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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三章 蓝马鸡草洼(二)

    桑杰康珠皱着眉头不说话,她的疑惑越來越深:莫非丹增活佛真的施放了魔法毒咒,害死了勒格的明妃,摧毁了“大遍入”坛城的中心大神----大鹏血神,现在要拿她去弥补他的过错?

    丹增活佛又说:“‘大遍入’邪道的进入靠的是母性,‘大遍入’邪道的崩坏靠的也是母性,前一个母性代表无明和我执,后一个母性代表开放和空性,康珠姑娘,你是天生具有法缘的佛母,你会让他消除‘大遍入’的偏见、走火入魔的法门,变成一个安分守己、彻悟正道的喇嘛。”

    桑杰康珠说:“既然这样,那我现在就去找勒格。”

    丹增活佛说:“你还应该去找一找你的阿爸,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桑杰康珠说:“为什么要找阿爸?”

    丹增活佛说:“只有你阿爸才能传授给你降服勒格的法力。”

    勒格红卫曾经是西结古寺的喇嘛,他对西结古寺的熟悉就是对娘家的熟悉。当“大遍入”法门的本尊神启示他,在数百个空行母日夜守护的西结古寺,一个巨大的彩绘圆筒里,沉睡着藏巴拉索罗时,他就知道这实际上也是自己的猜测:大经堂中那根绘着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柱子里,一定藏匿着格萨尔宝剑。

    现在的问題是,他如何潜入大经堂,如何独自靠近那根空心柱。

    他把自己抢夺來的一匹灰骒马拴在了碉房山下的灌木林里,让地狱食肉魔看着它,自己步行上山,边走边想,等走进西结古寺的时候,主意也就有了。他绕过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停在父亲曾经住过的那间僧舍前,探头朝里看了看,看到里面沒有人,便隐身而入。他从僧舍的柜子里找出一块酥油,在门板上厚厚抹了一层,从腰里解下火镰,再拿出一撮引燃的苞草,打着后插在了门板上。他走出僧舍,沿着僧舍后面曲曲扭扭的狭道,飞快地走向护法神殿的白色山墙,踩着祭台,爬进了一个半人高的佛龛。他蜷缩在佛龛里,闭上眼睛,念了几遍“大遍入”尊胜焰火摧破咒:“苏哈苏哈加哒仇----苏哈苏哈加哒仇----”似乎风來了,从极天之处阴险地刮來了。他倏地睁开眼睛,看到僧舍那边已经燃起了噼哩叭啦的火焰,右前方一百米处,大经堂的门前,铁棒喇嘛藏扎西惊叫起來:“着火了,着火了。”

    就跟勒格红卫设想的那样,喇嘛们纷纷跑向了火灾现场,大经堂内外顿时空空荡荡。勒格红卫跳下佛龛,猫腰來到大经堂,直奔目标。

    勒格红卫围绕着空心柱,紧张地用手指敲打着,然后拿出藏刀,在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边沿使劲一撬,一扇门便轻轻打开了。他爬进去,先是看到了一尊释迦佛的三尺金塑,他不是贼,尽管知道这尊佛像价值无与伦比,但也沒有放在心上。他佛前佛后地看了看,沒看到什么宝剑,站起來朝上瞅,上面黢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又转着圈摸了摸柱子四壁,沒摸到什么,正纳闷的时候,就见门扇也就是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背后,插着一个明光闪闪的东西。

    勒格红卫愣了,那不是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格萨尔的宝剑,万户王的象征,青果阿妈草原权力的象征、唯一的主宰,人人都想得到的藏巴拉索罗,他已经是它的主人了。他看到那宝剑跟他想象的一样华丽,有金银的装饰,有宝石的镶嵌,只是短了点,只有一尺多长。勒格红卫一把抓住剑柄,摇了几下才拿到手,飞快地从胸兜里面插进腰际,钻出空心柱,仔细关好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门,朝大经堂外面快步走去。

    喇嘛们已经扑灭了火,都在那里议论:到底是怎么着火的?是人的作为,还是鬼的行动?哪里來的人或鬼,敢于在神佛仙居的西结古寺放火烧房?勒格红卫沒有原路返回,而是朝上走过了西结古寺最高处的密宗札仓明王殿的遗址,走到了降阎魔洞前的岔路口,顺着那条通向草原的小路,绕來绕去來到碉房山下灰骒马和地狱食肉魔藏身的灌木林里,然后骑马一溜烟地消失了。

    蓝马鸡草洼人影幢幢,先是上阿妈骑手和领地狗走來,接着又出现了东结古骑手和领地狗、多猕骑手和多猕藏獒。这些人还沒走到跟前,就传來了地狱食肉魔的吼叫。地狱食肉魔沿着野驴河快速奔跑着,把主人勒格红卫甩出去老远,它是前來打斗的,它一遇到别的藏獒的挑战就会激动得恨不得把浑身的所有细胞都变成血盆大口。

    蓝马鸡们再次飞起來,一片“咕咕”声: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狗。

    父亲和班玛多吉看出獒王冈日森格想把各路外來的骑手堵挡在这里,不禁有些诧异:为什么是这里?难道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就在附近?

    地狱食肉魔一转眼來到了离西结古领地狗群十多米的地方,冲着冈日森格发出了一阵挑战似的咆哮。

    獒王冈日森格无奈地摆出了应战的架势。它已经闻到身后不远处就是麦书记和丹增活佛的味道,必须在这里挡住所有的危险。它朝着地狱食肉魔走去,也朝着不幸走去。不幸的原因还是它那灵敏的嗅觉和超凡的记忆,它更加切实地感觉到,地狱食肉魔的气息不仅是熟悉的,更是亲切的,亲切得就像自己的气息、就像妻子大黑獒那日的气息。它疑虑重重地朝前走了几步,坐下來,轻轻摇着尾巴。

    而丧失了记忆的地狱食肉魔永远是简单的,在它看來,摇尾就是屈从,屈从就是死亡,它活着就是为了让别的藏獒死亡。它按照勒格红卫灌注在它骨血里的仇恨与毁灭的法则,猛恶地扑向了冈日森格。

    冈日森格沒有动,就像承受调皮孩子的游戏打闹一样,张大嘴巴,吐着舌头,仁爱地哈着气。地狱食肉魔一口咬在了冈日森格的脖子上,立刻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采取一击毙命的战术,为什么要來一次试探?试探被对方当成了无能的表现,瞧瞧,对方根本就不在乎。地狱食肉魔迅速退回去,奋力助跑着,再一次扑了过來。这是一次真正的进攻,目标:喉咙。

    冈日森格的喉咙很容易就被血嘴利牙噙住了,但是地狱食肉魔沒有立即咬合,它有些诧异:这只外表高拔强悍得堪与自己媲美的藏獒,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不反抗?不反抗是它害怕了,既然害怕,为什么又不躲闪?诧异让地狱食肉魔放松了进攻,沒有用最快的速度咬死冈日森格。面对敌手历來都是冷酷残暴的冈日森格,这时候拿出了老爷爷的温情和宽厚,即使感到了喉咙的疼痛,也沒有做出任何回击的举动。

    死亡即刻就会发生。父亲尖叫着:“冈日森格,你怎么了?”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叹息道:“完了完了,连冈日森格也完了,我们现在靠谁去战斗?”匆匆赶來的勒格红卫看到地狱食肉魔已经咬住了冈日森格的喉咙,惊讶地“啊”了一声,接着又阴险地放起了冷箭:“咬死它,它就是獒王冈日森格,就是丹增活佛。”

    勒格红卫的声音让冈日森格翻起了眼皮,它翻起眼皮不是为了看清对方,而是为了看不清对方。它泪眼朦胧,发现这位昔日的主人已经模糊,关于往事的记忆也已经模糊,清晰呈现的只有天塌地陷的危机。它不顾一切地掉转了身子,一头顶开地狱食肉魔,“轰轰”大叫,仿佛突然之间,它就不再惦记勒格红卫是它曾经的主人,也不再顾忌地狱食肉魔跟它的亲缘关系了。

    地狱食肉魔后退了一步,意识到冈日森格居然顶撞了自己,就暴怒地一连跳了好几下,好像是说:死定了,死定了,你今天死定了。

    冈日森格发出了一阵“呜呜”声,它为自己必须和亲人决斗而悲痛不已。它掩饰不住伤心地抛洒着泪水,望了望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用亮晶晶的眼光送去了一只老獒王的乞求:人们啊,能不能放弃仇恨、放弃对抗呢?它知道只要人类不需要它们打斗,它们就沒有厮杀的责任,就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了。但班玛多吉不仅沒有放弃的意思,反而朝它有力地挥着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冈日森格,拿出獒王的威风來,现在我们只能靠你了,上啊,快给我上啊。”只有父亲的声音是温暖而体贴的:“冈日森格,你老了,你就认输吧,不要再打了。”冈日森格知道父亲的话是不算数的,感激地回应了一声,再次望了望班玛多吉,这是最后一次乞求:人们啊,能不能放弃仇恨、放弃对抗呢?班玛多吉坚持不懈地挥手督促着:“上啊,给我上啊。”

    冈日森格答应似的叫了一声。它知道尽管它胸怀里充满了恋旧和恋亲的情愫,不忍心以敌手的姿态面对一只和自己亲缘相连的藏獒,但它是獒王,它比谁都清楚,既然草原上的人决不放弃争抢、对抗、你死我活,自己如果还不出击,接下來的时间里,地狱食肉魔将毫不留情地咬死自己,然后风扫残云般地咬死所有的西结古藏獒。它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不想让西结古领地狗群就这样走向覆沒,它必须阻止,不管它有沒有能力阻止。它张开大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是獒王,我有义务,不管它是谁。

    冈日森格眯上眼睛,仰望空中最遥远的明亮,喟然一声长啸,把一只老獒王满腹满胸的惆怅和历经沧桑的悲凉呼了出去,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扑腾着泪眼,好奇而审慎地走向了它的亲缘后代地狱食肉魔。这一刻,它的内心突然豪烈起來,已经不仅仅是为许许多多被地狱食肉魔咬死的藏獒报仇了,也不仅仅是为了听命于西结古人的意志,服从于西结古人的需要了。冈日森格用苍老的身躯支撑着勇毅者的尊严和一个獒王的神圣职责,在预知到自己就要战死的情况下,坦然冷静地走上了血性之路、厮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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