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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雪獒 (二)

    地狱食肉魔忽地转身,横扑过來,这是几乎所有对手都无法回避的一扑,包括雪獒各姿各雅。这一扑的特点是你的躲闪同时也是它的反应,它并不是从你的身形变化中判断你的去向,而是取消了判断过程的一种如影随形,它成了你的一部分,成了你的毛发、你的牙齿,只不过这牙齿最终是要咬向你自己的。

    最终的结果立时就到,在雪獒各姿各雅一连躲闪了三四下之后,它感到喉咙上有了一阵奇异的冰凉,一下子凉透了它的心,接着就是仆倒。它被地狱食肉魔压住了,牢固得就像长出了根。它用最快的速度理解了当下的情形,知道自己的悲剧已经发生,死亡在所难免,便惨烈地叫了一声,告别世间、告别伙伴的同时,提醒必然会扑过來为它报仇的獒王冈日森格:千万要小心啊,敌手的凶猛狠毒是草原上沒有的。

    地狱食肉魔愤怒至极,进入西结古草原后,还沒有遇到过一只让它战胜起來如此费劲的藏獒,它咬穿了各姿各雅的喉咙,又挑断了对方脖子上的大血管,然后一口撕破了对方的肚子。它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虐杀,完全是气急败坏的。它把自己的震怒大山一样耸立起來然后地震一样坍塌而去,转眼摧毁了雪獒各姿各雅年轻的生命。

    都愣了。包括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包括已经來到这里的上阿妈骑手和领地狗、东结古骑手和领地狗、西结古骑手和领地狗。半晌沒有声音,沒有任何反应。突然响起了哭声,是西结古领地狗群集体发出的哭声,哭声里蕴含了悲愤与惊讶,是带着血带着肉的惊讶,伤巨痛深:腼腆而温顺的各姿各雅死了,大勇若怯、大智若愚的各姿各雅死了,洁白如雪、身形如鹰的各姿各雅就这样飞快地死去了。

    只有带着美旺雄怒來到这里的父亲不认为各姿各雅已经死去,他跑了过去,一点也不在乎地狱食肉魔的存在:“各姿各雅,各姿各雅。”

    危险马上出现了,傲慢地站在各姿各雅尸体旁的地狱食肉魔怎么知道父亲不是扑向它,不是扑向自己身后的主人勒格红卫和驮着大黑獒果日的赤骝马呢?它跳了起來,扑向了父亲。与同此时,父亲身后,冈日森格和美旺雄怒从不同的方向也跳起來扑了过去,它们是去保护父亲的。它们都看出地狱食肉魔是一只无法理喻的藏獒,就毫不迟疑地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了阻止进攻的屏障。美旺雄怒不愧是一只出类拔萃的藏獒,当它觉得主人现在需要它去救命的时候,它采取了一种最为便捷有效的方法,那就是首先扑向奔跑的父亲,在撞倒父亲,阻止了他的奔跑之后,它一跃而起,亮出虎牙,超过冈日森格,抢先來到了地狱食肉魔跟前。

    地狱食肉魔张嘴就咬,一口咬在了美旺雄怒的耳朵上,不禁勃然大怒:居然沒有让我一口咬住你的喉咙,你的本事也太大了。正要送上第二口,忽见一股金色的罡风从身边哮然而过,立刻意识到身后的主人勒格红卫和赤骝马已经十分危险,身子一顿,來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飞扑而去,从侧后一头撞翻了冈日森格。跑去营救大黑獒果日以及尼玛和达娃的冈日森格迅速立住,对着这只气息让它备感亲切的藏獒“刚刚刚”地吼叫着,却沒有做出撕咬的举动,迷茫地后退了。地狱食肉魔生怕别的藏獒威胁到主人,也不恋战,跳起來,訇然堵挡在了主人面前。冈日森格牵挂着恩人汉扎西,边吼边退去。

    父亲爬起來,依然按照最初的想法,扑向了雪獒各姿各雅:“各姿各雅,各姿各雅。”他摇晃着它,又想抱起它,发现它根本就不配合自己的搂抱,才意识到它已经死了,雄风卓越的雪獒各姿各雅已经不在了,它在展示着能力、最有希望成为西结古草原新獒王的时候,突然被命运击倒了。这仿佛是一种预示,所有的强悍和伟大、生命的张扬和风光,都已经黯淡了,萎缩了,不再成为草原的象征、雪山的变体了。父亲内心一片冰凉,丢开他只能丢开的雪獒各姿各雅,欲哭无泪地走向了打斗场的边缘。他身边一左一右是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和赭石一样通体焰火的美旺雄怒。它们护卫着父亲,警惕地回望着,生怕地狱食肉魔从后面突袭父亲。

    而父亲,泪眼朦胧的父亲,想到的却是:我怎么这么无能啊,怎么让藏獒一个个都死了呢?好像他是藏獒的天然保护神,所有藏獒的死亡都是因为他沒有尽到责任。

    父亲越是自责,打斗就越是残酷。他看到地狱食肉魔走了过來,站在打斗场的中央,冲着在它现在的眼界中最有分量的冈日森格,轰隆隆地吼起來。谁都知道这是挑战,更知道沒有哪只藏獒会回避挑战,尤其是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许多人盯着冈日森格,都为它捏了一把汗。只有冈日森格自己明白,它已经不准备拼杀地狱食肉魔了。作为一只最是敢打敢拼的獒王,它无能地把牺牲的机会让给了同伴,眼看着对方转眼咬死了雪獒各姿各雅,咬伤了美旺雄怒,这样的痛苦几乎是无法忍受的。但现在它必须忍受,它在潜意识里已经把地狱食肉魔当作了自己的后代,忠于遗传、不伤害亲缘的天性牢牢禁锢着它,它隐隐约约感觉到,忍受的结果也许是好的,希望正从远方走來,打败地狱食肉魔的希望,正随着一缕清风,悄悄地走进了它灵敏的嗅觉。

    父亲朝前跨了一步,喊道:“冈日森格,你不要理它,过來,跟我在一起。”冈日森格听话地來到父亲身边。父亲揪住它的鬣毛不让它离开,然后一手叉腰,盯着前面躲藏在赤骝马后面的勒格红卫,大声说:“勒格,勒格你给我过來,你不认识我了吗勒格?我是汉扎西,是你的老师,你想干什么勒格?你让你的藏獒杀死了这么多西结古藏獒,你是有罪的,惩罚就在前面等着你,你知道吗?亏你还当过喇嘛,你那些‘唵嘛呢呗咪吽’白念了吗?”

    勒格红卫不露面,也沒有任何声息。

    父亲又说:“忘恩负义的勒格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忘了冈日森格救过你的命,忘了我这个汉扎西用生命保护过你,忘了在你无家可归的时候是西结古草原收养了你,你忘了,把什么都忘了,就记住了仇恨,你为什么要仇恨?你仇恨谁就去报复谁,你不要乱咬乱杀好不好?”父亲揉着眼睛哭了。

    勒格红卫说:“汉扎西老师你不要说了,我现在不是勒格,我是勒格红卫,我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你知道吗?我不可能听你的话,我就听‘大遍入’法门的话。”勒格红卫说罢,再次躲到了赤骝马的后面,不管父亲怎么恳求、规劝和诅咒,他都一声不吭。

    父亲冲了过去,他已经顾不得自己了,只想把勒格从赤骝马后面揪出來,阻止接下來的打斗。地狱食肉魔哪里会允许父亲靠近它的主人,扑过來,张嘴就咬,咬到的却是冈日森格的肩膀。冈日森格同样也不会允许任何敌手伤害到父亲,但它只想保护,不想进攻,就只好把自己的肉体主动送入对方的大嘴。死亡瞬间就会发生,冈日森格用身子挡住父亲,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地狱食肉魔看第一口沒有致命,立马又來了一口。

    勒格红卫老鹰一样唰地扑过來,一边抱住地狱食肉魔使劲朝后推着,一边焦急地挥手喊着:“退回去,冈日森格退回去,不要现在就來送死,等我心里不难受了再让你死。”

    勒格红卫的喊声提醒了父亲,他觉得自己可以不怕死,可以用生命为代价让勒格红卫放弃厮杀打斗的念头,但他不能牵连冈日森格,冈日森格不是一只见死不救的藏獒,不等他死,冈日森格就会先死。

    父亲退了回去,冈日森格跟着退了回去。勒格红卫拽着地狱食肉魔也退了回去。

    父亲大声说:“勒格你听着,我最后再说一遍,我是你的老师,冈日森格是你的藏獒,我们都救过你的命,你要是还有良心,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再杀了,再打了。”

    勒格红卫声音凄惨地说:“我的藏獒死了,我的狼死了,我的明妃死了,连我的大鹏血神也死了,我被赶出了西结古寺,谁对我讲过良心啊?”

    安静出现了,天色正在黑去。围观的骑手和藏獒全都望着父亲和冈日森格,他们奇怪父亲居然会不要命地冲过去,也奇怪面对挑战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居然是一副主动挨打的样子。

    西结古骑手的头班玛多吉走过來,恼火地对父亲说:“你扑什么扑?让人家把你咬死怎么办?勒格已经变成魔鬼啦,已经不是你的学生啦,你还是让冈日森格给我上。”又摸摸冈日森格的头说,“冈日森格听我的,关键的时刻來到了,不要害怕,你从來沒有输过,这次也不会输。上,给我上,咬死勒格的藏獒,也咬死勒格,不要客气,他早就不是你的主人啦,他连西结古草原的人都算不上。”

    父亲瞪着班玛多吉说:“我算是看出來了,你不让冈日森格死掉是不甘心的,我告诉你班玛书记,我是勒格的老师他就得听我的,我今天豁出去了,我就是不让冈日森格上,就是要看看勒格有沒有胆量纵狗咬死我,以往每次都是冈日森格保护我们,今天我要保护冈日森格一次。你过來,抱住它,不要让它跟着我朝前扑,要扑我扑,我是藏獒,我是獒王冈日森格。”班玛多吉吃惊地说:“汉扎西你不要命啦?你死了我怎么给上级、给牧民交代?”父亲说:“对藏獒你怎么不这么想?人命和藏獒的命是一样的,西结古草原的藏獒死了这么多,你作为公社书记不是从來沒有给上级、给牧民交代过吗?你要是不想让我死,就赶快带着骑手和领地狗群离开这里,你们一走,外來的骑手就都会走,打斗不就沒有了吗?”

    班玛多吉说:“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离开了,麦书记怎么办?藏巴拉索罗怎么办?还保卫不保卫了?”父亲说:“麦书记在哪里?藏巴拉索罗在哪里?我不相信他在这里,我就相信他已经离开了西结古草原,已经回到了州上。”班玛多吉说:“我也不相信麦书记会带着藏巴拉索罗來到这里,但万一呢?万一藏巴拉索罗落到别人手里,我们怎么办?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外來的骑手找到哪里,我就要保卫到哪里。”父亲绝望地摇了摇头说:“既然我说服不了你,那就只好去说服勒格和它的藏獒了,过來,抱好了,把冈日森格抱好了。”

    班玛多吉照办了,蹲下身子,满怀紧紧地抱住了冈日森格。

    父亲扑了过去,他不是两条腿扑过去的,他是四条腿扑过去的,它先是趴在地上,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大喊一声,扑向了勒格红卫。他这样做是想告诉勒格:你的老师已经被你逼得不想做人啦,他现在是冈日森格,一只始终把你当作主人的藏獒。他要做的就是义无反顾,就是乞求你们离开或者被你们咬死。

    勒格红卫不会看不出父亲的意思,他有点不知所措,抱着地狱食肉魔对父亲说:“别,别,汉扎西老师你别过來。”心想“大遍入”的法门不让我害死人,我害死了人我就得让仇人杀死我的一个亲人,或者自杀。

    父亲扑到跟前,吼道:“堂堂男子汉利用藏獒打斗算什么,有能耐你把格萨尔宝剑拿到手。”

    勒格红卫说:“我拿格萨尔宝剑干什么?”

    父亲说:“格萨尔宝剑就是藏巴拉索罗,藏巴拉索罗就是格萨尔宝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來这里干什么?”说着,张嘴就要咬向了他的喉咙。

    勒格红卫抱紧了挣扎着想扑向父亲的地狱食肉魔说:“汉扎西老师,我请求,我请求,我马上就请求。”心想,原來藏巴拉索罗就是格萨尔宝剑。他在做喇嘛的时候就知道,大经堂里绘有格萨尔降伏魔国图的柱子,曾经是专门用來供养格萨尔宝剑的地方。如果麦书记把宝剑还给西结古寺,说不定还会放在那里。

    父亲停止了扑咬,趴着问道:“你想请求我吗?我不会退回去的,除非你离开这里,离开西结古草原。”

    勒格红卫说:“我要请求‘大遍入’法门的本尊神,他们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天就要黑了,所有的本尊将在黑暗中显身明示,得到了明示我再告诉你。”

    父亲像一只真正的藏獒那样,用前爪摁住控制在勒格红卫怀抱里的地狱食肉魔,把嘴凑到了勒格的嘴边,逼问道:“什么时候告诉我?”

    勒格红卫说:“明天天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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