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藏獒3

正文 第十四章 獒王之战 (二)

    这一次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咬在了冈日森格的屁股上,血从很深的窟窿里冒了出来,虽然不致命,但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冈日森格禁不住转着圈蹦跳了好几下,直想把屁股甩离身体,甩到雪山那边去。

    趁着它难受得忘了打斗,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迅速跑过去,第三次赖皮狗一样地趴了下来,依然用犀利而毒辣的眼光瞪着它。冈日森格忍住疼痛,撩起大吊眼,不屈地对视着,感觉就像强烈的阳光刺进了黑暗的眸子,顿时有了一阵眩晕。它再次发现上阿妈獒王具有如此完美的仪表,那巨獒特有的野性勃勃的灵肉组合,即使在静止不动的时候,也有奔腾呼啸的旷野气势。

    冈日森格喘了一口气,似乎累了,不像年轻时那样不知疲倦了。但是它知道它不能再有自认老迈的感觉,它必须年轻起来,强迫自己用最后的血性迸发出最亮的光彩。它抖动着毛发,激励着自己的各个器官,激励着浑身的每一个细胞,希望它们伟大起来、年轻起来,就像真正的獒王那样丰盈而灵动、妖娆而激荡。

    声音又来了,呼呼地响,是凌厉肃杀的黑色疾风,朝着冈日森格拍打而来。冈日森格忽地扬起了头,用寒冷如雪的眼光盯着上阿妈獒王。

    马上又是选择:是静立着不动,还是跳起来闪开?

    感觉告诉冈日森格:躲闪,躲闪,躲闪,你必须躲闪。但是它又想到也许感觉未必准确,就像上两次那样,它应该反其道而行之,感觉是躲闪,但它偏不躲闪。它选择了静立不动,坚定地没有跳起来。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闪电般的进攻开始了,冈日森格的选择也就闪电般地有了答案:错了,错了,冈日森格这次又错了。

    智慧的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在关键时刻再次坚持了它的原则:没有战术的战术是最有用的战术,没有诡计的诡计是最好的诡计。它简单而稚拙地直扑冈日森格,横着利牙飞快地插向了对方的喉咙。冈日森格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躲开,下巴一低,护住喉咙,用自己的额头迎着对方的牙齿顶了过去。

    嘎叭一声响,冈日森格只觉得头昏眼花、额际刺痛,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它躺倒在地上只停留了两秒钟,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使劲眨巴着眼睛,朝前看去,才发现上阿妈獒王也和自己一样倒了下去。也就是说,它的额头这一次经受了铁齿钢牙的攻击,也显示了无与伦比的坚硬,它烂开了额头上的皮肉,却也让对手在见识了一只立地生根的藏獒岩石一样的稳固之后,匍匐在地上了。

    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很快站了起来,用舌头舔着牙齿,似乎是说:还好,牙齿没有断,就是有点疼,大概牙根受到损伤了。一般来说,藏獒身上,最坚硬的是牙齿,其次是头。但这次最坚硬的却没有拼过次坚硬的,冈日森格只是损伤了额头上的皮肉,骨头却好好的,依然完美地坚硬着。

    上阿妈獒王收回牙齿,闭上了嘴,眼睛放电一样瞪着对方,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冈日森格不敢对视似的避开了对方的眼光,感觉着自己脖子、屁股、额头上的伤口,看到上阿妈獒王第四次紧贴着地面,赖皮狗一样地趴下了。

    冈日森格挺立在离对手十米远的地方,表面上从容镇定,心里头却一抽一抽地紧张着。从上阿妈獒王红玛瑙石的眼睛火箭一样逼射的锋锐里,它看出了这一次扑咬的分量。大概是最后一次吧,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志在必得,不是撕开冈日森格的肚腹,让它拖着肠子断命,就是咬断它的喉咙,让它气绝身亡。

    糟糕的是,冈日森格还没有想好:是静立着不动,还是跳起来闪开?

    感觉,感觉,感觉怎么越来越不对了,一会儿是静立着不动,一会儿又是跳起来闪开。那就不要依靠感觉了,依靠头脑。冈日森格甩动硕大的头脑,急切而紧张地寻找着答案:到底是静立着不动,还是跳起来闪开?

    突然,冈日森格昂扬起了身子,用琥珀色的眼睛里迸发而出的焰光炽火盯视着上阿妈獒王,告诉自己也告诉对方:惊尘溅血、一命呜呼的时刻已经来到,不是你,就是我。所有观战的人和狗都没有想到,赖皮狗一样趴在地上就要蹦跃而起的上阿妈獒王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冈日森格的应对办法是头脑与感觉的结合:既没有静立着不动,也没有跳起来闪开,而是雄风鼓荡地俯冲过去,就在上阿妈獒王准备覆盖它的前夕,把同样勇猛的覆盖还给了上阿妈獒王。

    成功了。冈日森格从跳起、奔扑到覆盖、撕咬,整个动作连贯得天衣无缝,就像它年轻时那样,出神入化到根本就看不出是打斗。没有声音,咆哮和厮打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只有空气的震动在不经意中变成了徐徐来去的夏日风。

    原始的恶浪淹没了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野性的肉体压得它根本就喘不过气来,这只黄色多于黑色的巨型铁包金公獒依然像赖皮狗一样趴在地上,无声地惊讶着,被慑服后的钦佩左右了它的神经,它变得安静而容忍,甚至都忘了反抗和仇恨,忘了作为獒王的丢脸和屈辱,也忘了疼痛。

    疼痛应该来自喉咙,冈日森格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咙,疾速而准确,简直就是一把飞刀,让上阿妈獒王眼睛都来不及眨巴一下,就皮开肉绽。死了,死了,我就要死了。上阿妈獒王心里哭泣着,它知道只要冈日森格的牙齿轻轻一阵错动,它的气管就会断裂,死亡就会从裂口中溜进来,占据它的整个身体。

    但是冈日森格本该立即错动的牙齿却迟迟没有错动,好像它很愿意这样把头埋在对方浓密的獒毛里延长即将咬死对手的兴奋,或者它听到了对方心里的哭泣,有一点不忍,又有一点同病相怜:总有一天我也会被咬死的,我死的时候肯定更惨更悲。可这样的死亡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如此激烈地打斗?

    锋利的牙齿始终没有错动,准备就死的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都有点不耐烦了,晃了一下头,催促着,又晃了一下头,还是催促着,等第三次晃头催促的时候,它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把喉咙从冈日森格的牙刀之间晃出来了。冈日森格的牙齿始终没有错动,却渐渐松动了,上阿妈獒王吃惊地望着它,似乎是说:你怎么了?你没有老糊涂吧?片刻,冈日森格朝后退去,上阿妈獒王也朝后退去,它们好像互相听到了对方的心声,都变得彬彬有礼了。

    上阿妈领地狗和西结古领地狗都不理解两个獒王的打斗居然会和平结束,恶狠狠地吼叫起来,就像人类的骂阵。狗叫声中夹杂着骑手们的喊声,也是恶狠狠的、不理解的。班玛多吉直着嗓子大声说:“冈日森格,你是怎么搞的?咬死它,咬死它,它是上阿妈獒王,它咬死了曲杰洛卓。”

    冈日森格回头看了一眼班玛多吉,似乎不想听他的话,又觉得不听不行,正在犹豫的时候,满身血污的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转身走去,走到上阿妈领地狗群里去了。冈日森格望着上阿妈獒王的背影,忧伤地意识到:上阿妈獒王是不该失败的,它的失败比自己的失败更加不幸,自己会有年迈体衰做借口而继续以往的生活,它呢?它很可能就不再是上阿妈草原雄霸一代的獒王了。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看到自己的獒王败北而归,策马从领地狗群后面挤过来,用马鞭抽了一下上阿妈獒王,气恼地说:“你是可以咬死它的,你要是咬不死它,我们上阿妈藏獒还有谁能咬死它?去,接着咬,一定给我咬死它。”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率真地望着巴俄秋珠,似乎想让他明白:我已经输了,我打不过英雄的西结古獒王,只能回来了。但是巴俄秋珠不明白,一再用马鞭抽着它:“去啊,去啊,赶快去啊。”

    上阿妈獒王再次来到了打斗场中央。空气一下子凝重了,大家都看着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冈日森格站在领地狗群的边缘,半晌没有动静,似乎疲倦了,也胆怯了。身后,班玛多吉再次喊起来:“人家并没有认输,冈日森格,快上啊,为曲杰洛卓报仇。”接着是众骑手的催促,是西结古领地狗群的催促。

    冈日森格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用一种晚辈敬仰前辈的眼神望着它,第五次趴下了,趴得还是像一只赖皮狗,紧贴着地面,散了架似的。冈日森格下意识地抖了抖鬣毛,仔细观察着它,发现这只巨型铁包金公獒已经没有最初那股撼人心魄的威逼气势了,眼睛里也少了许多那种比别的藏獒更犀利熠亮、更毒辣阴险的光亮。它不由得悲哀起来,好像前后判若两人的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阵风突起,一半是血光,一半是黑光,腾腾腾地朝着冈日森格覆盖而来。

    已经用不着选择了,冈日森格知道它只能一动不动,如果对方想好了提前量拐着弯扑咬,那就算是自己选择正确、不战而胜,如果对方直截了当地扑咬,那它就坚强地顶住,它相信自己能够顶得住,上阿妈獒王已经没有大山倾颓一样的猛力和悍然超群的气度了。

    结果瞬间而至,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的判断失误了,它扑向了假如冈日森格跳起来躲闪就必然会落地的那个地方,发现什么也没有扑着,就神情迷茫地盯着冈日森格看了一会儿,似乎奇怪对方为什么是静立不动的,然后浑身疲倦地朝回走去。它喉咙、脖子、肚子、腰窝四处受伤,已经流了很多血,现在还在流血,它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冈日森格无限怜惜地看着上阿妈獒王,看到它凄凉无言地走进了上阿妈领地狗群后,所有的上阿妈骑手都发出了一阵“咝咝咝”的声音,那是失望,是鄙夷,是来自主人的冰凉冷酷的羞辱。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骑马走过来,用马鞭指着它奚落道:“你就是这样给上阿妈草原争气的吗?难道上阿妈草原的肉不肥、水不甜,你吃了喝了不长力气就长毛吗?或者上阿妈草原的人对你不好,你想用自己的失败丢他们的脸?我们还有领地狗,我们还要打下去,藏巴拉索罗一定是我们的,我一定要用它把梅朵拉姆换回来,你要是不死你就看着吧。”

    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仰头听着这一番比任何利牙的撕咬都厉害的奚落,就像受到了平生最严重的打击,张大了嘴,流着血水,似乎想申辩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眼睛闪射出两股失落之极的光焰,委屈地流着泪,蓦地一闭,轰然倒在了地上。

    而在西结古领地狗群这边,冈日森格也倒了下去。它的伤并不重,它是累倒了。这样的疲累就像大棒的挥舞,从粘稠的精血里击打出了伤感和回望,让它感到它还是老了,真的老了,年轻的时光一去不复返,那种斗志旺盛、百折不挠,仿佛永远都打不死、拖不垮的精神,只能变成苦苦的记忆、恋恋怀旧的情绪了。

    冈日森格把整个身子贴在地上,就像必须吸附地中的精气才能恢复体力似的,闭上了眼睛,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了。它知道西结古领地狗这边,下一个出场打斗的还应该是它,因为它是赢家,它必须接受另一只上阿妈藏獒的挑战。但是它太需要休息了,它希望自己这样趴着不起来,会给双方带来一个休战的机会。

    上阿妈骑手的头巴俄秋珠远远地望着冈日森格,立刻意识到这样的暂停对自己是不利的,一旦冈日森格恢复过来,上阿妈领地狗群里,就更不会有谁能够抗衡了。巴俄秋珠吆喝起来,代替上阿妈獒王指挥着领地狗群。

    “你,上,就是你,给我上。”一只被巴俄秋珠用马鞭指着的大个头金獒愣怔着没有动。它不是不想上场,而是不忍离开上阿妈獒王帕巴仁青。流血过多又被主人用奚落猛烈击打的上阿妈獒王就要昏过去了,大个头金獒正在舔着它的伤口呼唤它,这样的呼唤是必不可少的安慰,一只在鲜血中沐浴而来的藏獒如果连这一点安慰都得不到,它的精神和肉体就会迅速垮掉,不昏的也得昏,不死的也得死。

    “上啊。”巴俄秋珠用鞭梢抽打着大个头金獒。大个头金獒望了望满脸怒容的主人,温情无限地最后舔了一舌头獒王的伤口,看到有别的藏獒过来替它舔舐呼唤,这才离开。它不放心地回望着,跑向了打斗场中央。

    大个头金獒昂起头,朝着西结古獒王冈日森格雷鸣般地吼叫着。冈日森格明白了,休战是不可能的,自己必须锲而不舍地战斗。它慢腾腾地站起来,身子一晃,哗地倒下去,更加瘫软地贴住了地面。它喘着粗气,喘着越来越粗的气,四肢僵硬地支撑着,给自己鼓着劲:起来,起来。庞大的身躯缓缓地崛起着,吃力地崛起着,眼看就要立住了,扑通一声,又瘫软了下去。

    这时就听一阵马蹄的疾响由远及近,一个急急巴巴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冈日森格,你怎么了冈日森格?”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