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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地狱食肉魔

    蓝马鸡草洼里,走上血路的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首先扑了过去。因为是惩罚是复仇是正义之举,它觉得自己必须首先扑过去。扑过去是一种姿态,至于一下子就咬住对方,它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就在它的利牙距离对方还有两寸半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侥幸的念头:并不是不可能,对方纹丝不动,就好像要试探它的牙齿够不够锋利。冈日森格獒头朝前使劲一抵,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只觉得牙根生疼,嘴巴震荡,就跟咬在了橡皮上,对方的皮肉咬前是什么样子,咬完后还是什么样子。它赶紧松口,退回到原地,吃惊地寻思:能咬破所有兽皮的牙齿,竟然沒有咬破对方,是我的牙齿不行了,还是对方的皮肉有着出乎意料的坚韧?

    而在地狱食肉魔这边,也有一种吃惊:一只如此年迈的藏獒,怎么可能有这么坚固的牙齿?差一点咬烂,就差一点,如果不是咬在肩膀上,很可能已经是伤口烂开了。地狱食肉魔之所以纹丝不动,就是想试试对方的牙齿到底老到了什么程度。一试之下,它发现接下來的打斗中,躲闪是必须的,决不能让这种牙齿接触到它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去刻意防护的喉咙和软肋。它抖了抖被冈日森格咬乱的黑色獒毛,抖出了一片耀眼的油光闪亮,悍气十足地望着对方,朝前走了几步,走得虎虎有威、浩浩有气,好像是说:來啊,有本事再來啊。

    冈日森格早已过了容易被激怒的年代,冷静地观察着对方,发现这是一只行动起來根本就沒有破绽的藏獒:它的头颅是低伏的,这是为了保护喉咙和便于出击;它的身形是笔直的,这是为了保护两肋和缩小对方进攻的面积;它的四腿是弯曲的,这是为了爆发更大的力量和产生更快的速度;它的眼睛是眯缝着的,这是为了排除干扰、聚焦对手,以最精准的方式扑向对方的喉咙。冈日森格略微有些迟疑,它知道自己必须扑上去,也知道这一次扑咬肯定无法奏效,却又希望不至于彻底无效。它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呼噜噜的声音,突然意识到:从來沒有绝对的无效,此刻无效的扑咬也许是最正确的举动。它扑了过去,就在对方闪开的同时,突然停下,狂吼一声,按照它预测到的提前量,第三次扑了过去。

    第三次扑咬依然无效,地狱食肉魔轻松闪开了。冈日森格气急败坏地原地蹦跳,头颅乱晃,身形乱扭,四肢乱刨,眼光乱飞,几乎成了破绽的化身,从哪个角度进攻,都是可以一击毙命的。地狱食肉魔一瞥之下,知道机会到了,心里冷笑着,掀起一股风扑了过去。冈日森格瞬间被扑倒,却又跳起來溜开了。地狱食肉魔再掀一股风扑了过去,又扑倒了对方,对方又一次跳起來溜开了。地狱食肉魔第三次掀风而去,第三次扑倒了对方,对方第三次跳起來溜出了致命的撕咬。地狱食肉魔大吃一惊:原來对方气急败坏的原地蹦跳是装出來的。更让它吃惊的是,冈日森格的躲闪速度和技巧是它从來沒有遇到过的,你风一样扑去,它风一样躲开,总是在你以为根本不可能躲过的时候消失在你的爪牙之外。你那骇人听闻的一击毙命在它面前烟消云散,打斗突然笼罩起了无法预测结果的迷雾。沒有老,这只表面上老去的藏獒原來沒有老。

    地狱食肉魔突然不动了,定定地望着冈日森格,酝酿着第四扑,第四扑是志在必得的一扑。

    冈日森格知道,是自己伪装的气急败坏干扰了地狱食肉魔,使对方的扑咬随意而简单,所以它逃脱了。但是现在,第四扑马上就要降临,不可能再是随意而简单的,迎受打击的时刻已经來到,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等待着它,那就是束手待毙。不,绝对不能束手待毙,它从來沒有束手待毙过。它提前跳了起來,在对方的第四扑还沒有开始的时刻,它就已经朝后蹦跳而去。但是这样的蹦跳显得很不光彩,它好像不是战斗中的躲闪,而是逃跑。枭雄一代的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居然要逃跑了,连它自己也吃惊,它怎么可以这样,好像对方一瞪眼,一作势,等不到如风似电,它就被吓跑了。

    冈日森格匆忙落地,转过头來,看到地狱食肉魔似乎已经放弃撕咬,便大吼一声,扑了过去。地狱食肉魔其实并不认为冈日森格的蹦跳是逃跑,看它转身扑了过來,觉得这正是自己等待的一个机会,也是大吼一声,迎头而上,张开大嘴,龇出牙刀,直逼对方的喉咙。它们在空中飞翔,力量和残酷在空中飞翔,胜败取决于轰然对撞的一瞬间,到底是谁的鲜血能够滋润对方的牙舌。冈日森格一看对方扑跳的高度跟自己一样,脑子里明光一闪,突然醒悟了:它不应该这样莽撞,虽然它老了,但还不至于愚钝到连回避死亡的能力都沒有。经验和智慧让冈日森格慢了下來,速度一慢,身子就会下沉,恰好离开了地狱食肉魔疯狂扑咬的路线。当预期中对撞的瞬间啸然到來时,它们一上一下地交叉而过,先是冈日森格落地,后是地狱食肉魔落地,几乎在同时,它们转过身來,用争衡称霸的眼光再次瞄准了对方。

    谁也沒有死,也沒有伤,在冈日森格是庆幸,在地狱食肉魔是忿怒:谁能躲过我的这一扑,只有它,只有它,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地狱食肉魔再次跳起來,它是原地跳起,一连跳了好几下,这是仇恨的宣泄,它仇恨的首先是自己、自己的无能,所以它一再地把自己置放在空中,然后重重地摔下來。跳着跳着,它就把宣泄仇恨的对象从自己转换成了敌方,它扑过去了,真正是残暴如山倒,如昂拉雪山的倾倒,遮蔽了冈日森格的天空。

    冈日森格早有准备,但它立刻就知道,有准备和沒准备是一样的,躲开对手的这次扑咬根本就不可能,它以一生的打斗经验和技巧作依靠,最多只能把死亡转换成受伤,而且是严重受伤。它本能地躲闪着,当地狱食肉魔一口咬住它的脖子后,它又本能地反抗着。好在它的反抗不是一般藏獒的反抗,这里面浸透了它对生命的认知和对死亡的看法,它不怕,不怕死亡來临,所以它的反抗并不是垂死的、无用的,它紧而不僵,松而不懒,状态就像活佛修禅那样,信心十足地把爪子塞进对方嘴里,如同撬杠撬住了地狱食肉魔的血盆大口,脖子上的大血管因此沒有破裂,生命得救了。冈日森格飞速蹭过地狱食肉魔红色的胸脯,蹭干净了自己脖子上的鲜血,借着对方的推力,翻滚在地,滚出去七八米,才脱离了对方的撕咬。

    冈日森格站了起來,金黄的鬣毛就像风中走浪的牧草,依然自由而放松地起伏着,尾巴唰唰地摇晃,不是乞求,而是赴死如归的宣告:死了,死了,我就要死了,下一次扑咬我就要死了。

    它等待着对方的扑咬,鼻子一抽,突然就不是赴死如归的感觉,而是空前迷茫的悲哀了,悲哀得它几乎瘫倒在地。它发现它的嗅觉在不该发挥作用的时候离奇地敏锐精确起來,那个一直都很朦胧的亲缘关系渐渐清晰了:是正宗的后代,是它冈日森格与大黑獒那日的儿子的儿子,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孙子。啊亲孙子,这个和自己殊死搏斗的原來是自己的亲孙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和自己的亲孙子殊死搏斗?它吼了一声,又吼了一声,一声比一声亲切温存,似乎想告诉地狱食肉魔:你是我的亲孙子,我是你的亲爷爷,难道你沒有闻出來?

    遗憾的是地狱食肉魔听不懂,它一看对方又一次活着离开了自己,暴怒不止地吼叫着,惩罚自己似的一头撞在了地上,然后用前爪狠狠地打着地面:我怎么还沒有咬死它?这个威仪不肃的老狮头金獒,居然敢用不死來挑战我。它恶狠狠地几乎咬烂自己的舌头,再次扑了过去。

    速度是魔鬼的,力量是风暴的,冈日森格是无可脱逃的,它被对方摁住了,它知道无论是老了还是年轻着,它都无法回避它的亲孙子地狱食肉魔声光电影般的这一扑。它沒有躲闪,而是在惊尘溅血的瞬间,主动把肩膀凑了上去。不,不要你的肩膀,我要你的命。地狱食肉魔在心里吼叫着,牙刀划过肩膀,直插对方的喉咙。喉咙颤抖了,在牙刀飞來的时候,它以极高的频率发出一阵惊恐的颤叫,然后砉然裂开,把牙刀紧紧吸住了。

    血溅出來了,是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的血,溅在了地狱食肉魔的眼睛上。地狱食肉魔把眼睛一闭,甩头便撕。它已经得逞了,现在只需要把口子撕大一点,打斗就可以结束,它是胜利者,它不可能不是胜利者,它将在自己创造的骄傲和伟大中,把此生所遇到的最顽强的抵抗送进记忆,然后慢慢地嘲笑。

    然而,想不到的事情总是出现在最后一刻,多少次从死亡线上爬出來的冈日森格其实并不会惊恐,它的喉咙的颤抖不过是一种极其有效的防护措施,颤抖中喉管滑过了利牙,只把保护着喉管的脆骨和肌肉让给了伤害。地狱食肉魔哪里会想到,它的甩头撕咬虽然撕大了裂口,但冈日森格的气息依然是畅通无阻的。就在它以为胜利已经属于自己而松开对方的时候,冈日森格腰身一挺,站了起來,迅速走向一边,在一个对方无法一下扑到的地方停了下來。

    冈日森格打量着对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哪里是什么亲孙子啊?亲孙子有这样对待亲爷爷的吗?它的嗅觉呢,跟亲爷爷一样灵敏的嗅觉呢,为什么不起作用了?冈日森格咂摸着对方的气息,晃了晃头,一下子又晃掉了自己的怀疑:判断是沒有失误的,的确是自己的亲孙子,地狱食肉魔的勇敢和打斗方式就是证明。冈日森格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说:不能再打了,亲爷爷和亲孙子不能再打了。

    地狱食肉魔一看冈日森格还能走动,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次进攻还是沒有达到目的。它恼火得几乎想把自己吃掉,撕扯着所有自己的牙齿可以够到的皮毛,以自虐的方式鞭策着自己:咬啊,咬啊,咬不死它我就不活了。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主人勒格红卫。勒格红卫和它一样恼火,绷大眼睛催逼着它:快让它死,快让它死。地狱食肉魔答应似的吼了一声,跳起來奔扑而去。它这次用了一条弯來弯去的路线,让冈日森格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躲闪了。冈日森格盯着它,干脆不躲不闪,就那么死僵僵地立着,好像它不是一个行将毙命的活物,而是一尊沒有感觉的石雕。

    但是凝然不动的石雕还是动了一下,在地狱食肉魔正要把大嘴贴向它的喉咙时,它突然自动倒地了,它宁肯被对方用坚爪踩痛踩伤,也本能地不愿意已经带伤的喉咙再次负伤。地狱食肉魔咔嚓一下咬合,什么也沒有咬到,便一爪夯过去,夯住了对方的胸脯,利牙直逼喉咙,再行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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