这世道,就是这么势利!”

    原谅令小想一直不能像斯小敏那样愤世嫉俗,因为,斯小敏始终庇护着她。

    斯小敏去省城的时候十八岁。她站在镜子前,非常自信地对令小想说:“美貌就是女人的通行证。

    有没有大学文凭又怎么样!”

    真的,斯小敏生得非常美貌。

    从小就有人奇怪地追问:“你们真的是两姐妹吗?怎么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斯小敏得意得要死,她总是很怜悯地打量着令小想:“怎么办,你长成这样?”

    她那副扬扬得意的样子啊。

    令小想突然觉得心疼难抑,眼角滚下泪珠来。

    迷糊中有人在拼命摇晃她的身体:“喂喂!醒醒!”

    令小想睁开眼来,英俊的男孩松了口气:“做噩梦了吧。”

    令小想瞪着他,正要说话,冷不防耳际传来一声巨响,还没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重重地砸在前排

    的椅背上,一阵剧痛袭来,令小想闷哼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

    车子里爆发出一片惊叫声,身边的男孩好像被扶手撞着了腰,但还是努力地伸手来扶令小想:“你

    ……没事吧?”

    等定下神来才发现,原来是车子撞到了一块巨石。大约天黑雾浓,司机没看清楚路况,无论如何,

    还是狠狠地踩了刹车。坐前排的乘客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车子停了下来,所有乘客都下了车,司机报了

    警,又打了120。

    令小想心有余悸,只听得大家纷纷议论,原来那石头是从一辆卡车上掉落的奇石,卡车司机还没来

    得及放置警示标志,大巴就迎头撞了上去,差点儿大家就都成了黄泉路上的一缕幽魂。

    身边的男孩笑吟吟地看着令小想,说:“你说,咱们这算不算同生共死?”

    令小想侧过头,问:“你是独生子?”

    男孩有点诧异,点点头。

    令小想再问:“你的母亲很严厉?”

    男孩笑了笑,继续点点头。

    令小想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小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来救命的总是小姐姐?”

    男孩吃惊地低声叫起来:“呀,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令小想点点头:“难怪喜欢成熟的姐姐,原来一直很幼稚。没长大呢,怪可怜的。”

    男孩瞥她一眼,甜甜地笑起来:“那么,以后姐姐就罩着我吧。”

    令小想不禁又厌烦起来,独自走到一边去了。

    天空黝黑,一颗星星也没有。身畔嘈杂,她情不自禁地发起呆来。

    印象里,夜晚总是这副模样。奶奶在自己的房里沉睡,而斯小敏总是悄悄地进门来,手里提着鞋子

    ,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眉梢里都是笑意。她钻进令小想的被子里,无耻又骄傲地宣布:“他亲我了。”

    那一年的斯小敏,十二岁。

    那么厚脸皮那么坚韧不拔的斯小敏,怎么会从十三楼跳下去?怎么想都像是一场虚幻的谎言。

    过了许久,来接应的大巴车才到。令小想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刚坐下,那男孩便跟着过来坐在了

    她身边。没等男孩开口,令小想又一次掏出了那把锃亮的水果刀,平静地说:“再听到你的声音,我真

    的割了你的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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