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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老去的獒王 (二)

    獒王冈日森格走了,没走几步就跑起来,它已经感觉到了藏巴拉索罗神宫的危险,舒展年迈的四肢,不失矫健地跑起来。领地狗群跟在了獒王后面,没有谁超过它,不知是无法超过,还是不想超过。

    美旺雄怒懂事地回到了父亲身边,它知道只要冈日森格一归队,自己就没有必要继续混迹于领地狗群了,它是一只已经把主人融入生命、也让主人把自己融入生命的藏獒,更喜欢和主人待在一起。父亲点了点头,认可了美旺雄怒的选择,正琢磨是跟着领地狗群去藏巴拉索罗神宫看看,还是回寄宿学校守着孩子们,一抬头,看到远方草毯和云毡衔接的地方,狼烟一样快速流动着一彪人马,流动的方向是碉房山,是西结古寺。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叫一声:“哎呀妈呀,我怎么没有想到?”

    这时枣红马也意识到,视野之内那一彪人马的流动很可能与它的主人麦书记有关,嘶叫一声,抬腿就跑。美旺雄怒“轰轰轰”地叫起来,警告父亲和枣红马停下,看父亲和枣红马不理它,便撒腿跟了过去。

    他们朝着西结古寺疾驰而去。

    既然辽阔的青果阿妈草原到处都在传说麦书记把藏巴拉索罗带到了西结古寺,交给了寺里的住持丹增活佛,来这里寻找或者叫抢夺藏巴拉索罗的外面的骑手,就肯定不会放过西结古寺。他们劫持了麦书记,然后带着麦书记来到西结古寺要求丹增活佛交出藏巴拉索罗。父亲觉得一定是这样的,所以当他拉着枣红马、带着美旺雄怒走上碉房山的时候,就抱定了解救麦书记的主意:我不要命了,我跟他们拼,俗话说利害莫过舍命汉,恶虎也得让三分。至于藏巴拉索罗,尽管他还搞不明白那是个什么东西,但觉得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喜欢,给他们就是了,何苦要惹得纷争四起、流血死亡呢。

    但是一走进西结古寺,看到一帮多猕草原的骑手后,父亲就明白自己根本救不了麦书记,来寻找麦书记的骑手都带着许多藏獒,而跟随他的就只有美旺雄怒一个,他要是硬来,就意味着让美旺雄怒去送死,那是不能的,万万不能。

    在父亲十八年前刚来西结古草原时住过的僧舍前,多猕骑手拉着马站了一堆,他们低着头弯着腰,面对一群喇嘛谦卑而小声地说:“麦书记呢?我们来接他,就像寺庙之佛和旷野之神都知道的,多猕草原是整个青果阿妈草原的中心,麦书记应该回去,藏巴拉索罗更应该回去。”在多猕骑手的身边,立着二十只多猕藏獒,个个都是壮硕伟岸的大家伙,它们低着头一声不吭,好像主人的谦卑感染了它们,它们也只好装模做样地谦卑一下。

    父亲知道越是表面上谦卑的就越是坚定而勇敢的,骑手和藏獒都一样,他们既然敢于来到这里,就都抱定了硬碰硬的决心。

    西结古寺的喇嘛们特意在红袈裟的外面披上了黄色的法衣,这是显示也是强调,他们要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让人们知道佛法依然是威严而庄重的。十六只作为寺院狗的藏獒一字排开,昂起头瞪视着多猕藏獒,一副森严壁垒、众志成城的高山气派。为首的铁棒喇嘛藏扎西说:“麦书记来过,一点也不假,但如果说他现在还在我们这里,就像是说夏天过了草原还会开花一样,连你们自己的藏獒和我们的寺院狗都不相信。不信你问问我们的寺院狗,麦书记是不是已经远远地走了。”寺院狗们一听藏扎西提到了它们,便冲着多猕藏獒叫起来,此起彼伏,唾液飞溅。但二十只多猕藏獒没有一只被激怒的,仍然平静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多猕骑手的头扎雅再一次弯下腰,谦卑而小声地说:“我们都是佛爷加持过的人,不相信喇嘛的话还能相信谁的,我们再到别的地方去找找,看看在西结古草原,除了寺院还有哪个地方敢把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藏起来。”说罢朝着自己人招了招手,“走啊,我们先去里面拜拜佛,拜了佛再去寻找麦书记。”藏扎西听出这是要搜查寺院的意思,跨前一步,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闭关啦,神佛们闭关啦,从今天开始,涂泥封门修行三年,三年以后你们再来。”多猕骑手的头扎雅突然把腰直了起来,眼睛一横说:“谁闭关啦?你们的丹增活佛闭关我们相信,要说一世之尊、二度法身、三方教主、四大天王、五智如来、六臂观音、七光琉璃、八大菩萨、九尊度母、十座金刚统统都已经闭关,那是妄言,我们倒要看看,尊敬的喇嘛为什么要欺骗我们。”说罢,举起一只手,朝空中吆喝了一声:“獒多吉,獒多吉,拉索罗,拉索罗。”

    二十只多猕藏獒突然跑起来,它们并没有跑向前面深怀敌意的寺院狗,而是围绕身后的嘛呢石经墙,朝拜似的顺时针旋转着。

    铁棒喇嘛藏扎西和一群喇嘛以及十六只寺院狗都有点发呆:它们这是要干什么,现在不是玩游戏的时候。正琢磨着,只听轰的一声响,多猕藏獒突然散开了,散向了所有的小路、所有的通道。那些树杈一样的小路和通道是通向寺院纵深处各个殿堂的,也就是说接下来所有的殿堂将在同一时刻受到多猕藏獒的侦查:到底有没有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的味道,能不能嗅到他们的去向。

    藏扎西愤怒地轮起了铁棒,又不知道轮向谁,把铁棒往下一蹾,指着多猕骑手的头说:“你们的藏獒不能胡跑八跑,这是冒犯,冒犯寺院是要受到惩罚的。”他看对方冷笑着不说话,便朝着寺院狗喊道,“拦住它们,快啊,快去拦住它们。”

    其实十六只寺院狗早就冲出去了。它们冲向了小路和通道上的多猕藏獒,比铁棒喇嘛还要愤怒地大喊大叫着。然后就是厮打,十六只作为寺院狗的西结古藏獒和十六只来自远方的多猕藏獒在大大小小的通道上疯狂地厮打起来,都是一对一的厮打,都是争强面对着好胜,激烈得好像遍地都是龙卷风,尘土高高地扬起来,弥散在以金色、红色、白色为主调的寺院顶上。蔚蓝的天空突然笼罩起一片灰黄,仿佛要遮掩那一种惨不忍睹的结果。

    厮打的结果在未厮打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两败俱伤。所有的藏獒都知道对方和自己都是龙啸虎吟的利害角色,几分钟之后就会是皮肉烂开也让对方皮肉烂开。但它们还是要为这一场无法彻底取胜的厮打拼尽全力,因为各自的主人需要它们这样。主人们并不准备接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在铁棒喇嘛藏扎西和众喇嘛这边,是一定要赶走来犯者的;在多猕骑手这边,是不找到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决不罢休的。

    多猕骑手的头扎雅拉长声调吆喝着,四只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多猕藏獒从发呆的观战中清醒过来,快速跑向了前面的大经堂、护法神殿和双身佛雅布尤姆殿。铁棒喇嘛藏扎西追了过去,又倏然停下,吩咐跟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喇嘛:“快去把门关上,把所有殿堂的门都关上。”喇嘛们飞快地跑向了殿堂。这样的举动更让多猕骑手相信:麦书记和藏巴拉索罗就在西结古寺某个神秘的堂奥里。连父亲也有点奇怪:既然麦书记已经走了,为什么不让多猕人去里面看看?

    藏扎西留下来,继续面对着多猕骑手,生怕他们也像他们的藏獒那样四散着跑向那些通道、那些殿堂,一扭头发现父亲站在不远处,便大声喊起来:“汉扎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们西结古寺今天怎么了,简直兵荒马乱嘛。他们多猕人和多猕狗蛮横得就像土匪,说我们藏匿了麦书记,你可以作证,你的马也可以作证,麦书记是不是远远地走了?麦书记走了,带着他的藏巴拉索罗走了,他就是把藏巴拉索罗留给我们,我们也不要。我们有自己的藏巴拉索罗,我们的藏巴拉索罗,它就在野驴河上游高高的白兰草原,汉扎西你得跑一趟,去白兰草原把藏巴拉索罗带到这里来,这里没有它和它的伙伴就挡不住多猕土匪。”

    父亲听着有点糊涂,走过去小声问道:“你是说麦书记去了白兰草原?”藏扎西显得比他还要疑惑,压低了声音却又让对面多猕骑手的头能听见:“麦书记为什么要去白兰草原,那里难道有他藏身的地方?”父亲说:“你不是说藏巴拉索罗在白兰草原嘛。”藏扎西把嘴凑到父亲耳边,声音低得多猕骑手的头再也听不见了:“我说的是寺院狗,一只了不起的名叫藏巴拉索罗的藏獒和另一些寺院狗寄养在白兰草原的桑杰康珠家,你赶快去把它们带回来,寺院需要它们,需要强大的保卫。”

    父亲“哦”了一声说:“原来藏巴拉索罗也可以用来给藏獒起名字,可你还是没说明白藏巴拉索罗是什么?”藏扎西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反正藏巴拉索罗是麦书记的命根子,也是草原人的命根子。”

    这时多猕骑手的头扎雅突然抢过来,一把拽住了枣红马的辔头,又把缰绳从父亲手里扯了过去,惊得父亲浑身抖了一下。赭石一样通体焰火的美旺雄怒忽得跳起来,直扑多猕骑手的头扎雅。父亲大喊一声:“美旺雄怒不要。”美旺雄怒身子重重地落在了扎雅身上,牙齿却忍让地没有咬住他,只用爪子吱啦一声撕裂了对方紫褐色的氆氇袍。

    多猕骑手的头扎雅躲开美旺雄怒大声说:“这不是麦书记的马吗?我认识的,麦书记不在这里在哪里?”父亲跳过去扭住了缰绳说:“麦书记在哪里我还要问你们呢,要是他好好呆在寺院里,他的马为什么要跑到寄宿学校去?把马还给我,还给我,我还要去白兰草原呢。”扎雅固执地不松手。父亲担心美旺雄怒会再次扑向对方,争抢了几下就放开了。

    铁棒喇嘛藏扎西说:“就把麦书记的马给他们,土匪是什么都要抢的。你骑着寺院的马去吧。”父亲想了想说:“不,我还是回寄宿学校骑我自己的马。”

    父亲带着美旺雄怒下了碉房山,走向了寄宿学校。他坚持要骑自己的马是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必须立刻回到寄宿学校去,一是督促孩子们学习,不要看老师一离开就没完没了地打闹,二是他想把美旺雄怒留在学校,草原上到处都是陌生人陌生藏獒,光有大格列和另外四只大藏獒以及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他放心不下。

    他快步走着,走了一会儿就慢下来,步行毕竟不似骑马,还没望见寄宿学校的影子,他就已经累了。而这时美旺雄怒却像火箭一样冲了出去,一边猛冲一边狂叫,如同遇到了劲敌的挑衅。父亲望着美旺雄怒迅跑的姿影,一种不祥的感觉利爪一样抓了一下他的心,他的心脏和眼皮一起突突突地狂跳起来。

    半个小时后,父亲的眼睛就证明了他内心的感觉。他望着草地上的血泊和尸体,好像被人一刀插进了他的心脏,惨烈地叫了一声,晕倒在地,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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