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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至高无上(二)

    外來的骑手果然拐回來了。先是颜帕嘉“哦”了一声,寻思道:还沒有祈请藏巴拉索罗神宫赐福保佑,就这样走了吗?突然停下來,告诉东结古骑手:“离开了虔诚,我们休想得到藏巴拉索罗,回啊,祭祀了神宫再追不迟。”他们一不追,巴俄秋珠也停下了,回头看了看,赶紧招呼上阿妈骑手往回返,心说:对神宫的祭祀已经争抢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再说丹增活佛毕竟不是麦书记,麦书记才有藏巴拉索罗。

    返回來的上阿妈领地狗碰见了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它们友好地冲它打着招呼。一只身似铁塔的灰獒走到它跟前,跟它碰了碰鼻子,似乎是一种自我介绍:我是蓝色明王恩宝丹真,上阿妈领地狗的新獒王。冈日森格矜持地梗着脖子,脸上写着老年人的庄重,还写着草原王者的豪迈,站立了片刻,便扭身离去了。

    冈日森格知道它们是來感谢的,作为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它救了敌对阵营里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的命,这对恩怨分明的藏獒來说,无疑提供了一个和解的机会。藏獒虽然骠勇悍烈,但并不是那种以打斗为己任的好战分子,尤其是藏獒之间,能不打就不打,非打不可的时候才去打。也就是说,藏獒是为人而战的,如果沒有人的驱使,沒有人与人的争锋,藏獒之间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仇恨和搏命。

    冈日森格回到西结古骑手跟前,看到父亲和班玛多吉正在激烈争吵,便用劝解的眼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走过去,在父亲的衣服上舔了一下,又在班玛多吉的皮袍上舔了一下,仿佛是说:好了好了,狗都不吵,你们吵什么。

    美旺雄怒紧挨着父亲瞪着班玛多吉,它不想给争吵的双方投以劝解的眼神,因为它的立场只能是父亲的立场,它多么想扑过去,用自己的利牙让班玛多吉闭嘴。

    班玛多吉责怪父亲叫來了丹增活佛。父亲说:“我不想看到藏獒一个个死去,必须有人出面制止,麦书记失踪了,你又不顶用,我只能去请丹增活佛。”班玛多吉说:“丹增活佛來了藏獒就不死了?你真是太天真,他來了连他也得死。”父亲问道:“丹增活佛会死吗?”

    班玛多吉说:“谁知道他们把他抓到哪里去了,要是他成了别人的活佛,他就等于死了。”父亲吃惊得把眼睛瞪到了额头上:“他本來就不光是我们西结古草原的活佛,他是所有人的活佛,谁信仰他,他就是谁的活佛。”班玛多吉武断地说:“那是过去,现在不是了。”

    其实班玛多吉真正的担忧是藏巴拉索罗也就是格萨尔宝剑的流失,尽管丹增活佛说了,麦书记走到哪里就会把格萨尔宝剑带到哪里。但在班玛多吉看來,丹增活佛未必说了实话。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了麦书记把藏巴拉索罗交给丹增活佛的传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传说有你就有,传说有而你沒有也算有,如果不传说,你就是真的有也等于沒有。谁都知道,在关于藏巴拉索罗的传说里,核心的内容在于:麦书记带着藏巴拉索罗即格萨尔宝剑來到西结古寺之后,青果阿妈州的权力中心就不在州府所在地的多猕草原,而在西结古草原了。班玛多吉是西结古人民公社的书记,权力的中心到了西结古草原就等于到了他这里。他和所有争抢藏巴拉索罗的人看重就是它和权力的联系。他知道在草原以外的世界,这叫夺权斗争,到了天高地迥的青果阿妈草原,则变成了对藏巴拉索罗即格萨尔宝剑的争抢。让班玛多吉生气的是,父亲对此全然不懂,你就是如实告诉他,他的直肠子也不装你那些曲里拐弯的事情。班玛多吉觉得父亲还不如冈日森格聪明,冈日森格绝对理解他的想法,知道丹增活佛的重要,才义无反顾地扑上去抢救的,遗憾的是抢救沒有成功,丹增活佛还是被人掠走了。

    班玛多吉对父亲说:“找回來,必须把丹增活佛找回來,万一他把藏巴拉索罗交给了人家怎么办?”

    父亲说:“那还不好?天下就太平了,沒有人來这里争抢,藏獒们就不用流血牺牲了。”

    班玛多吉吼道:“不流血牺牲,我们要这些藏獒干什么?”

    就在班玛多吉和父亲争吵的时候,对面的上阿妈阵营里,骑在马上的巴俄秋珠正在怒气冲冲地训斥自己的领地狗群:“冈日森格救我是因为我小时候是西结古草原的人,我后來成了上阿妈草原的人,现在又是上阿妈公社的副书记,你们为什么不救我?我真替你们害羞,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就会跑过去讨好人家,你看人家那个高傲的样子,理你们了沒有?以后不准你们跟西结古的藏獒碰鼻子,除非他们把藏巴拉索罗交给我们。”又朝着蓝色明王恩宝丹真说,“你现在是新獒王,但要是你不好好表现,就算我不罢了你,领地狗群也会让你滚蛋。下來就要打了,你给我上场,就挑战他们的獒王,那个獒王已经老了,你肯定能赢它,只要赢了它,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藏獒不服你了。”

    也不知上阿妈领地狗们听懂了巴俄秋珠的话沒有,但恩宝丹真显然是听懂了,它听话地朝打斗场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來,扭头用一种研究者的神态迷茫地望着巴俄秋珠,“呵呵”地轻声叫了两声,口气里充满了疑问:西结古草原的獒王可是救了你的命的,我怎么能挑战它呢?恩宝丹真当然不懂“恩将仇报”这个词,但却从骨子里、从遗传的本能中知道,无论谁,只要对自己、对自己的主人有救命之恩,就再也不能以恨相见、以牙相对了。

    巴俄秋珠看恩宝丹真犹犹豫豫不肯向前,就晃了晃马鞭,督促道:“上啊,你给我上啊。”恩宝丹真还是不动,它的疑惑是根深蒂固的,人越是忘恩负义它就越是疑惑:不对吧,搞错了吧,我们藏獒从來沒有这样过。巴俄秋珠甩着马鞭抽起來。恩宝丹真不躲不闪,用一对漂亮的玉蓝色的眼睛固执而单纯地递送着越來越深刻的疑惑,宁肯忍受鞭笞的痛苦,也不想违背自己对祖先遗风的继承。巴俄秋珠吃惊地叫起來:“哎,你到底是怎么了?”

    父亲从对面喊起來:“那个甩鞭子的巴俄秋珠,怎么能这样对待藏獒?”沒想到他的话反而是火上浇油,巴俄秋珠抽打得更猛烈了。父亲二话不说,抬腿跑了过去,根本就沒有考虑自己的举动会不会招惹对方藏獒的攻击,因为这次闯入对方阵营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援救死伤的藏獒,这次却明显带着挑衅的意图。

    美旺雄怒嚓的一声,响箭一样射了出去,却发现冈日森格比自己还要快地跟上了父亲。但是冈日森格沒有跟过去,而是在打斗场的边缘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美旺雄怒,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它已经看出來了,上阿妈领地狗不会撕咬汉扎西。

    父亲站到巴俄秋珠面前,怒目而视:“不要打了。”巴俄秋珠冷笑着说:“这是我们上阿妈的藏獒,我想打就打,你管得着吗?”父亲说:“你这个‘光脊梁的孩子’,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忘了梅朵拉姆是怎样对待藏獒的。”巴俄秋珠说:“你别给我提梅朵拉姆,我今天这个样子正是因为梅朵拉姆,你们把梅朵拉姆搞到哪里去了,她为什么不回來?”说着又抽起來。父亲跳到马前,双手攥住巴俄秋珠紧握马鞭的手,使劲扭了几下,把马鞭夺了过來。

    上阿妈领地狗群动荡了一下,但沒有扑过來。巴俄秋珠挥手怂恿着领地狗群:“快啊,上,就像撕咬敌人的藏獒一样,把他给我咬出去。”上阿妈领地狗群再次动荡了一下,还是沒有一只藏獒扑咬。

    巴俄秋珠急了,跳下马,跑前几步,朝着恩宝丹真狠狠踢了一脚,打了一拳,又把它朝着父亲推搡着,骂道:“叛徒,叛徒,你是上阿妈的藏獒,还是西结古的藏獒?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滚。”

    父亲看着恩宝丹真,他相信它完全听懂了,不然它不会热泪滚滚。它朝着父亲走來,知道自己面临着两个选择:要么扑向父亲撕咬,要么跟着父亲离开上阿妈领地狗群。但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对于做了叛徒的藏獒,不仅上阿妈领地狗群会咬死它,西结古领地狗群也会咬死它。这就是说,它只能撕咬。

    恩宝丹真热泪滚滚地扑了过來,扑到父亲身上张嘴就咬,却只咬在空气里、咬在衣服上,丝毫沒有伤及皮肉。它一连咬了好几下,每一次咬合都好像是一次缠绵的解释:你夺走了他的马鞭,你是为了我,我怎么能对你下狠手呢?它们是暴烈的藏獒,但同时又保持着对友善、对关爱的极度敏感,它们随时准备打斗出击,以死效忠,又随时可以做到服从和平,接受友谊,奉献温顺。

    火焰红的美旺雄怒又要响箭一样射过去保护父亲,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再次拦住了它,用湿漉漉的鼻息说:现在是假咬,我们一过去,说不定就变成真咬了。然后发出一阵苍老而沉稳的吼叫,告诉父亲:回來吧,赶紧回來吧。

    父亲回來了,余怒未消地诅咒着巴俄秋珠。冈日森格看它手里还攥着夺下來的马鞭,一口叼过來,跑过去,放在了打斗场的中央。恩宝丹真心领神会地扑向马鞭,叼起來,走过去交给了巴俄秋珠。

    巴俄秋珠接过马鞭,看了看父亲,示威似的再一次狠抽了恩宝丹真一下。父亲大声喊着:“残害藏獒的人,你会遭报应的。”

    这时传來一阵响亮的笑声,是东结古骑手的头颜帕嘉发出的嘲笑,他嘲笑着父亲,也嘲笑着巴俄秋珠:“今天我遇到菩萨了,你们的藏獒怎么能跟菩萨斗?回去吧,上阿妈的骑手们,藏巴拉索罗是不属于你们的。”巴俄秋珠恼羞成怒地说:“你不要嚣张,我认识你,你是东结古公社的民兵队长,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我们不对等嘛。”他把“资格”咬得很重,意在强调自己是上阿妈公社的副书记。颜帕嘉笑得更响了,朗声说:“等我们拿到了藏巴拉索罗,你就知道不对等的到底是谁了。”

    这样的口水仗让东结古的獒王大金獒昭戈有些不耐烦,“轰轰轰”地吼起來,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骑手们谁也不说话了。大金獒昭戈走到了打斗场的边缘,把尖亮如刀的眼光射向了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它在挑战冈日森格,似乎在它看來,獒王与獒王之间的战斗才是真正决定鹿死谁手的战斗,别的,能省略就省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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