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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篇 有巢氏(三)

    石陀当然也有失误。

    为柴门出书,就让他栽了跟斗。

    柴门只是一个普通的作者,媒体几乎没谈过他,国内各种文学奖更不沾边。但石陀却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作家。石陀极力推崇柴门,缘于他作品中的大地情结。这个叫柴门的作者主要写乡村和旷野,也有些作品写都市。但即便写都市,也能让人感受到大地的气息,对世人向往的都市文明,则充满了批判精神,对拥挤在方寸之地的城里人充满了同情。他们为权为名为利为生存而拼搏而挣扎而相煎而倾轧而痛苦或精疲力竭或得意忘形或幸灾乐祸或绞尽脑汁或蝇营狗苟或不择手段或扭曲变态或逢迎拍马或悲观绝望或整夜失眠或拉帮结派或形单影只或故作清高或酒后失态或窃笑或沮丧或痛不欲生等等所有这些,都属于城市特有的表情。城市把人害惨了,城市是个培育欲望和欲望过剩的地方,城里人没有满足感没有安定感没有安全感没有幸福感没有闲适没有从容没有真正的友谊。所以柴门认为人类在发展史上最大的失误就是建造了城市,那是个罪恶的渊薮。他在一篇文章里说:“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离开乡野已经太久了,为什么不重回大地,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呢?……”

    石陀捧读柴门的作品,常常会泪流满面。

    他确信自己找到了知音。柴门的作品简直就是他政协提案的最好诠释。他惊异于柴门的与众不同。几乎所有的政治家、哲学家、经济学家、作家及芸芸众生,都在歌颂都市文明,称颂都市文明是人类的巨大进步。在众多作家描写乡下人进城的故事里,乡下人几乎都是一个面孔,就是充满对都市生活的憧憬和向往。在都市面前,他们需要仰视,心态是卑微的。为了在城市立住脚跟,他们也许会像仆人一样逆来顺受,也许会像阴谋家一样不择手段,但骨子里还是自感轻贱,追求的永远是认同。但唯独柴门说人类错了,城市错了,从垒上第一块城墙砖就错了。城市是人类最大的败笔,城市是生长在大地上的恶性肿瘤,城市并不是个值得羡慕的地方。

    阅读柴门的作品,石陀会感到羞愧。

    石陀置身都市并感受着人性的扭曲和种种丑陋,常会产生不可遏止的鄙视和愤怒。而柴门却没有。他用他的作品说:“宽恕他们吧!这不是他们的错,都是城市这个怪物造成的。那里人多,太拥挤,任何人放在那个环境里,都会变形和扭曲。”

    和柴门大地般的胸怀相比,石陀知道自己仍然是个俗人。

    石陀断然决定为柴门出版文集!

    他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作家,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对人类和生命的思考。

    但这个决定却在木城出版社引起很多人的反对,特别是社长达克。因为明摆着这是个赔钱的买卖。达克分管行政财务,当然要反对。

    木城出版社是个综合性出版社,经济效益一向很好,一年总有上亿元的赢利。按理说偶尔出一本赔钱的书不算什么,比如有时会出一些学术价值很高但经济效益并不好的书。问题是柴门什么都不是,在文学界什么角色都算不上,甚至连柴门是谁都不知道。木城很有一些全国出名的作家,有的还拿过政府“工程”大奖,问起柴门,他们不是茫然摇头,就是矜持地笑笑。像这样一个人连“作家”的名头都没有,还只能在“作者”的层面上,出一本小册子算作扶持提携还说得过去,出一大套文集就是乱来了。

    如果问题仅限于此,也还罢了。

    最荒唐的是世上有没有柴门这个人还很难说。因为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见过柴门。

    据初步了解,这么多年,确有一个署名“柴门”的人,到处发表作品,但就是没人见过他。

    可是石陀却坚定不移地对谷子说:“我注意他已经很久了,你必须找到他!”

    达克听说后很恼火,找到石陀说:“你疯啦?”

    石陀说:“我没疯。”

    达克说:“你怎么能为这个人出文集?”

    石陀说:“我怎么就不能为这个人出文集?”

    达克说:“柴门是个什么东西?”

    石陀说:“柴门是个伟大的作家。”

    达克说:“荒唐!伟大能是乱用的吗?”

    石陀说:“因为他是小人物吗?”

    达克说:“柴门是谁大家都不知道啊!”

    石陀说:“那是大家的问题,不是柴门的问题。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他!”

    达克耸耸肩,尽量放缓了语气说:“老石,我是为出版社考虑。老实说,我知道柴门这个作者,也曾经看过他的作品,真的没什么价值,那是个很疯狂很偏执的人,比你还要偏执!”

    石陀说:“那太好了。现在缺少的就是偏执,圆滑和面面俱到的人已经太多了。”

    达克说:“老石,你能不能从木梯上下来,咱们好好谈谈。”

    石陀说:“我现在不上厕所。”

    达克摔门而去。

    命中注定,谷子要把自己的命运押在那个叫柴门的家伙身上。

    谷子大学毕业刚分到出版社不久。有一天,石陀找她来办公室,并特意从木梯上下来以示隆重,说谷子你知道柴门这个人吗?谷子想了想,好像听说过,是一个作家吧?石陀立刻高兴起来,说对对对,是个作家,你读过他的作品?谷子有些不好意思,说没读过,只是有天听刘教授讲过。石陀眼睛一亮说刘天香给你们讲过柴门?谷子点点头。石陀说太好了,我这里有他的一些作品,你先拿回去看看,然后一面注意搜集他的作品,一面想办法把他请来,我要见见他,当面请教一些问题。石陀说得很虔诚也很轻松,好像柴门就在马路对面的茶馆里,去一趟就把他请来了。只是石总说要向他当面请教,让她感到有些意外。因为报到第二天,室主任许一桃就向她说过,石陀是一个很有学问很了不起的人,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一个虚心的人。

    石总交给的任务,当时谷子并没有觉得太难。相反她感到自己很幸运,喜欢文学就到了出版社,刚做编辑就要和作家打交道。她听说有些大学生分到杂志社、出版社,要干几年杂务,比如收发登记跑腿打扫卫生提茶倒水,像学徒一样苦熬几年才能编稿。谷子从心底感激石总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

    那时谷子还不知道,她大学毕业分配到出版社,其实是石陀直接要来的。

    木城大学中文系主任刘天香是石陀的大学同学,石陀找到她,说天香我那里缺一个女编辑,你给我推荐一个。

    刘天香说为什么一定要女编辑?

    石陀一时语塞,吞吞吐吐说一定要个理由吗?

    刘天香说不方便说就别勉强。

    石陀说也没啥不方便的,就是女编辑好组稿,男作家都喜欢。

    刘天香笑道:“原来你也这么俗。要是向女作家组稿呢?”

    石陀说我手下不缺男编辑,都很英俊,也有才华,还很性感,会挑逗女作家。

    刘天香说你们出版社就是这么组稿的?真恶心人。

    石陀说你不是要个理由吗?给你个理由还这么啰嗦。你到底有没有合适的人?

    刘天香说笑话,我堂堂木城大学中文系,还会缺人才吗?你老实说要个女学生到底要干什么?

    石陀看了她一眼,说天香你还是喜欢刨根问底。

    刘天香说不想说就算了。

    石陀说我不是都说了吗?就是做编辑,只是有个特殊任务要她完成。

    刘天香又紧张起来,说什么特殊任务?不会是当公关小姐吧?告诉你啊,要是搞歪的邪的,我可不答应,我得对我的学生负责。

    石陀说你别紧张,我不会害她的,也不会搞歪的邪的,木城出版社是大出版社,不需要歪的邪的。我会重用她,待遇也好。

    刘天香说好吧,你要什么样的?漂亮一点?

    石陀说也不要太漂亮,但身材要好,能吃苦能跑路,不要娇气俗气。

    刘天香笑起来,说身材好是什么意思?

    石陀说没什么意思。

    刘天香说好吧,我想想再给你推荐。

    石陀刚要转身,又回头压低声音说还有一个条件,**不要太大。

    刘天香吃惊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这和**有什么关系?

    石陀说**太大了,跑路不利索。说罢转身就走。

    刘天香讷讷道,这家伙还是这么怪怪的,什么标准啊?

    后来,刘天香就向他推荐了谷子。

    谷子是个孤儿,性格有些内向,刘天香喜欢和怜爱她,想给她找个放心的地方。

    那天石陀接到她的电话,就匆匆赶到木城大学。刘天香把石陀带向大操场,说谷子可能会在那里。

    一到操场,石陀果然看到一个身材健美的高个子女生正围着操场跑步,跑起来两条腿十分有力,神态专注,一脸都是汗水。两只眼睛不大,皮肤有点棕色,看上去十分性感。

    刘天香指了指:“就是她!”

    石陀一声不响,呆呆地看她跑了两圈,“嘎嘎”笑了几声,忽然转身就走。

    刘天香忙在后头追,说:“石陀你怎么走了,这个人你要不要啊?”

    石陀兴奋地说:“要要!就是她了,你把她分到出版社来吧!”然后大踏步向校门走去,好像内急的样子。

    刘天香长舒了一口气,站住了。心想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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