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小说 > 刀客和女人

正文 第八章(十七)

    珍珠把木炭加得足足的,她抿住额上的一缕散发,偏倒身子吹了吹。不大会儿,一盆火烧旺了,发出幽蓝幽蓝的火苗。四周墙壁被炭火映成橘红色,珍珠的脸庞也是红红的,四年的时间,她的身体已恢复了健康,虽不像少女时代那样娇艳,水灵,却也润泽丰满,愈显得楚楚动人;那长期被压抑着,积攒着的感情,那由热烈的思念而诱发的汹涌的情欲,都在此刻蓬蓬勃勃地喷发出來了。这样的冬夜,这样暖融融的盆火,使她很自然地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是自己和虎子哥第一次睡在一起。他真有力气啊!那是一阵狂风,刮啊,刮啊,刮得昏天黑地。一棵柔嫩的树被狂风紧紧箍住了腰,缠住了脖子,全身都被勒得紧紧的,死死的。它惊恐地挣扎着,挣扎着,竭力想把风推开,可那狂风的舞弄却又叫它感到从沒有过的畅快。于是挣扎变成了忸怩,它并不想真的逃脱。狂风把它箍得更紧了,腰也要被它折断了。突然,一道闪电,一声惊雷,柔嫩的树身哪儿破裂了。一声呻吟样的低叫,接着,一切归于平静,风和树都疲倦了……如果说,在那个夜晚,珍珠对异性的渴求,还是朦胧的,羞怯的,惶恐的,神秘的,那么此刻,她对虎子哥拥抱的向往,就是饥渴的,**裸的,像盆火一样灼热的了。

    珍珠捺不住了,她冲动地站起身,走到外间,“哗”一声拉开门。大雪仍在密集地降落,什么地方树枝被压断了,发出一声“嘎巴”的脆响。她一步跨出去,反手掩上门,急急地踩雪走到院门口,又一把拉住栅门。栅门被积雪堵住了。她使劲晃了几晃,门缝勉强能够挤出身子。珍珠弯腰钻了出去。她到丁字街上去了,她急不可捺地寻找虎子哥去了!

    珍珠像一个饥渴的幽灵,在柳镇寻找,在鹅毛样的大雪中跋涉。急急地,慌慌地……她先到大龙家,在门外谛听了一阵,什么动静也沒有。院门、屋门都关得紧紧的。她又到了刘尔宽大叔家,仍旧不见人影。她反身到了丁字街口,经过那棵被雪压弯了枝头的老柳树,经过吴师傅的剃头铺,经过马老板的酒馆。凡是黑虎可能去的人家,她都跑到了。不,珍珠在半夜之间,几乎到了柳镇几百户人家的每一家门口,结果谁也沒有找到。她既沒有看见一个人影,沒有听到一声人语,也沒见到一星灯火。

    柳镇整个儿都在沉睡,只有她一个人在心急火燎地到处跑,到处转,摔了不知多少跟头,这工夫,虎子哥是否正好到我那儿去了呢?是的,肯定是正好错过了……珍珠心头一阵狂跳,又急急地往家返。积雪在她脚下“沙沙”急响,不时踢出一簇雪团。快到家了!快到家了!珍珠借助雪光,在几十步远的地方,就往自己小院的木栅门那儿张望,差点又绊了一跤。

    终于,珍珠來到家门口了。她心头一阵狂乱地颤动:门开着一条缝!有人进去了!还能是谁呢……

    这一刻,珍珠趴在院门的积雪上,几乎沒有勇气进去了!她要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一下。她大口地喘着粗气,整理着散乱了的头发和狼狈不堪的衣服。透过门缝向屋子里张望,屋子里的灯光似乎已经灭了,盆火也许还烧着,光线很暗淡……虎子哥大概早就上床歇了吧?自己这么疯疯癫癫地跑了半宿,却让他在家白等!他睡在床上盖好被子沒有?不要受了凉!……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进去,给他盖好,再把火生旺一些。快,快!

    珍珠一把推开院门,往屋里跑去。又一把推开屋门,飞一般冲进里间。两只眼闪电一样射向加宽铺好的床铺。一切都还是原來的样子!油灯已经耗尽了油,自行灭了,火盆里也只剩下一些余火,半死不活地发出一团淡淡的红光。珍珠急促地转了几个圈。她沒有搜索到那个人,虎子哥不在屋里!

    珍珠的心一下子凉了。她像一块火炭骤然被丢进冰水里,随着一股白气,整个儿温度降到了零点!

    她呆了!傻了!懵懵懂懂地记起,院门的缝隙还是自己留下的,因为走得急,忘记关了。黑虎哥压根儿就沒有來过!任何人都沒有來过。

    天亮以后,珍珠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院门前,她沒有勇气走出去。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听到一些关于虎子哥的消息。他为什么不來呢?也许是昨晚喝酒太多,醉倒了吧……

    她避在门后偷听,偷听杂乱的脚步,偷听人们的话语。终于,她听到了一个确实的消息:黑虎沒等天亮,就跑了!他又走了,又回关东去了!

    珍珠好像被人猛击了一棒,觉得天旋地转,两腿发软。她记不得自己是怎样挣扎着回到屋子里去的。她瘫倒在床上,一夜间体力的消耗和精神的折磨,使她极度疲惫。

    珍珠的希望破灭了!

    她那颗火热的女人的心,**上一把冰凉的刀子,连血也凝固了。她为自己一夜的忙碌而羞愧。在他沒有回來之前,自己不是想好了,以自己不洁的身子不能再和他结合了吗?为什么一听说他回來,就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那样了呢?……唔唔,原來如此!这是一种深入到血液和骨髓中的爱恋,是非他莫属的痴情。过去那样想,完全是自欺欺人!

    现在好了,一切都无需掩饰了!一切都明明白白了!他已经不爱自己。自己一片痴情,竟不值一顾!十几年的幻想、思恋,化为一场幻梦,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啊!

    珍珠由委屈和羞愧生出气恼,由气恼转为绝望。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既然整个世界已把自己遗弃,那么,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沒什么好留恋的了……不是吗?沒什么好留恋的了。

    除夕的早晨,柳镇到处爆竹声声。雪已经停了。日头像被水洗了一般,鲜鲜亮亮地从东边升起來,发出柔和、灿烂的金光。柳镇银装素裹,庄严、朴素而明快。人们一边从厚厚的积雪中铲出一条路來,一边大声地谈笑。瑞雪,瑞雪哟!

    从明天起,又将开始充满辛勤和希望的一年了。庄稼人并不害怕辛劳,并不吝惜力气和汗水,只要有希望。

    而希望不是总在人间吗?

    珍珠的屋子里,冷冷清清。一根带子颤抖着攀上梁头。一张灰暗的,绝望的脸,伸进那个悠悠吊起的圈套。接着,脚下的板凳被蹬翻了:“吧嗒!”
Back to Top